第10章 part 9 三尾猫

所谓传说，一般是基于自然提供的事实而进行虚构加工的东西吧。所谓怪力乱神的情节，难道不会是自己的一种偏见？试着以包容的心态仔细想想，地球上不是存在着各种各样奇异的动物？像是耳熟能详的能够放电的电鳗、会吐丝的蜘蛛、可以回声定位的蝙蝠、蓝血的鲎鱼、已灭绝的恐龙……还有一些鲜为人知、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妖怪的生物，比如说几乎不可毁灭的水熊虫、能够返老还童的灯塔水母……即使再难以置信，即使在人类还没发现它们的踪迹之前，这些不可思议的生物也是真真正正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么假如，传说中的九命猫妖这种生物是存在的，它也一定受限于自然规律，它具有的转换形态以延续生命的超能力肯定存在触发的条件以及限制……

咕噜咕噜——

耳边似乎不断有水泡往上冒，轻轻睁开眼来，各色各样的热带鱼便成群结队地游进视野。不知为何充满了水的车厢里四处散落着水草，赫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族箱。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女孩背对着站在车厢的中央，此刻她披散长发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阳光穿过车窗照在她的身上，显得有点落寞。

“铃音……”

男孩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然而女孩似乎是没有听见，依然一动不动地背对站着。忽而好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所有的热带鱼不约而同地往女孩那边箭去。动荡的水波冲击使女孩的棒球帽慢慢地飘浮了起来，露出了头上一双像戴着发箍的灰色猫耳朵……

“铃音？”

疑惑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女孩的肩膀，蓦地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起……

再次睁开眼睛，春晓发现自己在去往殡仪馆的巴士上，刚刚的……为什么又做这样奇怪的梦呢……前面爸妈坐的灵车因为经过路口而燃放了鞭炮，并往天上撒下了白纸钱，据说这是交给阴间的买路钱。

侧过脸，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可爱脸庞，铃音斜靠在春晓的肩膀，呼吸均匀地熟睡着。像梦中一样，女孩戴着一顶即使在车里也不愿脱下的黑色棒球帽，少有地不扎马尾了，长发披肩覆盖住了脖颈大部分光洁的肌肤。女孩的头发好像一直都有点湿湿的样子，是天气太过炎热了吧，铃音的脸色都有点潮红，一滴亮晶晶的汗珠自她的鬓角滑落。

春晓忍不住伸手过去，他很想看看棒球帽下是否如梦中那样藏着一双猫耳朵。不过当手指快要触碰到女孩的棒球帽时，春晓却放弃了，转而轻轻地抹去了铃音脸颊边的汗珠，以及把女孩刘海两边垂下来的几缕长发拨向了她的耳后。这样近距离地看铃音，樱桃般的嘴唇，乌黑微卷的发丝映衬着她熟睡的脸，真的特别可爱，春晓嘴边不自觉地泛起微笑。

可是下一秒春晓的笑容就僵住了，因为他发现对面隔了一条过道的姐姐正在眉眼含笑地盯着他看。春晓随即觉得脸有点发烫，他眨巴着眼睛，不好意思地吐出一句：“干嘛呢？”

秋燕没有回答，她把右手食指竖起抵在唇中间，做了个“嘘”的手势。

男孩只好抿抿嘴，环顾四周，堂哥堂姐们大多数在看着手机，前面三只小不点挤在座位上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绘本故事。坐在车厢后面的是不顾年老赶来送奶奶最后一程的两个姨婆和舅公，似乎是好久没见了，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当一个人到了她们这种年纪，和亲朋好友的会晤大概便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吧，下次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到……

巴士紧随着前面的灵车在小镇街道穿梭。柏油马路被正午的阳光晒得滚烫，道路两旁高大的树木在地面投下清晰可见的阴影，目光所及是翻越围墙出逃的大片青绿。前方小镇楼房簇拥的狭窄道路中间，露出一角湛蓝与纯白交织的夏日晴空，柔软巨大的云团温柔地把人们包围起来。

春晓看着车窗外蔚为奇观的大块云朵，心里感叹着真漂亮，就跟记忆中那个暑假的天空一样。也是这样搭乘乡村的公交车，奶奶趁着暑假带春晓和铃音两个到舅公那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是个小小却很热闹的沿海村落，夜晚睡觉时从窗边可以听到翻腾不息的海浪声，还有咸咸的海风带来泥土的气味。白天就和铃音贪玩地沿着拍打着白色浪花的海岸线一直走，身后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有时累了，他们两个就停下来坐在沙滩上挖贝壳，看海鸟鸣叫着飞向高空。

