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part 2 被抛下的夏天与人

八月，课本上是定义为夏天的最后一个月份吧。刚好也是放暑假的时间，却因为刚升上高三而被紧张的补习取代，对于春晓来说，以学习考试为人生重点的名义挤占心爱的暑假时间是大人们最恶劣的行径了。

下晚自习的走廊外人声鼎沸，三三两两聚一起的人群，笑声荡漾开来。春晓也不禁打量起周围，女孩子的脸、男孩子的脸，在八月夜晚明亮的暖色灯光下，散发着一种青春无敌的光泽。真好呢，这是生命中最有活力的阶段，阳光与快乐、梦想与汗水，才是日常生活常驻的主题，假如未来回想起高三这段学习生活，大概会觉得这只是生命中一份特别的点缀而已吧。

避开热闹的人群，春晓喜欢绕一段远路。高三的两栋五层教学楼，每层之间都有长长的走廊连接起来，春晓很喜欢这种设计。漫步在走廊中间，两边皆无遮挡，可以看到很远的天。校园的树木长得非常高大，苍翠茂密的树梢快要伸到四楼这里来了。

春晓记得，刚上高中那天，铃音陪他来校报到。九月初的天空蓝得特别纯粹，舒适的气候令校园内的植物疯长。踏上四楼的楼梯，转过一个小小的过道，长长的走廊被和煦的光线温柔地笼罩着。不远处，不锈钢围栏把阳光在瓷砖地面上分割成很多块好看的几何形状，而淡黄色油漆的厚实柱子则在水泥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一切好像还在昭告夏天还没远去。铃音对啥都好奇，要春晓陪着她走遍每个楼层。走过一扇又一扇窗户，看过一块又一块班级的门牌。最后在二楼的一个班级门前停下，楼下篮球场上是男生们跃动的身影。铃音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阳光透过她的脸，显得红彤彤的。那熟悉的标志性马尾用黑色的头带绑了个蝴蝶结，随着风轻轻摇曳，真真是可爱啊。

“→_→怎么啦？是看见帅哥了么？”春晓用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铃音的脸蛋。

得到的回应是铃音转过脸来白了他一眼-_-，气氛又一次胶着。这小家伙，即使共同生活了这么久，大多数时候还是这样沉默不爱说话，喜欢用一些调皮的表情来回应。

“哥哥、哥哥……”铃音一边伸手去摘长到走廊边沿的树叶，一边开口叫道。

“嗯？”

“我还蛮喜欢这里的，我想……考进跟你同一所高中……”

“那很好啊，嘻嘻——”

“可是……”铃音说着停了一会，好像想起了什么，然后不再说话了。

“可是呢，你今年也上初一了，等到你上高一的时候，我刚好毕业了π_π，很不幸的，谁叫我们念书的时间刚刚好相隔三年，完美错开呐，不能一起上课下课的，不能一起到饭堂打饭，周末也不能一起坐车回家了……还有，你一个人有什么事，也不能立刻就可以找到我……”

春晓补充了铃音没说完的话，他了解铃音，她从小没有安全感，所以有点粘人。而刚好春晓是处在离她最近的哥哥的位置。况且，在高中以前的学校，兼备了小学和初中，所以这之前的校园生活，他们都是在一起度过的。要分开了，一时感到很不习惯。

看着春晓炮弹连珠地说了一通，铃音不禁露出了俏皮的笑容，忽然踮起脚伸手去摸了摸比她高出一截的春晓的头:“→_→乖乖不用担心，阿铃音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本来想安慰人的人反而被安慰了，你可以想象到春晓那时的表情是一道怎样搞笑的风景线。

然而令春晓记忆最深刻的是，那天铃音想在回去时看多一会这个校园的时候，忽然向前把身体大幅度地探出护栏去，猝不及防，现在想起还是会吓一跳。

铃音……她现在在做着什么呢？该不会还在难过吧。想起在教室做的梦和前天发生的事情，内心隐隐不安。铃音真的是那种很少见的、善良纯真又极度敏感的女孩子。前天明明和她约好骑自行车带她去逛商场，不料半路遇到一个在马路中间挨个问路人要钱的老人家，花白的头发，爬满皱纹的脸上那只浑浊的左眼格外引人注目。他在路上逢人就说要给自己孙女治病，要人好心施舍点钱，像个复读机一样机械地重复着。马路当时车辆繁忙，铃音怕他有危险，也不打招呼，就从单车后座跳了下去。她把老爷爷拉到了人行道，还从未曾反应过来的春晓的身上挖了所有的钱给他……结果就是最后去不成商场，返回的路上，春晓想起铃音跳车时的情景，就再也忍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刚刚跳车很危险的呀。吓到我了。而且那个老伯伯说不定是个诈骗惯犯，消费别人的同情心，就专门骗你这种单纯善良的小妹妹！要做什么之前，可不可以和哥哥商量一下先嘛！”

