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微带着黎终在渑州城找了间废弃小院安顿了下来。
在用各种仙术和符咒以及徒弟乖觉快速的行动下,俩人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把小院收拾的能住人了。
在耀眼的黄昏中,温微叉着腰看着小院,胸中自豪感一浪高过一浪。
她也太厉害了吧!
这样白捡个院子、洗洗原来的被褥、把棉絮变绵软这样省钱的办法都想得出,她果然已经是个生活小能手了!
她笑着看了眼黎终,满脸得意。
厉害吧!崇拜吧!
俊雅秀丽的女子一身素衣,高挽马尾,直身长立。
她站在院门前,辉煌的余色携着晚风轻轻拨动她的长发,在她望过来的那一刻,眼中的明媚光亮让他一瞬恍神。
黎终眨了眨眼,垂下了眸。
原本,只是想得过且过。
但好像,活着也不错。
黎终难得地带着点悦色望向温微,却没想到他那不靠谱的师父在看到房间被褥都被黎终整理好了之后,立马像半死不活的饿猫见到鱼一样扑进房间,咸鱼状瘫在床上死活不肯动弹了。
黎终:“……”
……好像盼头不太大。
黎终无奈地站到床边,看他那耍赖不起床的师父:“晚饭怎么办?”
“啊~我不想吃饭了,我好累啊。”温微表情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整个人以“大”字形横在床铺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自己想法子解决吧,不过为师的银两也不多了……”
“……所以,给钱。”黎终跟着温微去逛过街,知道买东西要给钱,所以现在一边扶额一边推了推她。
“……”
温微噘了噘嘴,不情不愿地从自己腰带上扯下来一个绣着兰花的小锦囊,那是她的乾坤袋。
她把乾坤袋丢给黎终:“自己找。”
抱着乾坤袋的黎终:“……”
等他在里面翻找出温微那瘪瘪的钱包的时候,温微已经以平躺的姿势,进入识海自修去了。
到了她肉身的这种境界,已经不需要她来主动地去修炼了,就算她的意识在休息,身体内的灵府也会自行修炼,她只需要修会心法的运行方式即可。
黎终把乾坤袋放到她的枕边,看着她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手指蜷缩了一下,还是没舍得碰她。
其实他有些话想问她,可她总不会正面回答他,总会耍滑头转移话题,他问的多了,也觉得无趣,只是他总想知道她嘴里还能吐出什么离谱的字眼来,也喜欢看她明明心虚得很,却偏要表现得无所不能的逞强。
他定定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她似的,垂下的手握紧了她碧绿色的小钱包。
该去给她找点吃的了。
这女人总是嘴上说不吃,等他把饭端到她眼前头的时候,她跑的比谁都快。
极热之地,叶大林深,这里是水泽丰茂之处,潮湿溽热是最难忍受的苦楚。
“妾身当是谁呢,原来是王上。”
一条粗长无比的花斑巨腹蟒蛇靠着一旁的大树直起妖身,冲它面前空地上的两人吐着信子。
它的声线妩媚妖娆,蛇身花纹迤逦,想来化成人后一定是个大美女。
不过现在……
白潋因恐惧而缩着瞳孔,紧紧拽着君楼的衣袖,躲在他身后偷偷瞅着那条巨蛇。
太可怕了!
怎么会有这么长这么粗的蛇!
她丝毫不怀疑要是她单枪匹马撞到这条蛇面前,这条蛇张嘴就能把她囫囵吞了。
君楼换了一身清凉便捷的浅紫色束腰胡式薄衣,一向随性披散的墨发终于被一根玉簪束起,但还是透着不羁懒散的底色。
他一如往常地带着浅笑,面对这看上去能顶他三个粗的大蟒蛇,一点异色都无:“别来无恙,亚伏。”
听到这个名字,白潋一愣。
亚伏?