这个在直系血缘上被春晓称为奶奶的严肃老太太很少顾及他们，但是春晓却很喜欢海边这种放养的生活，尤其喜欢遇上赶海时全村出动的那种盛况。说起来，那个小村落是奶奶从小生活直到嫁人的地方呢，以前她也像这样喜欢到海边去玩吗？然而那个年代穷人家的长女需要更多地承担家务的重担吧，小小年纪就被要求要懂事，不能随心所欲……

这个老太太以前也曾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啊，但从那满布皱纹的脸上，春晓很难想象得到奶奶少女时的模样。如今奶奶不在了，恐怕她青春的时光也只有她还在世的弟弟妹妹记得了……尽管一向对奶奶颇有微词，也不喜欢她的某些做法，但在春晓久远的记忆里面，奶奶是一个腰板挺直、勤俭节约的女性，种田、劈柴、煮饭、喂猪、捉鱼……每一样都很在行。后来因为年纪越来越大，身体变差了，只能整天坐着直到最后卧床不起……春去秋来，季节不断轮回，天真无邪被抛下。奶奶的声音终于还是悄悄地从身边消逝了，但记忆中的她永远美丽如昔。

噼里啪啦——

又是一阵短暂的鞭炮声和许多飞扬落地的白纸钱。抬头看去，原来是经过了一个有信号灯的路口，两架车拐了个弯，往小镇的郊外驶去。车窗外的风景逐渐变成了远处茂密的山林，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其他车辆，人烟稀少。

春晓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阳光笼罩着淡蓝的远山和苍翠的树林，耳边有微风在流动，而树上是蝉嘹亮的一直不变赞颂夏天的歌声。男孩注意到，明明是夏天，不知为何路边却堆积着不少焦黄的落叶……生命的更替也许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吧……

正想着事情出神时，坐在前面的周晓程忽然趴在车窗上大叫:”快看！快看！那是什么东西？”她一边叫一边还用右手招呼旁边的小伙伴，另两小只顿时挤了过来，于是就形成三个小不点脸蛋像蛾子那样紧贴在车窗玻璃上远眺的奇观。车上其他的大人好像对小孩子的大惊小怪见惯不怪了，闻声朝这边瞄了一眼后又都沉浸在各自的事情里面。

“喂喂！你们三个小不点，注意危险，别趴在窗上呀。”

“舅舅，你快看看那边，有什么东西在树上蹦蹦跳跳的……”

“嗯？！”

顺着周晓程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似乎有一个白点从树顶上快速地跳跃而来！什么东西？定睛细看，在夏日艳阳下，那白点越来越近。当白点显现真正的身姿时，春晓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仿佛时间也短暂地停滞下来。乍看之下，那是个像白虎一样的生物！矫健修长的四肢舞动着一身如流云般飘逸的毛发，最匪夷所思的——它长着3条尾巴！这时它似乎察觉到了车上这边的视线，侧头看了过来，春晓随即对上了它碧蓝色魅惑的眼睛，只一瞬间，它便像一条机敏的大鱼『沙』地一声蹿进了广袤的枝叶海洋底下，消失了身影……

“呀！是老虎！一只漂亮的白色老虎！”周晓程开心地拍拍手掌欢呼道，不过很快她的映晴姐姐就温柔地否定了她：“那是猫。”

“不对。那是白猴子，泥们看清楚木有？猴子才回从树上荡来荡去滴鸭……”夹在她们中间的是映晴三岁的弟弟，想不到他的发言更加离谱。于是三小只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局面随即控制不住，乱成一锅粥。以致正在打字回复手机QQ里面家族群讯息的秋燕不得不上前去调解，完全没有发觉春晓此刻惊异僵硬的表情。

啊！不要开玩笑，那可是传说的生物……然而最后那个瞬间的冲击，在视网膜上是如此强烈，那分明是一张猫的脸孔，一副高傲优雅的贵族神情！一晃而过的身躯纯白无垢，在阳光下显得闪闪发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巨大的体型和异常的尾巴，以及在树顶如履平地般跳跃的姿态，无不让春晓怀疑自己还深陷在梦世界，于是他不由得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疼！”脸上顿时传来一阵火辣的痛楚，结果看来这次自己又做出了笨蛋一样的行为-_-。似乎忘了最关键的一点，做梦的人才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吧……而且，前面三小只还在吵闹……她们也确实看到了，所以这并不是因为天气太热而产生了幻觉……一切都是那样真实，历历在目……更让人不安的是，春晓不觉得它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哥哥，你在干嘛？”

身旁突然响起铃音担心的声音。春晓侧过脸，看到女孩正睡眼惺忪地注视着自己。

“欸，铃音……你什么时候醒的？”

想起自己刚才的笨蛋行为，春晓不禁苦笑。

“呃，对啦，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外面，有一只像老虎那样的生物在那边的树上……”

