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病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纵是踏入仙途的修士,在修为尚浅之时,亦难完全脱离凡俗病痛的侵扰。

连日来,陆沉心神激荡,先是农学交流会眼界大开,后又耗尽家财购得《灵植入门详解》,继而全身心投入到土法改良药田的实践与对内息精微操控的苦修之中。

白日里田间挥汗如雨,夜晚灯下苦读钻研,还要兼顾《聚元功》的日常运转,心力、体力乃至元气的消耗,皆是巨大。

加之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一日傍晚,自药田归来,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冷风吹透了衣衫,他当时并未在意,只觉些许寒意,运转内息一周便驱散了。

然而,修士之躯,亦非铁打。过度的疲劳,心神的损耗,终究是埋下了隐患。

是夜,陆沉便觉头重脚轻,浑身发冷,继而体温骤升,竟是染上了风寒。

起初,他还想凭借修士的体魄和微薄的内息强行压制,但那病邪来势汹汹,加之他连日亏空,内息运转晦涩,竟是难以抵挡。

不过半夜,他便已烧得面色通红,额头滚烫,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口中胡乱呓语,时而眉头紧锁,似在梦中亦与那贫瘠土地较劲。

这一下,可急坏了身旁的紫燕。

她本就睡得浅,时刻留意着陆沉的动静。

察觉到丈夫呼吸急促、体温异常,她立刻惊醒,伸手一探陆沉的额头,那惊人的热度烫得她指尖一缩,心中顿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慌乱与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她急切地呼唤着,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然而,陆沉只是迷迷糊糊地哼唧两声,双眼紧闭,毫无清醒的迹象。

紫燕毕竟曾在陆家大宅伺候过,虽不懂修行,却也见识过寻常的风寒急症。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立刻行动起来。

她先是找出家中仅有的几块干净旧布,浸了冷冽的井水,一遍遍地敷在陆沉滚烫的额头上,试图为他降下些许体温。

随后,她点亮油灯,借着微弱的光芒,翻箱倒柜,寻出前些时日她从田间采集、炮制好备用的一些具有清热解表功效的寻常草药,如金银花、薄荷、荆芥之类——这些都是《药草图鉴》上记载,她早已熟记于心的。

她不懂复杂的药理配伍,只能依据最基本的药性,拣选了几味尚算对症的,快步走到屋后那简陋的土灶旁。生火,添柴,将陶罐架上,小心翼翼地将草药放入罐中,加入清水,开始熬煮。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焦急而苍白的面庞。

夜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她却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浑然不觉。

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夫君和灶上那锅寄托着希望的汤药之上。

汤药在陶罐中咕嘟作响,散发出苦涩的草药气息。

紫燕守在灶旁,不时用木勺搅动,唯恐火候不当,误了药性。

她不懂修士生病与凡人有何不同,她只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为丈夫做的事情。

她心中充满了惶恐与无助。

她知道陆沉是修士,本以为他身体强健,百病不侵,却未曾想他也会如凡人一般病倒,而且病得如此之重。

她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内息、元气,更不知该如何从修行层面去帮助他。

她所能做的,只有这些最笨拙、最原始,却也最真切的凡人照料之法。

“老天爷保佑,各路神仙保佑……”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双手合十,在心中一遍遍地低声祈祷,“求求你们,一定要让夫君好起来……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他还要修行,还要光耀门楣……求求你们……”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便红了,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灶台的尘土之中,瞬间便被吸收,不见踪影。

她连忙用衣袖胡乱擦去,生怕自己的软弱被病中的夫君察觉。

汤药终于熬好。

紫燕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药汁滤出,倒入粗瓷碗中,吹了又吹,试了又试,待温度适口,才端着碗,脚步匆匆地回到床边。

陆沉依旧昏睡着,嘴唇干裂,眉头紧锁。

紫燕跪坐在床沿,柔声呼唤:“夫君,醒醒,喝药了……”

她一手轻轻托起陆沉的后颈,一手端着药碗,尝试着将那苦涩的汤药一点点喂入他口中。

药汁极苦,昏迷中的陆沉本能地抗拒着,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不少,浸湿了枕巾。

紫燕并不气馁,只是更加耐心地,一勺一勺,极其缓慢地喂着。

她用布巾温柔地擦去他嘴角的药渍,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他。

一碗汤药,喂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下去大半。

喂完药,紫燕又端来温水,用干净的布巾蘸湿,仔仔细细地为陆沉擦拭着脸颊、脖颈和手心,试图带走一些燥热。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眼神中充满了怜惜与担忧。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离开,只是搬了个小矮凳,守在床边,片刻不离。

