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梧山脉脚下……梧桐镇,黄昏时分……
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映出一片暖金色的光芒。街道两旁,梧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镇上的集市已近尾声,摊贩们收拾着货物,行人三三两两地散去。
凤烬跌跌撞撞地走在梧桐镇的街道上,身上的凤凰羽衣早已化作普通布衣,长发被他用树枝简单束起。只是脚上却没有穿鞋。因为他化形都不稳,就连施展法术变出双鞋都做不到了。光着脚,他形神俱疲,漫无目的地游荡到了沈家附近时,抬眼望到院门口柿子树硕果累累,正红得通透。那是多年前他与沈奶奶的孙女沈兮梧一起种下的。秋风吹过柿子树的树枝迎风摆动似乎向他招手。
恍恍惚惚中,他叩响沈家那褪了漆的木门时,门缝里漏出的暖黄烛光“浸”透了他娇弱的身躯。“奶奶……”凤烬抿了抿干涸的唇瓣,小手握紧了拳头。
“小烬?”沈奶奶的银发被灶火镀上金边。还没等凤烬再开口,她枯瘦的手已经攥住少年冻僵的小手搓了又搓。“你看看这是怎么了?”奶奶担忧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这么晚了,你这孩子怎么还在外面打转?”
凤烬的泪水如泉涌般流下,扑入沈奶奶的怀中。“奶奶,我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呜呜呜!”
“啊?”刚想问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孩子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她只觉得不好多问便从不问。“不哭!不哭啊!没了家,这里就是你家。”说完,她将孙女喊了过来。“兮梧啊!阿烬来了。”
凤凰是神族,外型与年岁无关,只与体内的凤凰神力有关。神力越强,外型就越健壮、成熟。凤烬的血脉本就没有觉醒,虽然破壳而出近二十年了,可看起来还是小小一个。眼前的沈兮梧豆蔻年华,红扑扑的脸蛋上洋溢着纯真稚嫩的微笑。“阿烬,你这是怎么了。”奶奶不停给阿烬搓手,她便跑上去捂住凤烬冻得红彤彤的赤脚。
“傻丫头!还不快去给阿烬打些热水来洗脚。“沈奶奶将凤烬拉到炕边便去端热水了。
神族血脉根本不怕天寒地冻,只是如今他被下了束灵咒才第一次领教到令人哆嗦的寒意。沈兮梧没有找到男装,只能从箱底拿出她新做的衣裳。“阿烬,你不介意换上女装吧?“
以凤烬现在那点微弱的灵力,那五彩斑斓的杂毛只能幻化出一身乞丐服。换上女装后,凤烬才发现自己与沈兮梧长得竟然惊人地相似。
“奶奶,快来看啊!阿烬竟然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哦!“
沈奶奶同时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孙女,诧异得合不拢嘴。但她并没有多追问。“一模一样就一模一样。就说奶奶又找回了一个孙女呗!”
“哈哈哈!”沈兮梧抱着凤烬大笑了起来。“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哦!”
