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8章 不敢尝试渡桥

我还未从苏瞻“未死”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忽然间,那张在半空中旋转的无字印页倏然静止。它不再随着咒音飘荡,而是骤然下坠,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落向地面。

但它终究没落地。

在它触及地表前,一只苍白而干枯的手,从咒灰中悄然伸出,将那页纸稳稳接住。那手骨节突兀,血色褪尽,掌心却燃着一缕细若烟丝的青灰魂焰。周围原本正在咆哮的冢兵群,仿佛瞬间被某种古老的禁令压制,动作一滞,继而低垂头颅,如旧卷翻页那般齐齐跪伏。

我屏住了呼吸。

那手的主人缓步走出咒灰——是一个身影纤瘦,穿着早已风化成残絮的书袍女子,步履轻缓,却有一种不容直视的庄严感。她的面容半掩在兜帽之中,只露出一侧清瘦的脸颊和一只泛灰的眼睛,眼白之上布满了类似古文残句的裂痕。

陌音。她没有死。

我下意识向前一步,却又顿住。这不是当初在焚祭火阵中为阻止命轨逆转而“自燃咒识”的那个陌音。她现在的气息,更像是某种遗文的残存回响,像是记忆中某段未删去的旁白,被重新唤醒。

她站在冢兵中央,抬手轻轻拂过那张印页。

“……还是被唤出来了啊。”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清晰得惊人的音律感,仿佛每个音节都携着某种引魂之力,在灰页废土中泛起涟漪。

我难以置信地低声开口:“你……你不是……”

“我确实死了。”陌音低头看着印页,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命运,“但我死前,已完成转化。”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我们几人:“在九九魂焚之前,我便自愿将残魂嵌入‘未声石页’,成为‘遗声持记者’。”

“持记者?”璃瑜皱眉,低声重复。

陌音轻轻点头,语气冷峻如碑文刻落:“我是为‘终笔图’而留下的最后一则旁注。”

我听得脑中一震。

“终笔图”……那是一切命构实验的最终目标,据传承载了“命界终焉之后”的备份构文,而这个传说中的图谱,早就被列为禁书之最,连原印阁都不敢轻提其名。

“你……你见过终笔图?”我试探着问。

陌音却摇了摇头,回答令人心悸:“我未曾见过完整的终笔图。”

“但我保留了其中一段残段——即终笔者的真正‘落点’。”

她顿了顿,手指在印页上轻轻一划,那页纸顿时浮现一排如骨刻般的深纹文字,不是书写的,而是——刻印的。

“真正的终笔,从不曾诞生在命界。”

“它的根源,源于‘封书始骨’——那是命界创构之初,第一页尚未写出前,用来承载‘笔魂雏型’的书骨核心。”

我脑中“轰”地一声。

“始骨……”璃瑜喃喃重复,“那是传说中被抛弃的北境页渊,是所有命书未能抵达的终焉之地……”

“也是所有笔者之魂,归原之前的唯一入口。”陌音缓缓说道。

她说话时,咒雾中隐隐出现一道投影,是一座矗立在寒渊之中的黑色巨柱,表面布满了龟裂状的铭文痕迹,仿佛每一道裂痕都在记述着一个失败者的魂。

“我保留的残段,只能引出一条路。”陌音说着,将手中印页抛出,纸页旋转着,化作一道书音印轮,最终在虚空中凝成一座模糊的路径投影。

那投影连接着一座诡异的桥。

桥身浮空,似连通于界与界之间,其上雕刻着无数“焚字残卷”,中段却残破不全,仿佛任何走上去的人,都会在中途被撕裂魂识。

漠章的声音忽然从另一侧传来,他已拖着半破之身从石室走出,神情比先前更冷。

“那是‘灭印桥’。”

他看了眼陌音,点头道:“她说的没错,想去‘始骨之柱’,就必须过那座桥。”

“那是命界书判用来删除‘失败魂构’的通道,一旦魂轨在桥上显形,所有未完成的‘咒页副写’都会回溯反噬。”

“普通命魂……走不过去。”

我握紧拳头,感觉手心有冷汗渗出。

陌音望向我们:“但你们必须去。”

“因为唯有始骨之柱,才能写下最后的命句。”

“终笔图的真正书魂——藏在那柱的最深裂纹中,连命火都烧不到的地方。”

气氛陡然凝滞。

我望着那投影中的灭印桥,心头一阵发紧。那桥像是横亘在生命与命魂之间的咒界鸿沟,走错一步,就是魂飞魄散,无句可寻。

“我们去。”我听见自己说出这句话,嗓音低沉,却无退意。

璃瑜没有开口,只是点头。

牧瑶走到我身边,轻声说:“写书的人……从来就没活路。”

我转头看着她:“但我们能写下——别人活下去的轨迹。”

“那就够了。”

北境的天,永远是灰的。

不是那种乌云压顶的灰,而是一种死水一样的色泽,像是所有光线都被掏空,只剩一张不肯落笔的旧纸页,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撕裂、下坠。

我们踏入书下国最深的废墟时,那片刻骨的寒意便开始从骨缝间渗出,连灵识都像被风刮走了边角。四周没有任何鸟兽声,甚至连魂语回响都被吞没得干干净净。只有风,吹在身上像是指骨划过耳膜的低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虚浮感。

灭印桥,就矗立在这片荒芜的终焉之地。

它横跨在一片被命界称作“旧骨渊”的幽谷上方,桥身由一根根死魂石柱支撑,每一根柱子表面皆缠绕着万道剥魂铭咒。远远望去,仿佛整座桥是由一排排直立的笔尖扎成,每一步,都是踏在被废弃的命构者身上。桥面中段残破不全,像是一页被硬生生撕裂后的废章,幽黑如渊的断口处还隐隐有魂影游弋——那是过去未能走完这条桥的“印者”。

漠章站在桥前,望着桥身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我。

“印魂未全者,不可踏。”他只说了这七个字,便缓缓后退,坐在咒阵边缘闭目养魂,似乎连他也不敢尝试渡桥。

璃瑜的脸色阴沉得近乎苍白。他也没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页燃至一半的残书页,放在我掌心。

“灰页残火,可护你三十息。”他淡淡说道,“三十息之后,它护不住你,你得护自己。”

我接过残页,点头:“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