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研究范围及概念界定

关于古代小说。本书所指的古代小说,包含“故事”,是基于神话、志怪的叙事作品,与现代的小说概念有所不同,可以说是广义的古代小说。“故事”一词,按照现今一般的理解,是指在人们口头流传的、有一定情节的、或真实或虚构的、带有一定启示意义的对过去之事的记忆和讲述。但在其诞生之初,“故事”之所指却别有多种含义,如:一、指旧事、旧业,《商君书·垦令》:“知农不离其故事,则草必垦矣”[2];二、指前代的事例,《史记·三王世家》:“窃从长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书,编列其事而传之,令后世得观贤主之指意”[3];三、指先例,旧日的典章制度,《汉书·刘向传》:“宣帝循武帝故事,招选名儒俊材置左右”[4];四、指典故,宋欧阳修《六一诗话》:“自《西昆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而先生老辈,患其多用故事,至于语僻难晓”[5]等。反倒是班固《汉书·艺文志》对“小说”的界定,更符合我们今天所认为的“故事”含义:“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6]后世由稗官搜集记录的、反映闾巷风俗的“小说”内容,充分发挥了其“道听途说”的特点,大量奇闻异事被记录整理,虽然其中不乏夸张、妖妄之说,但许多早期的传说故事也因此而得以入册留存。王青先生指出,以现代小说的模式去研究作为魏晋时期志怪小说代表作的《搜神记》,无疑是“方凿圆枘,不得要领”,对这类“小说”,更应该“将其视为传说或民间故事”[7]。从这个角度来说,尽管魏晋志怪以稗官野史为根底,然而这种“实录”特征下的记事,却包含了大量的神话、传说、寓言等故事,是我国“古代小说”的早期样式;而魏晋志怪谈奇录异的风气,也直接影响到唐人的“作意好奇”。唐及以后,“始有意为之”的现代文体意义上的古代小说正式登场,而唐之传奇作品在其中最为夺目;其后,才逐渐出现更多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笔记小说、话本小说等作品,虚构、作意等小说因素逐步得到强化,至明清而成为一代之文学样式。因此,本书对“古代小说”的界定,着眼于中国古代小说发展的实际情况,并不以现代文体意义上的小说概念作为标准。

关于动物形象。本书所关注的“动物形象”,是基于神话的叙事作品,在神话、志怪等作品中涉及的动物神祇、具有动物外形的怪物、法术变化中被借用的动物等,都包括其中。起于神话的动物神祇,对先民的思想观念、思维方式有重要的影响,以至在后起的寓言故事、志怪等作品中,动物形象或是完整的故事主角,或只是作为辅助器具,甚至只是作为一个怪异的概念等。尽管其中有些涉及的动物意象,对故事情节的影响比较微弱,但却是古小说发展过程中真实存在的环节,也是后期志怪加以沿用、对相关故事进行扩充的基础,因而不能简单忽略。以这些动物形象为关注点,本书重点对若干影响较大、传播较广的类型故事进行分析,对原始思维、佛道文化在其中的影响进行梳理,探寻动物形象的参与对这类叙事作品发展的影响。考察这类故事在受到不同文化、不同思维方式之影响下的演进轨迹,进而探讨其对后世文学、文化的影响。

唐以后,动物形象作为叙事作品的表现内容,主要集中在沿着志怪一路发展起来的部分传奇、志怪笔记作品中,人成为小说主角之后,动物形象或隐或显,逐渐退守于志怪笔记一脉,后在神魔小说中有所突破,志怪仍是动物形象发挥作用的主要阵地。因此,神话、魏晋志怪是研究动物形象在唐前发展状况的基础,包含大量动物意象、以搜奇猎异为特征的唐前志怪,是本书的重要考察对象。[8]唐及以后,动物形象集中出现在带有奇幻色彩的古小说中,而这类小说,主要是沿着志怪笔记小说一路发展起来的,我们将以此为关注对象,着力对动物形象在唐人传奇、志怪笔记、明清神魔志怪小说中的变迁发展进行审视研究。

综上,本书拟从动物形象在古代小说中的变化入手,探寻动物在构建叙事故事时的作用及意义,探究相关故事在产生之初、流传过程中所逐渐积淀的文化因素。通过动物故事在内容上的由简到繁、情节上的叠加与突破、动物角色之属性的固定与渐变等变化,尝试解读中国传统文化、异域外来文化对动物故事的渗透、影响,考察动物故事中所体现的诸多文化间的交流、融合与对立、冲突,进一步研究此类被民众熟知的动物及其文化对中国古代文学创作,尤其是对以唐前古小说为代表的叙事文学创作的启示,及其对唐及以后我国叙事文学的影响。

基于上述研究目标,本书将以目前所见、记载于各类古籍中之先唐“小说”类故事为研究对象,借鉴前人既有研究成果,依据动物意象及动物故事在不同的背景文化——原始神话主导时期、先秦智慧文学盛行时期、魏晋宗教文化繁荣时期——影响下的变化,以故事情节的变化和故事类型的成长作为切入点,借助若干故事个案,研究先唐动物故事的发展轨迹;探讨动物形象在唐人传奇、明清小说中的成长演进,分析其对此类小说在各阶段成长的作用。通过分析人们观念意识中对于动物形象的接受,和对动物形象进行的不断塑造,探讨本土原始观念、以法术见长的道教文化以及外来佛教文化,在不同的文化意识层面对国人造成的影响。


[1].马逸清:《动物文化与文化动物》,汪玢玲《中国虎文化·序二》,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0页。

[2].高亨注译:《商君书注译》,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6页。

[3].(汉)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114页。

[4].(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928页。

[5].《欧阳修全集》,李逸安点校,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1955页。

[6].(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745页。

[7].王青:《论中古志怪作品在民间故事类型学中的价值——以 〈搜神记〉 为中心》,《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2期。

[8].神话、传说、寓言诸概念之间互有交叉又各有不同侧重,本书重在研究动物意象在各类故事中的变迁,故而在上述内容之概念的区分上不作详细区分,连同唐前小说,一并以“故事”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