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人世间——皇村

西戎长公主司徒星悠十七岁时与北狄小王爷完颜昊哲完婚。婚礼盛大,西戎北狄两国邦交又进了一层。司徒星悠出嫁,完颜昊哲亲自前来迎亲,同行的还有他的母亲、司徒夜的妹妹、北狄大阏氏司徒陌。

西戎大阏氏尹秋水在笑着送别女儿时,蓦地想起自己未满十六远嫁西戎的情形。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那时的少女尹秋水的心境与今时今日司徒星悠的心境自是全然不同。

西戎大单于司徒夜不禁想起自己的亲妹妹当年远嫁北狄的情形,父亲的冷冽,母亲的不舍,自己的愧疚,凄凉的送行……

这些仿佛还在昨日的情景,竟已过去忽忽数年,司徒夜的心中忽然觉得有些空空落落,怅然若失。还好,尹秋水在他身边,他情不自禁伸出手紧握住她的柔荑,他听见她在心中暗叹:“还好,还好我有司徒。”

他的心中涌起无限的安定与柔情,“小七,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岁月的年轮刻在树上,刮进风里,随着流水逝去、轮转……

司徒清姐弟俩五岁那年,完颜昊哲已被封为左贤王,左贤王妃司徒星悠生下一对龙凤胎。接获喜讯时,西戎大单于听见自个儿亲爱的老婆又在心中嘀咕:“龙凤胎!长生天,司徒家族的基因都那么好么?完颜龙、完颜凤这两名字可还行?”

司徒夜单手扶额,瞧着爱妻,悠然一笑,“小七,起名的事用不着咱们操心,倒是星悠,信中说打算孩子周岁后带着回来省亲,这事儿得提早规划规划。”

那一年,南帝尹恒将皇位传给尹秋水的弟弟——尹彻,打算带着老婆纵横江湖、游历四方……

司徒清姐弟俩八岁那年,苏绾青安详去世。那时正值金秋时节,天高气爽,苏绾青在院落里慢悠悠打理完花花草草,抿了几口秋菊茶,安安闲闲地在躺椅上沐浴着秋日的阳光,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了,并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秋夜夫妇合着毅王司徒言一家子大为悲痛,倒是司徒烈,紧握着老伴儿的手,平静地对子孙道:“绾青她终于回到她想回去的地方。”过了两日,司徒烈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自父母仙逝后,有一日,大单于司徒夜与大阏氏尹秋水赏梅时,有感而发,“小七,我突然觉得我老了。”

若换了旁人,必定诚惶诚恐、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但尹秋水只是抚了抚司徒夜的额,纤纤玉指轻缓地从他的眉间、鼻梁划过,“没人能抵得过岁月,但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是最好的。”她含着笑温柔比划。

尽管岁月如梭,但时光温柔。在司徒夜大单于的治理下,西戎日渐繁荣,与北狄、南苑的贸易往来促进了西戎商业的发展,文化的交流。大阏氏尹秋水有时带着毅王妃以及一对乖孙“偷溜”出宫闲逛时,看着商店、小摊贩摆卖的南苑北狄小物件、南苑北狄美食、南苑北狄衣饰,不由得心生感慨——和亲真的能带来国与国之间的交流与友情,转而一想,究竟对女子不公,为何男子便不可出使和亲?难道女子天生就当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

她想起苏绾青生前曾对她说:“小七,你这般聪颖,若放在未来,定能作出一番事业。”

“未来是什么样子?”尹秋水好奇地问。

她瞧见婆婆双眸中的温柔与热烈:“未来?未来就是女子可以如男子一般,学习、工作,不再困于家中,不再困于男子以爱为名的囚笼,如果想飞,就可以自由地飞。”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那时,女人真的可以为自己而活,不再成为男人生活的点缀么?“尹秋水把疑问悄悄埋藏在心底。

