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兰花和桂花

紫红的离家出走,不仅让桂花一家子手忙脚乱,失去了章法,也使三姊妹的亲戚圈里没有了太平。紫红的奶奶,也就是桂花的婆婆朱老奶,眼睛不太好,在家里的生活起居素来是紫红服侍她的。这下平日里最疼爱最为依赖的大孙女一下子不见了,老太太心里难过得直掉眼泪,有时就坐在房间里骂桂花,说都是你这个混账母亲作的孽,活活地把自己女儿给逼走了呀。桂花当然无法辩解,任凭老太太去唠叨。朱老奶又要儿子朱传海快去找人,朱传海当然早已经派人去到处找了,但根本就没有线索,又能去哪儿找呢。

桂花在烦恼,而兰花心里也许比桂花更自责。如果说桂花对女儿的情感动向还不太知情的话,兰花可一直是紫红的知心大姐姐,什么心里话宁愿不去告诉母亲,也要告诉二姨兰花。当初紫红和王延坤两个人有些眉来眼去的,兰花是早有觉察的。但一直以来兰花都以为只是两个年轻人闹着玩呢,还没到能成事的时候。现在想来,兰花是低估两个年轻人感情的发展速度了,她应该早提醒大姐,对紫红有所防范。兰花更没有想到紫红这丫头会这么倔犟,竟然会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彻底打翻了兰花对她的预想。本来兰花认为紫红会温驯地听从家人安排,平平静静地嫁人,生孩子,走完一个农村女人平常的一生。但现在,她要重新认识紫红了。

但是现在紫红和王延坤捅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局面已经发展得无法收拾。就算平日里脑袋瓜灵光的兰花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她坐在床头想着想着就感觉到有些累了,心想最要紧的事情还是抽空去大姐那边看看,紫红的事情到底怎么办。

还没等到兰花去找桂花呢,桂花就自己先来找她了。

紫红离家出走的第三天,她的母亲刘桂花气哼哼地找到芝麻埂来了。女儿的私奔,让桂花一下子憔悴了许多,也让她这个一惯老实本分温驯如母牛的女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疯狂的悍妇。村里的风言风语太难听了,全都是笑话她的。说她这个母亲没有管教好女儿,养了一个骚货。她躲在家里简直不敢见人,心里却在咒骂所有的人。咒骂男人朱传海,怨他胡乱答应人家的亲事,逼走了女儿;咒骂村里人,这些人平时都假惺惺地好得很,家里一出事情就专门来看她的笑话了;她咒骂兰花,是紫红去了二姨兰花的村庄玩耍才结识了王延坤,这事兰花肯定撇不清;她咒骂紫红,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长这么大真是白养了,说跑就跑了,真是只养不家的白眼狼。她更怨恨王延坤,这小子简直是他家的灾星,拐走了她的女儿,抢了她的宝贝,让她老朱一家人现在全都陷入了慌乱之中,进退两难。

桂花在家左思右想,心烦意乱,坐卧不安。她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又像只疯狗,失去了心智,看到谁都想扑上去咬一口。她觉得自己不能等在家里让别人看笑话,她要走出去挣扎一番,出一口恶气,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刘桂花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所以,她径直上芝麻埂来了。她红肿着眼圈,步速飞快,也不理会路人的眼光,一路冲到芝麻埂口,向人问清楚王延坤家的位置。然后她在路边拾了块大石头,抱在怀里,黑着脸大步迈进王延坤的院门。

王延坤的娘丁大娥正在院子里弯腰扫地,冷不丁看见个咬牙切齿的疯婆子跑进来,怀里还抱着个大石头,嘴里骂骂咧咧的。她正纳闷这人是谁呢,恍惚就醒悟过来这女人是兰花的姐姐桂花,以前来村里走亲戚时曾见过的。丁大娥就害怕了,她知道刘桂花是为什么事情找来了。她想去阻拦刘桂花,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桂花已经跨入正屋大门,转而进入了侧屋的厨房。

桂花走近灶台,揭开锅,锅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泛着黝黑锃亮的光。桂花把怀里的大石头凶狠地砸了下去。“咚”一声闷响,大铁锅被砸出了个大窟窿。

桂花砸完锅,一边大声嚷道:谁要欺负我们家,老娘我就让他吃不成饭!

