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老乞丐,小豆子攥着我衣角,三人跌跌撞撞冲进废弃的荒村时,月已西斜。
断墙残瓦间飘着腐木味,几间草屋的屋顶塌了半边,像张着黑洞洞的嘴。
老乞丐在我背上咳嗽得厉害,血沫子渗进我衣领,黏糊糊的。
小豆子突然拽我裤脚:“大哥哥,那间屋有门!”我顺着她手指看,最西头的土坯房还剩半扇木门,门楣上“福来居”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个“福”。
把老乞丐轻轻放在积灰的土炕上时,他眼尾的皱纹都皱成了团:“逆脉引气...走岔了。”我摸他手腕,脉息弱得像游丝,指甲盖大的血痂从他肩窝渗出来,应该是密道坍塌时被碎石划的。
小豆子蹲在炕边,用袖子给他擦脸,鼻尖沾了灰,倒像只小花猫。
“你...先顾自己。”老乞丐抓住我手背,指节凉得像冰,“《青梧九章》残篇...在你怀里。”我这才想起,逃亡时塞进衣襟的羊皮卷还在。
展开时,边角被血浸透的字迹浮出来:“逆脉者,破常规也。正脉为引,邪脉为蓄,如渠导洪,方不伤源。”
我喉结动了动。
昨夜在密道里强行运转逆脉引气,确实让我跑得比风还快,可现在体内灵力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在经脉里乱撞。
我扯下腰间的布带,把小豆子的手包在掌心:“豆子,你去捡点干柴,生个小火堆。”她点头,辫梢上的破红绳晃了晃,踩着碎砖跑远了。
盘膝坐定前,我把老乞丐的外袍给他盖上。
他闭着眼,可眉头还拧着,像在跟什么较劲。
我摸出怀里的残卷,借着月光又看一遍“逆脉引气”那页——“正脉行阳,邪脉走阴,阴阳互锁处,以心为枢”。
指尖划过“以心为枢”四个字,突然想起父亲教我练气时说的话:“心法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我深吸一口气,试着把吐纳诀的“吸三呼一”和残卷里的“逆脉循环”融在一起。
灵力刚爬到丹田,“轰”地炸开一团热流,顺着任督二脉往上冲,撞得太阳穴突突跳。
我咬着牙压,可那股劲像条活蛇,左冲右突,最后“咔”地一声——右肩的经脉传来撕裂般的痛,我闷哼一声,额头的汗砸在残卷上,把“互锁”两个字晕开了。
“大哥哥!”小豆子的尖叫像根针,扎破了夜的寂静。
我踉跄着起身,就听见头顶传来“唰”的破空声。
抬头时,月光被一片阴影遮住,穿黑袍的修士踩着御空术落下来,腰间挂着九曜盟的青铜令牌,在风里叮当作响。
“好个偷学邪修禁术的小崽子。”他声音像刮竹片,嘴角扯出冷笑,“幽冥海的‘逆脉引气’,我在北境追杀过三个练这功的,你是第四个。”我瞳孔一缩——他怎么知道我用了逆脉引气?
难道刚才灵力紊乱时,外泄的波动被他捕捉到了?
“可知罪?”他抬手,掌心浮起张赤焰符,火苗“腾”地窜起半人高。
我没答话,抄起炕边的断桌腿往他面门砸,转身拽着小豆子往门外跑。
老乞丐突然咳了一声:“东边废屋!有地道!”我脑子“嗡”地响,抱起小豆子冲进东边草屋,背后传来“轰”的爆炸声——那符烧穿了土墙。
草屋里的梁木早朽了,我踢开半块烂门板,脚刚踏进去,头顶的房梁“咔嚓”断裂。
我把小豆子塞进墙角的破瓮,转身时黑袍修士的掌风已经到了。
那风像把刀,劈在我左肩,疼得我差点跪下去。
我摸出怀里的火符——是苏昭给的,说危急时能用。
“着!”我咬破指尖在符上画了道血引,火符“呼”地烧起来,借风势卷上屋顶的稻草。
火光腾起的刹那,黑袍修士眯了眼,我趁机跃上窗台。
房梁还在往下掉,我踩着断砖往上爬,抓住屋檐下的老藤条,拼尽全力荡出去。
风灌进耳朵里,我听见小豆子喊“大哥哥”,还有黑袍修士骂“小兔崽子”。
可这口气刚松,头顶突然炸响惊雷。
我抬头,三张雷符裹着电光劈下来,蓝紫色的电弧在眼前乱窜。
躲避不及,左肩“滋啦”一声,焦糊味混着血味涌进鼻子。
我眼前发黑,腿一软从藤条上摔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完了。”这念头刚冒出来,体内那团乱撞的灵力突然顺着逆脉窜起来。
我想起残卷里“以心为枢”,咬着牙逆转了手太阴肺经、足少阴肾经、任脉三处大穴。
剧痛像潮水般涌来,可灵力竟顺着新的脉络流动起来!