温微好像提过,在她的设定集里,似乎有过亚伏这个角色,但后来她写的时候发现有点赘余,便删去了。
她还记得亚伏赘余的原因好像是……
“呵呵。”
那美女蛇轻笑一声,其声线之清脆动听,像是雨林里少见的绵绵细雨,纯澈之至,便惑人至极。
“王上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如今如此客气地与妾身寒暄,想必定有所图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缠绕着大树的巨蛇身影渐渐散去,随后凝结而成的,是一个前凸后翘,容颜妖媚的金发女子。
白潋注意到她的头发都到了脚腕了,身上穿的好像是雨林里常见的芭蕉叶拼合而成的裙子。
“自然有事相求。”君楼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神里不带任何色欲侵略,仿佛跟看普通人一样。
“听闻当年无机渊封印之时,身为蛇族长老的你为了在世间留存蛇族血脉,甘心当了封印守护者,守护水木封印?”
白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君楼的衣衫。
是了!
亚伏,是当年九重天神明封印无机渊时主动投诚叛变甘当封印的大妖之一。
现如今仙凡两界其实也有不少妖族,但他们都是与仙神签订过不可侵犯人界的契约的,是更像人或是更喜欢人的妖怪。
“呀,王上调查的很清楚嘛。”亚伏坐在粗壮大树的枝丫上,靠着树干散漫地往下望,娇笑道,“只是……以王上现在的状态,恐怕是过不了我这关哟。”
“你误会了。”君楼听到她的话,脸色没有半分变化,依旧满面笑容,“本王并不是来为难你的。”
“哦?”
亚伏不为所动,但她的目光已经在白潋身上巡过好几圈了,“那王上是来慰劳妾身千年守护之功的吗?”
白潋也有点看不懂这局势。
君楼费劲吧啦地从无机渊里跑出来,肯定就是为了解封印,但他现今又说不是,难道是有别的计划?
“哈……亚伏长老确实辛苦了。”君楼颔首,竟真的夸了几句,“千年守护之功非寻常可比,若本王如今没有被封,应当十分欣慰。”
“哼。”亚伏轻哼一声,并没有被君楼的花言巧语影响,“王上,还请说明您的来意,不然妾身可真的要与您为敌了。”
“作为守护者,封印之地应该在她附近。”
白潋正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站着当隐形人,猛不丁听到耳边传来君楼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向君楼,却发现他没有看她,而是一直注视着亚伏。
她恍惚明白,君楼应该是在给她秘密传音。
“月笙,拜托你,帮我拖住她。”君楼后退一步,虽然没说话,但白潋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一个时辰便好。”
白潋睁大眼睛看向他,忍不住摇头。
什么啊!什么叫她来拖住亚伏?这蛇妖连他都打不过还让她来拖住?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君楼已经开口了:“想必你也看到本王身边这位姑娘了。”
亚伏闻言,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把白潋上下打量了一番,评价道:“是个美人。”
白潋局促地放开君楼的衣袖,但还是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比较好,于是只能干笑几声,算作应承。
“但,也仅此而已。”亚伏话虽这么说,但她眼中透露出来的些微光彩,却反驳着她话里的意图。
“仅此而已吗?”君楼笑着,看上去十分无害,“你可看到她身上流转的灵力是何种属性了?”
亚伏听到君楼这话,眼神一凝。
她此时从树上一跃而下,瞬息之间来到白潋身前。
白潋惊恐地后退一步,手腕便被亚伏强硬拉住,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混沌……”亚伏喃喃着,她紧盯白潋的眼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凌厉,“你是混沌灵根?”
白潋颤了颤,亚伏的视线太过骇人,她差点眼泪掉下来:“……是。”
温微救命!!!
“你……”亚伏有些失神,“这么说……嗯?元婴期?”
她的眼瞳神色变化,透出试探:“妾身瞧姑娘体内气息,应该是刚突破不久……敢问姑娘,从金丹至元婴,修炼了多久?”
白潋颤颤巍巍地偷看她一眼,见她表情似乎缓和了很多,她才小心点了点头,有些犹豫:“一……一晚?”
还是实话实说吧,她也没撒谎的本事。
亚伏听到她的回答,抓着她手腕的力度不由得加大了些许,让白潋差点疼出眼泪。
金发美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白衣少女,妖娆妩媚的声线隐隐颤抖:“……一个晚上?”
