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镇。
又是新的一天,日光照耀在村头溪水间时,嬴殊带着裴寂走进了小小的镇子。
这是一个标准的嬴秦小镇,以至于小小麻雀五脏俱全般地什么都有,因而也不会显得很是出众,只是籍籍无名。
裴寂的地图上甚至没有记载这个小镇。
松山镇只有一条主路,朝廷的官道甚至离这里有十几里远,要翻过两座山脊才能抵达,所以外人其实不多。
嬴殊抱着一口老海碗蹲在高高的凳子上,像镇子里的男人们一样唏哩呼噜地吃着碗里的面条时,裴寂只能呆坐在他身边如坐针毡。
二人所在的小店是镇子上唯一的一家饭馆,紧邻那条主道,售卖的面条全是自家磨的新茬小麦粉,面汤清澈口感爽滑弹牙,撒着细小葱花的红色汤底一看就很有食欲。
所以嬴殊已经吃了两碗,而现在正在努力挑战第三碗,丝毫没有顾忌镇子上时不时路过的镇民们的好奇眼光。
一旁作陪的裴寂没有办法,不能抛下嬴殊的他,只能开始努力回想苦间的那七式苦竹剑法。
这是他的突发奇想,旁人看起来很没有道理。
但他将想法和嬴殊说了,嬴殊却没有表示反对。他的原话是:既然自己想练那就去练啊,为什么会闲着来问我?
他忘了眼前的这个家伙并不是以前那好为人师的小公子。
所以他开始尝试练剑。
没错,既然自己的刀毁了,而苦竹剑又刚好在自己手里,为什么不试试去练一练对方的剑法呢?
技多其实并不压身,不是吗?
于是情况就成了,嬴殊在那里努力吃面,裴寂粘着茶水在桌面上不停地写写画画,时不时停下来皱着眉回想上片刻,然后挥手疾书,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两个人在店主看起来很是奇怪,看起来很像付不起银钱的样子。
还好最后裴寂掏出了足够付账的数目,才让自己和捧着圆滚滚肚子出门的嬴殊,免了被早已挽起袖子等待的店主教训的风险。
呼延小蛮的那个袋子他一直随身携带,一路厮杀过来几乎从不离身。
“看裴寂,有糖人哎!”
“哇,有烤肉串!哪哪哪!还有糖葫芦……”
嬴殊眼睛发亮地和裴寂走在松山镇的道路上,指到什么东西就想要什么东西,不过片刻手上就堆满了他所要的一切,鼓鼓囊囊地将个子不是很高的他盖了个严严实实。
直到裴寂给他分担了不少,嬴殊才从东西间脱了身,但是手上还拿着个大大的糖葫芦串在那里舔个不停,很不像以往的小公子那谨言慎行的风格。
嗯,是嬴殊的作风。
“你可是位和光境高手,收敛一点吧。”
裴寂很是无奈。
“你是我朋友哦!不要在朋友很高兴很开心的时候讲一些扫兴的事情!”嬴殊眉毛一竖,很是不满地瞪了一眼不识趣的裴寂。
“好好好,你说了算。继续赶路吧,这个镇子能玩的咱们都玩了。”裴寂只能由着对方的性子来。
他算看出来了,嬴殊上一世大概是属驴的,打了只会倒退,只能顺着毛来,比小公子还难伺候一点。
两个人说说笑笑,脚下却一刻不停地横穿过了松山镇,很快到了东头的镇口位置。
松山镇东口,有一座牌楼。
七八丈高,上面青草萋萋,两边遍生青苔,牌楼前坐落着两座四尺见方半人高的翩然欲飞的玄鸟石像,胸前翎羽的位置已经被来往的人摸得油光水滑滑不溜丢。
裴寂一边举着黄纸伞为很爱享受的嬴殊抵挡阳光,一边跟着他的脚步走到了牌楼下。
“裴寂你说,这牌楼两边写的可能都是些什么字呢?”
嬴殊眯着眼,抬头仰视着两边,想要努力认出那些因为被青苔覆盖而变得模糊不清的字迹。
“我不清楚。”裴寂摇头。
松山镇外有一条丈许宽的小河,水深大概不过四五尺,就在镇口牌楼旁缓缓流过。
左手边,是一间布帘低矮的豆腐铺子,有芬芳浓郁的豆香味从那里隐约传来,让嬴殊的馋瘾又被勾了起来。
一身布裙不着钗环的女当家正在雾气蒸腾的铺子里忙来忙去,不甚出众的脸庞上满是细密的汗水,看起来虽然很辛苦,但是很是乐在其中。
右手边呢,则是一间半开放的铁匠铺子,面向道路的三面墙壁上挂满了各色农具和刀具。
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古铜色腱子肉的店主正在呼呼作响的风箱前用力砸着铁毡上的一把通红的铁胚,在撒下店主无数汗水的同时,铁胚已经慢慢被砸得有棱有角,有了剑的模样。
就在七八丈远的清澈溪流上,一张竹排正从镇子里缓缓划出,竹排尾部并排放着五六个通红色的大瓮,远远地一股酱香味扑鼻而来。
控船的那位艄公虽然胡子花白却脸色红润,裸露在外的胸膛并不干瘪,反而很是精瘦。
他唱着悠扬的号子,头上的竹斗笠在慢慢升起的太阳照射下熠熠生光,和竹排下的溪水一样波光粼粼。
好一副悠闲的太平光景,好一幅天生的乡间画卷。
“嗤……”看到这些的裴寂却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显得有些冒犯。
“你看看你,真是没有礼貌。”
嬴殊一口吞下手中签子顶端上剩下的那颗最大最红沾着最多蜂蜜的红色果子,有些无奈地扶额苦笑:
“我要罚你给我讲个笑话,不够有意思让我笑出来的话,你是知道后果的哦。”
裴寂同样报之嬴殊无奈的一笑,将悬在嬴殊头顶的纸伞慢慢合拢收回,开始认真地讲一个他以为很好笑的笑话:
“你知道这世上有人生三大苦,而这三大苦是什么你知道吗?”
嬴殊很配合地摇了摇头,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哎呀真笨,眼前不就是吗?那就是撑船打铁卖豆腐啦。”裴寂学着嬴殊的口吻一脸调笑地说道。
“这有什么好笑的?”
嬴殊眼里满是笑意,非要对裴寂问个清清楚楚。
“这三件事当然并不可笑,做这些事的人相反还很值得敬佩呢,靠着这些养活自己和家人,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裴寂一本正经地给嬴殊解释道:”真正可笑的是,我们眼前有三个很蹩脚的家伙……”
“卖豆腐的蒸屉里的豆腐凉了,但他的炉火还呼呼作响。”
“打铁的铁匠剑打得真的不错,一身的力气也很够,但是一直在铁胚上用力却不浸水,打出来的只会是废铁。”
“最好笑的就是撑船的了。”
“他的大酱缸里的酱料都臭了,里面的东西大概已经生满了白毛或者蛆虫,很大概率是不能吃啦!”
裴寂微笑着看向嬴殊的眼睛:“有这些笨人在这里特地等我们,还给我们演戏看。你不笑一笑,不就跟我一样显得很是没有礼貌了吗?”
嬴殊想了想,觉得很是有道理:
“你说的没错,你这个笑话的确还挺好笑的。”
嬴殊左右看了看,看向了慢慢停靠在岸边的竹排上的艄公和已经停止打铁脸色变得很凝重很不好看的铁匠,旁若无人地挺胸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