岁月如梭,“皇村”的规模也在慢慢扩大,“皇村”建设的最初理念也来自于西戎大阏氏南苑长公主——尹秋水。

“在南苑,各地都设有官府出资兴建的园林,以供百姓游玩。南苑王城也有,超级大的一个园子,爹爹有闲暇时会带上娘亲,还有我和小彻,穿着布衣游玩,与民同乐,还能听见不少民间舆情、八卦绯闻什么的,百姓们也喜欢,每逢节庆,园子里张灯结彩,各类杂耍和美食,有意思极了。”尹秋水同司徒夜闲聊时提起,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司徒夜暗想:“小七素喜热闹自由,建座园子,与民同乐由有何难?西戎目前供百姓游乐的地方确实不多,改善民生,丰富百姓文化生活,是好事也是大事。”

至于“改善民生,丰富百姓文化生活”这话,司徒夜是听自个儿老爹司徒烈提及,而司徒烈呢,又是从老婆苏绾青那里学来的。

“皇村”的建设初具规模时大约花了三年,选址在皇宫西郊的一片湿地,“芦苇丛丛,白鹭沙洲,司徒,你真的很会选地方哦!”尹秋水对老公大加赞赏。

“这里风景不错,视野开阔,只可惜这一大片湿地做不了牧场,放着空着可惜,用作游园观赏,打造一下,倒很有些意境。”司徒夜摊开图纸将亭台楼阁的布局一一指点给老婆看。其实,司徒夜选这地方作平民公园,除了天时地利及公心外,还存了一份私心。

“小七,你可曾记得多年前肃州之行,我们曾去的湿地,芦苇,小舟……所以,我第一眼瞧见它时,就情不自禁想起那时的你我”大单于说到此处,颇为动情,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大阏氏也这么想。

哪知——

彼时,大单于尚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时,他听见大阏氏在心底嘀咕着,那“小算盘”拨拉得“哗哗”作响,“湿地园林,百姓生活,民以食为天,园子里少不得食肆酒楼,哼哼,商机不可失,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下手为强方为上策,抢地势最好的地方开食肆、茶肆。至于先期投入,找十姨和团子各投点儿,将来赚钱了分成,如若还不够……”

大单于瞧见大阏氏含情脉脉且妩媚温柔的眼神投向自己,并听见大阏氏的“小算盘”拨向了自己,“不若找司徒投资点儿,反正整个帝国都是他的,也不缺这几两银子。”

大单于心道:“女人实在太可怕,男人永远都猜不到那柔情之中含了多少算计!哼!他是绝对不会投资的!休想!没门儿!”

结果,湿地园林开建与“招商引资”几乎同步进行,为公平起见,王都府衙由财政署负责“公开招标”。至于“招商引资”与“公开招标”这两样四国首现的新事物,是苏绾青闲聊时传给儿媳尹秋水,尹秋水大为感叹了一番闲聊时传给了老公司徒夜,“司徒,母后真是聪慧过人,公开招标这招怎么想出来的?怪不得你那么聪明。”大阏氏是懂得夸人的,夸奖婆婆也不忘顺带夸奖一下老公,当然也不忘落下对自我的赞美:“我就更厉害了,我怎么那么厉害呀,挑中又聪明又帅气又多金的老公。”

前半部分,大单于司徒夜被大阏氏哄的有些飘飘然,但作为一名成熟的政治领袖、军事领袖,在听到“多金”两字时,高度的敏锐感让这位西戎最高统治者脑中警铃大作,“小七,该不会投资的银两还未凑够吧?”

大单于听见大阏氏在心中颇为耿直地答:“是的,所以才夸你多金啊!但如今,唉!还是算了!司徒太聪明,被发现了”然后,他看见老婆一副垂头丧气、郁郁寡欢的样子。

大单于心中实在不忍、颇为不忍,终于没忍住,开口道:“差多少?”

瞬时,他瞧见尹秋水眼中迸发出数道星光,万千神采,迷人心魄。

“五千两?”大单于看见大阏氏直直伸到自己眼前的五根纤纤玉指。

尹秋水摇摇头。

“五万两?”司徒夜道,暗想地价啥时候飙升至斯矣?

尹秋水再次摇头,展颜一笑,比划“五百两”。

“五百两?”司徒夜不敢相信,“小七,你竟然拿不出五百两银子?”