这代表的东西……
要知道,修仙一途,波折坎坷是常态,修士的天赋灵根比寻常的努力更加重要。
数万万人都修仙,可十成有九成的人都只能止步在筑基,并非是他们修炼不够努力,而是被天赋所限,穷尽一生也只到这个高度。
而眼前少女,骨龄不过十六七,却已至元婴,这等实力,在凡间的小宗门中都可是长老级别。
更何况,她金丹和元婴的跨度居然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这已经能够代表很多东西了……
再加上混沌灵根……
短短的数秒里,亚伏心里百转千回,看向白潋的表情越发复杂。
怪不得,怪不得君楼会带她来,怪不得君楼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会这么照顾她。
她身上的价值,不可估量。
亚伏知道君楼的盘算,但她现在好像无法阻止。
因为他的计划一旦成功,整个世界的格局都会发生改变,而她也是受益者之一。
亚伏闭上了眼。
白潋就眼睁睁地看着君楼朝她嫣然一笑,然后大大方方地往亚伏身后的区域走去。
她立刻紧张地看向亚伏,正想着怎么拖住这大蛇妖,没想到亚伏主动开了口。
“你和王上,是什么关系?”亚伏问道。
白潋:“……啊?”
这……这什么问题?
“呃,就,刚认识不久,呃……”
白潋还没找好形容词,亚伏却已然明了地点头了:“妾身明白了。”
看她一脸明悟加揶揄的表情,白潋忍不住汗颜,总觉得她的明白好像不是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呀?师从哪个门派?怎么被王上拐来的?”亚伏完全变了脸色,她一边笑着一边牵着白潋的手往旁边走,看上去一副闺蜜叙话的样子。
白潋非常不自在,她扯了扯嘴角道:“呃,我姓白,是青云门的弟子……”
怎么被拐来的……你也真敢说,你就不怕被他记恨上吗……
“噢,原来是青云门的高徒,妾身失敬了。”亚伏笑着颔首,惹得白潋连连摆手,随后,她笑意微敛,语气也正经了几分,“不过,白姑娘,妾身一直听闻青云门一向以匡扶正义为训,与妖魔势不两立,不知姑娘为何愿意帮助我家王上的呢?”
……这还不简单,打不过跑不掉还怕死呗。
白潋强笑:“他人……额不,妖很好。”
“很好?”亚伏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强忍着笑意看向白潋,“姑娘,你可别光看皮囊。他是看上去风华绝代亲和友善的,可他的心都是黑的,他对你的好,可都是有目的的。”
白潋心里暗道:我当然知道啊,要不是逃不掉,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亚伏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随即含笑神神秘秘地靠近白潋:“是不是苦恼他算无遗策,不知道怎么跑?”
白潋一听,惊讶地看向她,没有掩饰住面上的真实情绪。
“妾身有个想法,姑娘……肯不肯试一试?”
亚伏的声音温柔至极,像是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糕点,无人可知美味口感之下,是否有蚀骨的毒性。
极热之地的中心,是一片沉寂已久的死火山。
站在山顶朝北望,正是无机渊的方向。
君楼站在火山口,看着下面的沸腾岩浆之上,有一符文复杂,散发着幽蓝色流光的巨大法阵。
法阵中央,立着一根长约五尺,杖身碧绿的法杖,流水般的冰蓝色水晶萦绕着顶部的一颗菱形蓝绿色水晶宝石,整根法杖晶莹剔透,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它浑身的气息十分强大,却不是威慑人心的强势,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柔和。
“主人,在想什么?”
君楼站在山巅久久没有动作,他的内心响起一个无波无澜的男声。
“哎呀。”君楼托着下巴,听到暮晨的问句,有点苦恼的样子,“我在想,它既然不愿认我为主,我该如何把它骗出来呢?”
“夕邪的宿主……或可一试。”暮晨的声音即便提到夕邪,也几乎没有波动。
“喔……也对。”君楼居高临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根缓缓转动的幽绿法杖。
“悲悯众生的枯木逢春杖,实在不适合我。”
“这……这不合适吧?”
白潋听的脸都红透了,眼神迷蒙,“君楼不会被这种拙劣的伎俩给骗到的吧……”
而亚伏看白潋一副纯情小白花还对大尾巴狐狸一无所知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但她讨厌君楼的黑心眼,也希望能在各种方面给他使绊子。
“哪里不合适?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会被骗?”