当春晓好久没有等到回应，于是回过头去看时，铃音那会的样子是春晓未曾设想过的:她忽然哭了，红着眼睛咬紧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八月的夜晚，下课后的校园里树影婆娑，站在走廊护栏前看着天的春晓从没有这样觉得，他不了解铃音的内心。他明明知道，铃音度过了怎样的童年，可是大多数时候说话却从不经大脑。

拿出手机，刚想登录QQ看看铃音在不在线时，老爸的电话恰好打了进来。吓一跳，手机差点要掉了-_-，拿稳手机后赶紧点了接听键，接着父亲大人那毛躁如大喇叭的声音就爆破了耳朵。

“臭小子！你搞什么鬼啊？打了几个电话都不接？”

“啊！”春晓又再度受了惊吓。把手机屏幕凑近眼前，果然手机刘海上显示了5个未接来电。

“刚刚上课啊，把手机调静音了，发生什么事了？”想到那个梦，春晓不免觉得紧张。

“唉……你奶奶走了，你回来送送她吧，我已经跟你班主任说过情况了，明早你坐一早的车回来就行了……”手机那头的语气明显透露出疲惫感。

“奶奶走了？”春晓一时没听明白。

“嗯……还有……”电话里头的声音欲言又止，“没什么了，你回来再说……”说完不让春晓有一丝发言的机会，嘟的一声挂了电话。

春晓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夏日不曾间断的晚风轻轻吹动着他的发丝，而深邃的夜空这时看不见星星……奶奶……奶奶……原来离去是这般轻易，即使尽努力搜索了与之相关的记忆库，结果还是显示出零星的几个片段。而那副整天板着的脸，好像从来没笑过的严肃的老太太模样此刻逐渐清晰起来，犹在眼前。小时候在家里到处活蹦乱跳，她会提高音量告诉春晓:“不准捣蛋！不准乱吃东西！”等到长大后她跟小叔住一起了，因为两家离得近，每次周末回家都会遇到担了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口的她，看起来十分寂寞呢。她看见春晓两个只是淡淡地说一句:“回来了啊。”像是在询问，春晓和铃音都会恭恭敬敬地答到:“是啊，奶奶！你吃晚饭没？”然后得到肯定回答后，春晓两个又恭恭敬敬地道别，往家那边回去了。铃音经常会回头看奶奶，发现她还是坐在小凳子上，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可是从今以后意味着这样的情景再也不会有，这大概便是成长的代价，有些声音会悄悄地从身边消逝，随着滚滚尘烟埋在岁月之下。当春晓接受了奶奶离世的事实，内心竟是没有一点波澜。明明是至亲，却感觉关系如此疏离。大概自己本质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可是铃音她，如果知道了以后，肯定会非常非常难过……

终于，登上了QQ，春晓看到家人一栏中那个做着调皮表情的米奇老鼠头像显示着灰色状态时，也不禁会有点难过啊。看着聊天记录零零散散的对话，只觉得年纪渐长，他们的关系也像奶奶和家人那样变得疏离，很多事情也在向着令人讨厌的方向发展，他却无可奈何。然而春晓此时还是不太明白，如果每个人一直停留在各自的起跑线上，等着对方跑过来，那他们是永远也不能接近，自然很多结果成为了遗憾，好多时候，如果主动一点迈出那一步，或许就能消除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堵隔阂之墙……

那天铃音想在回去时看多一会这个校园的时候，忽然向前把身体大幅度地探出护栏去，把春晓吓了一跳。而终于铃音安全地停住后，春晓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缓缓落地。

“你搞什么飞机？！差点掉下去了啊！”

“嘻嘻——我想看清楚那是不是知了。”铃音说着用手指了指角度刁钻的一个角落。

“捣蛋鬼，这里是城市，钢筋水泥的，怕是很难看到知了。”

“好吧……像过山车一样的夏天呢，晃眼便过去了……已经过去好多好多个夏天啦……哥哥，你还记得上个夏天在做着什么吗？”

“夏天……好像都差不多吧，我想不起上个夏天我在做着什么了……”

“诶，哥哥，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大头虾了吗？哈哈哈……可是我……无论过去多少个夏天，美好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