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叩见陛下!”
俞士悦三人强撑着站得笔直,却仍止不住地微微摇晃。
昨晚三司的案情会开到了下半夜但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
但限于景泰帝每日奏报进展,他们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又匆匆进宫禀报情况。
见景泰帝到了,三人赶忙行礼,
“都起来!”
景泰帝的声音比往日更加嘶哑。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龙椅前刚坐定便掩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说吧,查得怎么样了?”
俞士悦偷眼望去,不由得心头一震。
陛下眼下的乌青比昨日更甚,三人交换了个眼神——看来陛下昨晚也没睡个安稳觉。
俞士悦作为三司会审的牵头负责人,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快速上前两步,双手呈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奏本:
“禀陛下,三司已调集六十八名精干吏员,将仁寿宫内外……”
“直接说结果!”
景泰帝突然打断他的话,他正困着呢,再听这些琐碎估计要当场打瞌睡。
俞士悦咽了一下口水,低声说:
“时间太紧,“臣等……尚未找到确凿证据。”
见景泰帝已经渐渐皱起眉头,脸上不悦的表情渐浓。
他慌忙说道:
“但已梳理出几条重要线索!”
“哦?”
正欲拍案而起的景泰帝被重要线索所吸引,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他望着眼前这三个摇摇欲坠的老臣,突然长叹一声,转头对侍立在侧的小太监道:
“给三位爱卿赐座,再去尚膳房传些粥点来。”
复又看向俞士悦:“俞卿继续说,但要拣要紧的说。”
“臣等叩谢陛下恩典!”
三人齐声应道,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关于仁寿宫毁于何物……”
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臣等率三司属官六十八人,将废墟掘地三尺,连每块焦土都用细筛滤过,然而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有宫人指认太子当日曾入仁寿宫问安,但这实属常礼,不足为奇。
另有太子曾命宦官董平从宫外运进些许中药、胭脂水粉、水果等物,不过这些物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引发如此剧烈的爆炸。”
俞士悦翻开另一本奏册:
“臣等查阅九门出入记录时,发现数名宫人在案发前频繁往来于仁寿宫与东宫之间。
其中张喜、王二姐、梁月季三人皆于数日之间毙命。
经查,东宫宦官董平二月初四曾与王二姐、梁月季同时出宫采买,归来时却只剩一人。
而仁寿宫女官张云不仅在这些宫人毙命当日都曾出宫探视,去年更曾多次出入腾骧右卫火器营校场。”
说到此处,俞士悦的声音愈发低沉:
“臣等反复推敲,得出两个可能:
其一,董平派人杀害王二姐、梁月季,但张喜之死实在难以解释,他与太后仁寿宫似乎无甚关联;
其二,张云派人杀害上述三人,更可能在仁寿宫秘密研制火药,不慎引发爆炸……”
俞士悦偷眼望向景泰帝,额上已悄然挂满汗珠。
这个结论是他们昨夜争论到三更天才勉强定下的方向,此刻说来仍觉心惊胆战。
景泰帝眯起眼睛,似乎对这名小宦官有些许印象,想想便唤了一声,
“舒良!”
“老奴!”门外的舒良闻讯赶来,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记得董平乃你举荐前往东宫贴身服侍的吧?他底细来历你还记得吗?”
景泰帝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帝王的威严。
“董平?”
舒良闻言一怔,显然是在回忆数年前的旧事。
他略作沉吟,谨慎回道:
“启禀陛下,这董平乃是安南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自英国公平定安南后,那边每年都会选送些聪慧的童男净身入宫。老奴记得,他应该是景泰元年入的宫……”
说到这里,舒良偷眼看了看天子的神色,见并无不悦,才继续道:
“当时老奴见他生得伶俐,便让他去内书堂跟着学了两年的规矩和文墨。
这孩子平素勤勉,做事也稳妥,所以后来才举荐他去东宫伺候。要说来历......”
他顿了顿,肯定地说:
“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好了,你且在门外候着吧!”景泰帝挥了挥手,继续把他赶出去。
舒良连忙躬身退下。
只见天子从龙椅上缓缓起身,背着手在御案前踱了几步。
“诸位爱卿,”景泰帝突然停住脚步,目光如炬地扫过西暖阁中数人,
“朕要听听你们最真实的想法!今日殿中可以畅所欲言,但说无妨!”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闻言,立即上前一步:
“禀陛下,臣以为仁寿宫女官张云确有重大嫌疑!其出入火器营的记录确凿,又与三名暴毙宫人有关联。臣建议当以此为重点彻查......”
俞士悦与大理寺丞廖庄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原打算提议双线并查,既要查董平,也要查张云,以求公允。
这两人暗自思忖:陛下与舒良、王文这一唱一和,话里话外似乎已有所指。
此刻再说什么,恐怕......
俞士悦的掌心已沁出冷汗,他分明感觉到,这哪里是要他们“放开了说”,分明是要他们顺着某条既定的方向往下查啊!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廖庄早已斟酌许久,只见他缓缓开口说道:
“陛下,臣以为如此处置恐有不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仍坚持说完,
“要将嫌疑直指张云,可……毕竟眼下尚无确凿证据......”
话音未落,景泰帝猛然转身,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廖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大理寺丞,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他的五脏六腑:
“哦?廖卿觉得不妥?”
天子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你倒是告诉朕,哪条线索是有真凭实据的?嗯?”
景泰帝心中暗自冷笑。
起初他还担心是太子所为,在三司会审下难免露出马脚。
如今倒好,众人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反倒成了他借题发挥的绝佳时机。
廖庄只能从座位站起身来,跪在地上道:
“禀陛下,臣以为当派八百里加急追回所有涉案人员,包括董平,甚至太子殿下……”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应当面质询,方能服得众口悠悠……”
“哈哈哈!”
景泰帝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眼中怒火熊熊,死死盯着廖庄:
“好一个大理寺丞!莫非你要将朕的太子,关入诏狱,来个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臣万死不敢!”
廖庄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
“朕看你们是查案查昏了头!”
景泰帝目光缓缓转向王文——这位牵头京察的大员。
王文被这目光一刺,立即会意,扑通一声重重跪地:
“臣等必当竭尽全力,顺着线索彻查到底,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他特意将“线索“二字咬得极重,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分明暗示着要查的不仅是眼前这桩案子,更是要深挖某些不可言说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