我撑着墙站起来,正好看见黑袍修士举着雷符逼近,他脸上的得意刺得我眼睛疼。
我扫了眼脚边燃烧的横梁——刚才火符引燃的房梁,还在“噼啪”响。
弯腰、蓄力、猛踢!
那根烧得通红的木头带着火星飞出去,正砸在黑袍修士面门上。
他惨叫一声,捂着脸后退,雷符“啪”地掉在地上。
我趁机冲向村外,身后传来他的怒吼:“你跑不了!我黑风子追人从来没漏过!”
村外有口枯井,井沿爬满青苔。
我踩着井边的碎石往下跳时,听见“咔嚓”一声——井壁的砖塌了半块。
下坠的瞬间,我抓住井壁的野藤,可藤条太脆,“嘶啦”断了。
我重重摔在井底,后脑勺撞在石头上,眼前金星直冒。
“陈缺!”小豆子的哭喊从井口传来,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臭小子,看你往哪躲!”黑风子的声音近了。
我咬着牙想爬起来,可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左肩的雷伤还在“滋滋”冒血。
突然,一阵药香飘下来。
那香不是普通的艾草味,混着点甜,像晒干的桂花。
我眯眼往上看,井口站着个穿月白衫子的老婆婆,手里拄着根乌木拐杖,发间别着朵玉兰花,在月光下泛着润润的光。
“这位道友。”她声音轻得像片叶子,“你可知这孩子为何会那功法?”黑风子的脚步顿住了:“老东西,少管闲事!九曜盟悬赏——”“九曜盟的悬赏,比人心还重么?”老婆婆打断他,拐杖在井边敲了敲。
我突然觉得有股软乎乎的气劲托着我后背,“呼”地一下,我被送出了井口。
黑风子盯着老婆婆,喉结动了动。
他的目光扫过她腰间的小玉瓶——瓶身刻着“悬壶”二字,是北境医修的标记。
“算你走运!”他狠狠瞪我一眼,御空术卷起一阵风,眨眼就没了影子。
小豆子扑过来抱我,眼泪滴在我脸上。
老乞丐不知什么时候扶着墙走过来了,他盯着老婆婆,眼神发直:“玉...玉婆婆?”老婆婆转头看他,眼里浮起点笑意:“老周,你伤得比这孩子重。”她从袖里摸出个青瓷瓶,倒出颗朱红药丸,“含着,保你今晚不断气。”
老乞丐颤抖着接过药丸,突然跪了下去:“当年青梧山血案,是您给的伤药...”“嘘。”老婆婆用拐杖尖点了点地,“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低头看我,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很亮,像淬了星子,“你这孩子...体内正邪两股气拧成了绳,倒像块没打磨的玉。”
我想说话,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小豆子拽着老婆婆的袖子:“奶奶,大哥哥会死吗?”“不会。”老婆婆蹲下来,用帕子擦我脸上的血,“他命硬着呢。”她转头对老乞丐说:“去屋里把我药箱拿来,在东墙第三块砖下。”老乞丐抹了把脸,瘸着腿跑了。
阿旺不知从哪钻出来,趴在我脚边,尾巴轻轻拍着地面。
它的毛被火烧焦了几撮,可眼睛还是亮的,像两颗小铜铃。
老婆婆摸了摸它的头:“好狗,守着他。”阿旺轻吠一声,把下巴搁在我手背上。
月光漫过断墙,照在老婆婆的玉兰花上。
我盯着那花,慢慢合上眼。
迷迷糊糊中,听见她轻声说:“青梧山的火...果然没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