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瓠

高辛氏[1]，有老妇人，居于王宫，得耳疾历时[2]。医为挑治，出顶虫，大如茧。妇人去后，置以瓠篱[3]，覆之以盘，俄尔顶虫乃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盘瓠”，遂畜[4]之。时戎吴强盛，数侵边境，遣将征讨，不能擒胜。乃募天下有能得戎吴将军首者，赠金千斤，封邑万户，又赐以少女。后盘瓠衔得一头，将造[5]王阙。王诊视之，即是戎吴。为之奈何？群臣皆曰：“盘瓠是畜，不可官秩[6]，又不可妻。虽有功，无施[7]也。”少女闻之，启王曰：“大王既以我许天下矣。盘瓠衔首而来，为国除害，此天命使然，岂狗之智力哉。王者重言，伯者重信，不可以女子微躯，而负明约于天下，国之祸也。”王惧而从之。令少女从盘瓠。盘瓠将女上南山，草木茂盛，无人行迹。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竖之结，着独力之衣[8]，随盘瓠升山入谷，止[9]于石室之中。王悲思之，遣往视觅，天辄风雨，岭震云晦，往者莫至。盖经三年，产六男，六女。盘瓠死，后自相配偶，因为夫妇。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裁制皆有尾形，后母归，以语[10]王，王遣使迎诸男女，天不复雨。衣服褊裢[11]，言语侏 [12]，饮食蹲踞，好山恶都[13]。王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号曰“蛮夷”。蛮夷者，外痴内黠[14]，安土重旧，以其受异气于天命，故待以不常之律。田作贾贩，无关繻[15]符传[16]租税之赋；有邑君长，皆赐印绶；冠用獭皮，取其游食于水。今即梁、汉、巴、蜀、武陵、长沙、庐江郡夷是也。用糁[17]杂鱼肉，叩槽而号，以祭盘瓠，其俗至今。故世称“赤髀横裙，盘瓠子孙”。

——出《搜神记》

注释

[1] 高辛氏，即帝喾，传说中的上古帝王。

[2] 历时，经历很长一段时间。

[3] 瓠篱，瓠，音“hù”，瓠篱，是用剖开的葫芦做成瓢状的器物。

[4] 畜，养。

[5] 造，到。

[6] 官秩，官阶，为官的秩序。

[7] 施，施行，引申为办法，策略。

[8] 独力之衣，干活的衣服。

[9] 止，止息。

[10] 语，告诉。

[11] 褊裢，音“biǎn lián”，义同“斑斓”，指色彩错杂不一。

[12] 侏，言语怪，不好理解。

[13] 好山恶都，爱好大山，厌恶都邑。

[14] 外痴内黠，外表憨痴内心狡黠，狡猾。

[15] 关繻，繻，音“xū”，关繻是古代出入关隘的用布帛等制作的凭证。

[16] 符传，古代信符，相当于今天的通行证。

[17] 糁，音“shēn”，玉米等磨成的碎粒。

评析

中国有成语“一诺千金”“一言九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等等，表示“诚信”是为人的基本准则。盘瓠的故事就是如此，既体现了人的诚信，又写出了犬对人世的爱恋。有句体现了爱情至上的话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盘瓠是不是“羡人”呢？因为人世有美女、金钱和权力，谁知道他是看重哪一种呢？但故事所描述的更多的是他对人的爱恋。

在今天闽东、浙南、浙西南的一些地区，有关盘瓠的传说还在广泛流传。而目前的畲（shē）族人，依然认可盘瓠是他们的祖先。这个故事，也多少给我们留下了原始先民寻找自己先祖的思考，带着氏族社会时期原始人图腾崇拜的痕迹。

因为寻祖，对祖先多少得有些神话、神奇化的痕迹。故盘瓠的来历亦是如此。盘瓠因女人耳疾被挑治出来，由顶虫顷刻化犬，这是匪夷所思的。正因为其如此神奇的化身，才会有后来的丰功伟绩：衔来敌人头领的首级直奔王殿，让国王都为他的作为犯难！后来女子的信守诺言，被盘瓠带上高山养育子女等等，一方面有明显的动物化人的痕迹，另一方面则显示出初民对自己来源的追认，尤其兄妹之间“自相配偶，因为夫妇”，带有蛮荒社会氏族成员之间尚处于“血缘婚”的实情。至于后来这些地方的人们延伸至今的“冠用獭皮”“糁杂鱼肉，叩槽而号”等习俗，又明显地告诉人们其由此发展而来的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