亚伏不遗余力地劝她,“你要想啊,他现在真身还在无机渊,跑出来的不过就是个魂魄,而且还不是全部的魂魄,顶多就是他的生魂,实力和状态都大打折扣,你只要小心一点,说不定就成了……”
“可是要是万一没成,我下场会很惨的吧!”白潋非常清醒地说道,“就他现在只有魂魄我也打不过的呀!”
亚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胆小鬼!那你还想不想跑了?难道就想着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被他当刀使?”
“我……”白潋哑火了。
她确实不敢赌,君楼不杀她肯定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可一旦她的利用价值没了,她一定会死的吧。
而且,她好像对他……
不可以!
这种想法,她绝对不可以再想了!
虽然亚伏对她的帮助也不是真心的,但在这个方法上,她觉得可行性还是挺大的……
就是……
和白潋现在一样浑身发烫的,还有缠在她手腕上的某白绫。
夕邪捂着脸在白潋的识海羞到尖叫:“夕邪才不要这样做!夕邪还小呢!”
白潋也在尖叫:“我也不想啊!这也太……太可怕了!”
旁边的还生顶着小男孩的身体一边捂耳朵一边感慨:“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啊。”
亚伏看白潋低头直愣愣地看着草地,白皙的脸蛋从中庭红到耳朵尖,就知道这个姑娘,是真的纯净。
纯洁干净不染尘埃的灵魂,甘美的令人窒息。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话说……亚伏前辈,你在这里有多久了啊?”
她正在幻想,猛不丁听到那小姑娘的话,迟疑了一下,竟真的思考了一会,道:“很久了。”
久到,够你投胎十几辈子了。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红唇,看着眼前的白潋,真是越看越诱人……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灵魂了。
“亚伏。”
男人平静的声音突然传来,亚伏浑身一僵。
她和白潋一起抬头,便看到君楼优雅地降下来,面容一如往常。
白潋“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蛋莫名地更红了。
君楼挑眉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注视着亚伏,眸色冷了一个度:“神力散去,妖性复苏了?”
他这话一出,亚伏愣怔。
是啊,她身为封印的守护者,怎么会对人类修士起那种念头!?
“你把封印破坏了?”亚伏气急败坏地上前一步。
“没有。”君楼勾唇,“本王不会让你为难的。”
见他重复,亚伏冷哼一声:“可笑。那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当然是……”君楼的话说到一半,他望向白潋,笑的十分迷人,“为白姑娘准备礼物去了。”
“……礼物?”白潋一懵,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给她准备什么礼物?
她……她不需要的好吧!
白潋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她连忙移开视线,只觉得脸上有点烧,不能让他看见。
“嗯。”君楼尾音上挑,再次肯定:“给你准备的礼物,有些大,我带你去看吧。”
他朝她伸出手:“来。”
亚伏左看看君楼,右看看白潋,没忍住扬唇一笑:“哟,小白姑娘,这可是我们王上几千年来第一次主动送人礼物哦,是‘真’礼物哦,你不答应可会后悔的。”
白潋还有点犹豫,但此时,识海中,还生突然开口:“白丫头,去吧。”
白潋一愣:“诶?”
还生接着说道:“我在那妖王身上,嗅到了一丝枯木逢春杖的气息。”
“枯木……逢春杖?”白潋有点迷茫,但还生既然这么说了,看来是好东西。
她转身,主动走向了君楼,把手放了上去,笑着点头道:“好!”
她迎着光,极热之地最耀眼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那纯澈的眼瞳被映成琥珀金色,满是信任与喜悦。
那是一双被天光偏爱的眼睛。
君楼呼吸难得有半瞬的凝滞,他唇畔的弧度大了些许,轻轻握紧了那只落进陷阱的素手。
从此刻开始,他们的命运,将会在他亲手编织的丝网里越缠越紧。
亚伏在白潋上前,走出绿荫站在阳光里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与君楼所在的阴影,也被天光笼罩,也有救赎的机会了。
她看着那美到窒息的少女,似乎明白君楼为何对她不一样了。
极致的纯美,是君楼的毕生所求,而眼前此人,便是他的毕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