她时而伸手探探陆沉的额温,时而为他掖好被角,时而用湿布巾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夜,是如此的漫长。

油灯的灯芯燃烧殆尽,又被她重新续上。

窗外,从寂静无声,到隐约传来鸡鸣,再到天色微明。

紫燕几乎一夜未曾合眼,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眼皮重若千斤,但她强撑着,不敢睡去,生怕自己一闭眼,夫君便会出什么意外。

终于,在黎明时分,许是汤药起了些作用,又或许是陆沉修士的底子终究不同凡响,他的体温似乎开始缓缓下降,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

紫燕探了探他的额头,那滚烫的热度已然褪去了不少,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这才略微放下。

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便趴在床沿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

当陆沉再次恢复意识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窗棂,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他感觉身体依旧有些虚弱,头脑也有些昏沉,但那股焚身蚀骨般的燥热与寒冷交织的痛苦感觉,却已然消失。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趴在床边,睡得正沉的紫燕。

她身上还穿着昨夜那件单薄的中衣,头发略显凌乱,几缕青丝散落在憔悴的脸颊旁。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未眠的结果。

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似乎带着挥之不去的担忧。

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一块早已干透的湿布巾。

床头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空了的药碗,碗底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渣,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息。

陆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触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淌过四肢百骸。

他无需多问,便能想象出,昨夜自己病重之时,这个女子是如何衣不解带,彻夜不眠地悉心照料着自己。

她不懂修行,不懂元气,只能用最朴实、最笨拙的方式,倾尽全力地守护着他。

这份真切的关怀,这份毫无保留的付出,远比任何灵丹妙药更能温暖人心。

他轻轻地动了动手指,想要为她拉过一旁的薄被盖上,却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手臂。

紫燕瞬间惊醒,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一丝睡意朦胧,但当看清陆沉已经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地看着她时,那丝朦胧瞬间被巨大的惊喜与关切所取代!

“夫君!你醒了?!”

她惊喜地叫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她一边说着,一边连忙起身,伸手去探陆沉的额头。

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微凉与关切,陆沉心中那份暖意更甚。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探过来的手腕。

紫燕的手微微一僵,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我没事了。”

陆沉的声音因病后初愈而略显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烧已经退了。辛苦你了,娘子。”

这声“娘子”,唤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自然,都要真切。

紫燕听到他亲口说没事,又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温和,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眼眶一热,险些又要掉下泪来。

她连忙低下头,强忍着泪意,摇了摇头:“夫君说的哪里话,照顾夫君,本就是妾身分内之事。夫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陆沉看着她低垂的眼睑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充满了歉疚与怜惜。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第一次主动地,用一种带着关怀的语气问道:“看你脸色不好,昨夜定是彻夜未眠吧?快去歇息一会儿,我这里已无大碍。”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紫燕微微一怔,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陆沉。

她从未听过丈夫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略显尴尬却又异常温馨的气氛。

紫燕的脸颊更红了,如同染上了最娇艳的胭脂。她呐呐道:“妾身……妾身不累。夫君刚醒,还是妾身在这里照看着放心些。”

陆沉看着她羞赧却又坚定的模样,心中微叹,也不再坚持。

他知道,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一旦认定了什么,便会无比执着。

他松开她的手,柔声道:“那你也坐下歇歇,莫要累坏了身子。有什么事,唤我便是。”

“嗯。”

紫燕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的红晕却久久未曾褪去。

她重新在床边坐下,只是这一次,她的坐姿不再像之前那般仅仅是出于责任的守护,而是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靠近与安心。

陆沉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躺着,感受着病愈后的轻松,也感受着身边这份无声的陪伴。

窗外的阳光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依偎在一起。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一次笨拙却真挚的照料,如同催化剂一般,悄然拉近了这对名义夫妻之间的距离。

那份始于责任、基于合作的关系,在患难与共的经历中,悄然滋长出更为深厚、更为真切的情谊。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夫妻之谊”吧。

不一定需要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有时,仅仅是病榻前的一碗汤药,守候中的一个眼神,便足以在彼此心中,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陆沉闭上眼,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尽快强大起来,不仅是为了自己的道途,更是为了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为了让这个愿意与他同甘共苦的女子,不再担惊受怕,能够真正地安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