凤烬被笑声感染到,竟然忘了悲伤也跟着笑了起来……
从那天之后,凤烬便在梧桐镇住了下来。
早春晨雾未散时,村口老井旁总聚着浣衣的妇人。凤烬也跟着沈奶奶在河边浣衣。他赤足在青石板上踩着被褥,发间别着沈兮梧硬给簪的鸢尾花。此时此刻凤烬倒是真把自己当成女孩了。粗麻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缠着红绳,那是前日王婶硬塞的姻缘线——她说沈家这对“姊妹花“都该在立夏前系上祈福结。
“阿烬这丫头,搓衣杵都比旁人使得灵巧。“李铁匠娘子将捣衣声捶出调子,顺手往凤烬木盆里扔了把皂角果。她们总爱看凤烬因劳作泛红的脸颊,夸赞着他长得水嫩,说要给他说个好相公。凤烬一脸尴尬,自己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说什么相公啊!但他又不敢多说,以免被人族发现了自己的怪异。
每逢双日赶集,凤烬的竹篮总被悄悄塞满。赵货郎会“失手“多称二两桂花糖,卖绢花的刘婆婆特意留出最艳的凤凰锦花给他——虽然她们始终困惑这姑娘为何从不试戴。凤烬捧着堆成小山的馈赠穿过街巷时,檐角悬挂的驱邪铜铃总会无风自动,惊飞那些总盘旋在他身边的青鸟。如此惬意的人族生活,和善的四邻让他慢慢忘掉被逐出族群的悲痛。
最热闹当属七夕乞巧。沈兮梧拉着凤烬挤在绣楼前,少女们惊呼着看“她“闭眼穿针连过九孔。老绣娘颤巍巍捧出压箱底的鎏金线,非要教这“巧丫头“绣并蒂莲。暮色里炊烟最浓时,凤烬常蹲在灶台后添柴。沈奶奶总笑他点火的本事特别棒,却不知凤烬正努力试图调动他体内的凤凰真火,却只能发出一点零星的火苗。偶尔迸溅的火星里,会闪过他未被封印灵力时的残影。
“这根红的要缠三匝,象征举案齐眉。“沈兮梧指尖翻飞,发间桃木簪随动作轻晃。她总在鬓角别朵新摘的鸢尾花,今日那抹艳红色正映着丝线上流转的灵光,“将来,我的夫君一定要是能征善战的勇士。等他征战归来,这千千结要系在他剑柄上。“
“你怎知不是他战死沙场?“凤烬扯断编歪的同心结。这编结的活计,他最是不擅长。“昨日镇里头王寡妇哭灵的声音,隔着两座山都听得见。“那哭声扯出了他心中最深处的哀恸,就好像他也经历过一般。明明他没有过夫君,可为什么他那么难过的啊?凤烬抹去眼角的泪。人族的悲恸,凭什么会牵动他这个“神”呢?“我连自己都帮不了,又如何帮他们?”凤烬心里嘀咕着……
沈兮梧夺回被他揉皱的丝线,甜甜地唱到:“若得有情郎,何惧白骨凉。“脸上泛着她那个年华独有的红晕。她将编到一半的并蒂莲结举向夕阳,琉璃般的丝线在凤烬瞳孔烙下灼灼花影,“你看这——三千烦恼丝,若能缠成结便是同心,像你这样乱来才是劫数。“
凤烬可是听不懂这些的。至少他所学的那些人族的历史里可没见着阿梧所说的爱情。“你啊!就是一厢情愿地爱幻想。”说完,他夺过丝线继续努力着他的“纠缠”。
“一厢情愿也好,两情相悦也罢!你不去努力如何只当有没有呢?”
“有没有情郎很重要吗?”凤烬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重要吗?”沈兮梧这下倒是被问住了。“只是觉得一个人多没有意思啊!”
“怎么会没有意思呢?我们可以去旅行啊!走遍大江南北,尝遍天下美食,还能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要不去修行,又或者……”说到人生的意思,凤烬这才激动了起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
“嘻嘻!”沈兮梧掩嘴笑道:“阿烬,那可是大人物的事。我们小户人家可没有那么多闲逸可以去周游世界哦!能一生一世一双人,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够了。”
“是吗?”凤烬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原来普通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啊!”
“阿烬,你看那些修仙者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是不一样的哦!”沈兮梧开导凤烬道:“我们想要的,他们不一定看得上;而他们想要的,我们不一定要得起。人各有志,人各有命哦!”
“你的结,打得太紧了。“少女端出一碗酸梅汤推到他面前。“要像我这般用三分柔劲...“她示范时腕上银铃轻响,编出一对结却突然夜风卷出了窗外,两人各捡回一只同心结。更深露重时,沈奶奶的鼾声在隔壁响起。凤烬盯着梁上悬挂的千千结,慢慢闭上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