春晓说着转头给铃音指了指车窗外，但当他再回头去看铃音的时候，发现女孩又挨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似乎从上车那会开始，铃音就显得十分疲惫……

“……铃音……”

看着铃音熟睡的脸庞，男孩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想起在二楼客厅时那个让人害羞的拥抱，总感觉铃音有点怪怪的。自从遇见李水清开始，了解到自己的梦和发生在铃音身上的事情实在过于不可思议。所以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或者说假设过那个传说有哪些是藏于表面的事实……如今看来，不论有多么难以置信，九命猫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已不是梦中的那个鱼形态，似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那些尾巴是像游戏界面那样显示着还剩下多少条命吗？目前只能如此猜想吧。虽然亲眼看到它了，可是自己该感到庆幸吗？至少可以证实昨晚大概是它救起了铃音吧。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总有一种不安感，挥之不散？

在生物课本上面，有两个生物学名词“拟态”和“寄生”。在了解它们的释义后，春晓曾在课堂上突发奇想，“拟态”不就像神话故事里面的“七十二变”吗？而“寄生”则如那些传说故事里面的灵魂“附身”。这大概便是用现代科学的观点去解释古代人不理解的神秘行为吧。印象深刻的是，有一种可怕的寄生行为——拟寄生，是说一个寄生物会侵入宿主体内，控制宿主，并最后杀死宿主的行为。

虽然不清楚九命猫这种拟态能力的原理，但是可以根据已知的信息来推理一下触发这种能力的条件以及限制……它的拟态大概不是随心所欲的，传说中九命猫在濒死前落进了水里，之后应该是做了什么而拟态变成了猫鱼。关键在于它“做了什么”而实现了拟态。春晓忽然想到变色龙那憨憨的样子来。难道是仅靠接触被模仿者就可以完成拟态吗？不！不太可能。后者的变色属于保护色，跟拟态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应该会有更加苛刻的条件……春晓回想起晚自习那个梦最后的画面，突地有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蹦出脑海:“进食”？！

不会吧！这实在是春晓无法接受的猜想！况且自己那时突然惊醒了，没有梦见之后的事情。冷静下来，试着更深入一点思考的话，书中的拟态是生物在自然界中长期演化的行为，而且那个庞大的体型，要怎么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改变形态？！这也太不符合唯物主义观和自然规律了吧……等等，庞大的体型？如果说从一开始思考就走进了歧路，眼见未必为实啊。比方说像水熊虫、灯塔水母这种现实中的妖怪，都是一些体型非常微小的生物。九命猫除了尾巴和体型，外观与那种漂亮的玩偶猫别无二样。春晓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其实九命猫是被一种特殊的寄生生物控制住的猫，因为被特殊寄生，外观出现了特别的变化！所以说，宿主濒死时只要更换目标身体就能实现再生！怎么越想越合理⊙﹏⊙……

回想起铃音腰上那片皮肤，还有刚刚梦见的铃音头上的猫耳朵，春晓只感到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灰色，内心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铃音……是被感染了吗？所以才会这样疲惫……但是自己该怎么做？带她去看医生吗？然后让全世界范围引发一次大地震，或许引起轰动的话可以让铃音得到更专业的治疗……不过也有可能事情会走向一个自己无法把握的局势，最糟糕的，不就是铃音无法医治，还会给科研人员争夺作研究材料？而自己只能在一边眼睁睁地没有能力去保护她……想及此，春晓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的确，没有九命猫，可能今天自己已经见不到铃音了吧。原以为是上天眷顾，却没想到是要你坠进更深的绝望吗？可是，可是，如果是铃音的话，应该会说:“虽然结果如此，但是还是会很感激这多出来的时光啊”这种话吧，因为这便是铃音。

再次看着女孩熟睡的脸，春晓感到很难受。即使他说了这么多，可是铃音还是藏着秘密没和他说。春晓想着等奶奶的事情结束，一定要找个机会问清楚女孩，昨晚在天星湖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抹掉眼泪，振作起来吧。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铃音好好地活着，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刻，也许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子……传说中，离九命猫最近的不是那个杀它的男子以及在它面前哭泣的女孩吗？但最后，它选择变成鱼救起了她们……还有很多解释不了的地方……又或者自己的前提是错的，对于一种未知的生物，用自己课堂上学的知识去推论未免有点儿戏……而且说不定……更加大胆地假设一下（确认了九命猫的存在，春晓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了），它根本不是地球上的动物，而是很久以前过来造访人类的外星生物……所以一切只是自己的猜想，还没到最黑暗的时刻……

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和悲伤，乐观始终是人最强大的生活态度。然而春晓此刻的乐观，是发自内心的吧，还是说是他不愿意去接受现实而强颜欢笑呢。不管有多么不可思议，在最后发生的事情，是春晓这时无法想象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