尹秋水含笑点头。

“不对吧,小七,你名下的那三家店铺不打理得挺好吗?出书、卖画什么地应当赚了不少?怎会还差这区区五百两?”司徒夜直言不讳地表示怀疑。

“三月前,肃州地震,留下许多孤儿,无人认养,听说肃州府衙筹建孤儿院,我以秋夜的名字将这两年赚的银两捐了些出去,星悠也捐了些,顺带拖着十姨也捐了不少,所以一时半会儿现钱周转不来”尹秋水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小七,”司徒夜动容,这些年,尹秋水私底下捐了不少银两筹建育儿堂、孤儿、书院、药坊什么的,“肃州赈灾救孤,朝中已拨付足够的银两,你又何必动用私房钱。”

“肃州对咱们有着特别的意义嘛!”尹秋水解释,司徒夜听她在心中补充解释:“何况身为帝王,难免杀伐过重、血雨腥风,就当为司徒多做功德,总是好的。”

“小七,”司徒夜握住她的手,“一千两可还行?”

“咦?”尹秋水惊喜抬头,然后狠狠点头,“极好极好,司徒,等我赚了,一定分成给你!”她欢呼雀跃的小心思已被司徒夜听了去。

实际上“皇村”乃西戎民间对这座湿地公园的昵称,它的正式名字为——“雅园”,园中各苑以《诗经》中的一些名篇佳句词汇为名,例如“蒹葭苑”、“关雎苑”、“采薇苑”、“鹤鸣苑”、“旱麓苑”……

“这样,百姓们便能领略到《诗经》中的美与意境了。”尹秋水大阏氏如是说,司徒夜大单于深以为然,夫妻俩都为《诗经》的粉丝。司徒夜在文学上的造诣虽不及军事、政治,但自幼在母亲的教导下却对《诗经》情有独钟,当年在肃州与尹秋水结发时游历息峰山,俩人就曾以《采薇》、《击鼓》袒露彼此心迹。

“雅园”乃西戎第一座由官方建成并对百姓开放的园林建筑,因为颇受百姓欢迎,又陆陆续续扩建,园内集结了杂耍、游艺、食肆、酒楼、茶肆等等,后来一帮文人雅士在此吟诗作画、集结诗社,或是讨论时政,愈发热闹。再后来,大阏氏尹秋水又发动各宫阏氏、皇亲贵族的家眷各显神通,每人分了一个苑子打点经营,更是各具特色。

“这叫承包制,母后亲传”,大阏氏将分得的红利递给自个儿老公,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继续比划,“能够提升积极性和责任感,年底各宫阏氏若经营有方,都能得到红利,而且,有了事情做,这三宫六院便会更多些和谐、清静。”

大单于亦觉此法甚妙,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女人们有了事情做,男人耳根便可清净许多。

因着“雅园”由许多皇室家眷投资,这些家眷们少不了闲时呼朋唤友带着子女来此游玩,百姓们也能碰见一些身着便衣的皇亲国戚,“皇村”这一别号由此而来,而且盛名远播,时间久了,“雅园”这一正名被人鲜少提及,“皇村”这名号反而越来越响亮。

大阏氏有时也会来“皇村”闲逛。在北狄左贤王妃、西戎长公主司徒星悠携着一双已满周岁的儿女回朝探亲时,也来皇村闲逛。

那日风和日丽,晴。尹秋水携着司徒星悠、上官雪妍、司徒清、司徒简,完颜明康、完颜明悦一众女眷及孩子在皇村游玩。

期间,司徒清对完颜明悦道:“悦儿,你要当姐姐,要当姐姐,知道吗?”

司徒明悦不过刚满周岁,勉强能走几步,尚被抱在母亲怀里,时不时咂吧下手指,能说上几个简单的词语,伸开双臂,露出纯真的笑容,“姐姐,姐姐。”

司徒星悠逗司徒清:“当姐姐有什么好处呀?”

司徒清俏脸一扬,清脆的童声响起:“当姐姐可以欺负弟弟。”

走在她身侧的司徒简俊朗面容满脸不服,童稚的声音对着尹秋水怀中的完颜明康道:“康儿,你要记住,好男不跟女斗。”

众人哄笑。

正说笑间,尹秋水发现有远处有一对气质清雅的老年夫妇目光向她们这一群人投射过来,人影也在向她们迎面而来,那对身影,是她极为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