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风雪裹挟着刀光扑面而来。苏妄言抬剑横挡,玄武剑与黑衣人首领的玄铁刀相撞,迸出的火星溅入雪堆,腾起袅袅白雾。那首领腕间旧疤在火光下扭曲如蛇,忽然暴喝:“当年你爹用武当剑破我断刀门三十六式,今日老子便用他的血来祭刀!”
刀风里夹着陈年铁锈味,混着雪粒子打在苏妄言面门上。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块桂花糕,甜腻的香气混着血腥气,此刻竟在记忆里格外清晰。玄武剑顺着刀势滑出,剑脊上的玄武纹忽明忽暗,竟在刀光中映出父亲当年挥剑的虚影——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剑意,却多了几分他十年间磨出的温润。
“断刀门?”江雪蝶忽然冷笑,银链缠上身旁石柱借力跃至半空,“当年你们勾结南疆蛊师设局,如今还有脸提‘江湖规矩’?”她指尖甩出最后几枚蛊虫,却不是攻向苏妄言,而是缠上首领身后喽啰的脚踝,“看看你们身后吧,当年分赃不均的账,该清算了。”
雪地里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痛呼。喽啰们互相对视,眼中竟泛起血色——南疆噬心蛊在雪夜中发作,当年瓜分宝图的秘密随着蛊毒攻心涌上来。首领瞳孔骤缩,挥刀砍向最近的手下:“闭嘴!都给老子闭嘴!”刀光过处,鲜血溅在雪地上,却让更多人红了眼——他们忽然想起,当年断刀门门主为独吞宝图,如何用毒酒害死一同伏击苏家的镖师。
“原来你也怕真相。”苏妄言收剑后退,看着自相残杀的黑衣人,剑尖却始终未沾一滴血,“父亲当年不愿杀你,是念着你曾救过受伤的镖师,可你却用他的仁慈,换来了十年追杀。”玄武剑忽然发出清鸣,剑穗上的银铃震碎空中雪粒,化作细密的光雨,落在每个喽啰眉心——蛊毒竟在光雨中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清醒后的震颤。
首领忽然踉跄跪地,刀哐当落地:“你……你用的是武当‘洗心剑’?不可能,这剑诀早已失传……”他盯着苏妄言眉心的玄武光印,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武当山巅,苏父挥剑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光——不是杀意,是悲悯。
“洗心剑,洗的不是剑,是心。”苏妄言蹲下身,指尖点在他腕间旧疤上,十年剑意顺着疤痕渗入,竟将当年藏在伤口里的蛊虫残毒逼了出来,“当年你被蛊师控制杀我父母,可后来呢?你杀了多少无辜的人,是为了灭口,还是怕自己想起,你也曾是个想匡扶正义的少年?”
雪忽然停了。月光从洞顶缝隙里漏下来,照亮首领脸上的泪痕——他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在武当山下救过一个被山匪打劫的老妇,那时他腰间挂着的,是把没有开锋的木刀,刀柄上刻着“止戈”二字。而如今,刀柄早已腐烂,刀身染满鲜血,他竟忘了,自己曾也是个想“以刀护人”的人。
“为什么……不杀我?”他哽咽着抓住苏妄言的衣袖,“当年我亲手杀了苏大侠夫妇,你本该……”
“因为杀了你,江湖的恩怨只会多一道伤口。”苏妄言扶起他,玄武剑轻轻抵住他心口,却没有刺入,“父亲用剑意封镇宝图,不是为了藏住武功,是想让后人知道——比剑更锋利的,是人心;比仇恨更长久的,是宽恕。”剑尖光芒一闪,竟将他腰间的断刀残片震成粉末,却在粉末中析出一枚锈蚀的铜钱,上面刻着“太平”二字——是他当年救老妇时,老妇硬塞给他的谢礼。
江雪蝶忽然转身走向洞口,银链在雪地上拖出细响:“原来真正的玄武宝图,是人心。”她回头时,额间朱砂痣在月光下格外醒目,“我父亲当年为了宝图散尽家财,最后却死在蛊师手里,临死前说‘江湖无雪,人心有寒’……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洞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二十余骑镖师勒马停在雪地里,为首的老者掀开披风,露出胸口“天下镖局”的旧纹——正是十年前唯一没参与伏击的老镖头。他翻身下马,跪在苏妄言面前:“小公子,当年老奴力劝总镖头莫信谗言,可……”他抬头时,眼角已染霜雪,“如今听说惊鸿剑现世,老奴带着当年不愿同流合污的兄弟来了,若你要讨公道,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愿以血谢罪。”
雪地上跪着的人越来越多。断刀门的喽啰,天下镖局的镖师,甚至还有藏在暗处的南疆蛊师——他们忽然发现,缠绕自己十年的噩梦,不是宝图的秘密,而是藏在心底的贪念。苏妄言握紧玄武剑,剑尖挑起那枚“太平”铜钱,让月光将它的影子投在每个人脸上:“我父母用命护住的,不是宝图,是江湖本该有的样子——有人执剑护苍生,有人收刀守本心。”
他忽然挥剑斩向洞壁,玄武剑意化作光刃,竟将“白鹿洞”三字石刻劈成两半,露出石壁里藏着的竹简——正是父亲当年写下的《玄武心诀》,开篇第一句便写着:“剑者,器也;心者,道也。以器证道,方为侠骨。”竹简上还留着母亲的批注,字迹娟秀却有力:“妄言若见此书,当知父母愿你一生如雪,虽寒却清。”
江雪蝶忽然笑了,捡起地上的半块竹简:“原来‘玄武真诀’从来不在兵器里,在人心里。”她指尖拂过“心诀”二字,银链上最后一个骷髅铃铛忽然碎成齑粉,露出里面藏着的红豆——是她母亲临终前缝在她襁褓里的,说“红豆生暖,可抵寒夜”。
晨雾漫进洞口时,苏妄言站在白鹿洲头,玄武剑上的雪粒正渐渐融化。身后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有的去了武当山朝圣,有的回了老家种地,唯有断刀门首领留了下来,抱着那枚“太平”铜钱坐在石上,看雪水从指缝间流过——像极了他逝去的二十年光阴。
“接下来去哪?”江雪蝶将红豆系在玄武剑穗上,红衣在晨雾里格外鲜亮,“金陵城的雪该化了,听说秦淮河的画舫新来了位弹琵琶的姑娘,弹的《平沙落雁》……”
“去武当山。”苏妄言望着远处青山,剑柄上的玄武纹忽然发烫,“该让师父看看,他教的小弟子,终于懂了‘以剑止戈’的意思。”他忽然转身,剑穗上的红豆与银铃相撞,发出清越的响,惊起洲头一只白鹭,振翅飞向雾色渐散的天空——那里有光,正从云层里透出来,将残雪照得发亮。
雪终究会化的。就像人心的寒,终有一日,会被某把剑、某个人,或是某个瞬间的善意,暖成春天。而苏妄言知道,他的剑,从此不再为复仇而挥——却会为每个在寒夜里迷路的人,亮起一道光,像当年母亲塞给他的桂花糕,像师父观星台上的流萤,更像父亲剑下,永远不熄的侠心。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