乡村的风俗,只有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去砸人家的锅,这是受欺凌者表达愤怒的最极端手段。

丁大娥急了,拉着桂花的袖子说:你这是干吗?凭什么要砸我家的锅?

桂花冷笑一声:凭什么?我倒还要问问你呢?你们家凭什么要拐走我的女儿?我女儿在哪?快说!

丁大娥两手一摊说:我哪知道啊,我怎么知道你女儿在哪?

桂花说:呸!你儿子把我女儿骗走了,你说还不知道?别跟我装蒜!

丁大娥说:咦,你这人讲点道理好不好,年轻人之间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呀,这两天我还在打听我儿子的消息呢。你别生这么大的火气,要消消火气再说话呀。

你说让我不生气?桂花针锋相对地说:假若是你的女儿不见了,你能冷静吗?你的女儿被人拐走了,你能不急吗?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丁大娥说:那你现在找我也没什么用啊。况且,你女儿也是大姑娘了,也不是别人想拐就能拐走的,也要她自己愿意才行啊。再说,这事到现在还不太清楚呢,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们家延坤带走了你女儿?你有证据吗?

这话呛得刘桂花直翻白眼。她指着丁大娥的脸大骂:你、你这是恶人反咬一口不是?还跟我要证据?那你儿子呢?快快让你儿子出来说个明白啊,否则我跟你没完!

我儿子,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行,我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王延坤这个小混蛋揪出来。走着瞧!

那你去找呀,我也巴不得你把他给找出来呢,哼!

两个妇人在院子里吵得鸡飞狗跳,吸引了村里的邻居们都围在院外看,村民们在外面也是议论纷纷。桂花骂了一通,觉得心里的闷气发泄了一些,便不再理会丁大娥,青白着脸从围观的人群里挤了出去。

她要去见此行芝麻埂的第二个人,自己的亲妹妹刘兰花。

兰花正在地里浇菜苗,有人早把姐姐去王家砸锅的事传报给她了。这王家和她家也是本家啊,她正在犯难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劝架呢,就看到姐姐走进菜地来了。

等姐姐走到身旁了,兰花才抬头装作才看见似的:大姐,你怎么来了?

桂花沉着脸“嗯”了一声,便一屁股坐在了地头上。她抹起了眼睛。

桂花开始哭了起来,号陶大哭,她要把这几天所受的羞愤全都哭给妹妹听。她太难受了,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撑过来的。如果说刚才去王家砸锅是被现实逼迫着要强势给人看的,那么她现在是真的要把自己内心的可怜与柔弱倾诉出来,给妹妹听。

哭声让兰花听得心里发毛。兰花说:大姐,别哭啦。这又不能把紫红给哭回来呀。还不如静下心来想些办法找回来吧。

哼!我难受,我就要哭。桂花坐在地上把脚一跺,恶狠狠地说。

她还是擦干了眼泪,瞥了一眼兰花说:依我说,紫红跑掉了,你这个二姨有也脱不了干系,你有很大的责任。

大姐,这怎么又扯上我了啊?这话从桂花的口中说出来,兰花又好气又好笑。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紫红就是在你们家勾搭上王家那个小混蛋的。桂花叫道:去年冬天紫红好几次说是上你家来玩,其实是就是私会王家那小子,是不是?你真的不知道?小孩子闹些没正经的事,你这个做阿姨的也不知道管管?还有,王家是不是想托你做媒给紫红提亲,你真的不知道?别以为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不清楚!

姐姐呀,你怎么知道我没劝过紫红?前几天在你家吃饭,我们还是在劝解她,做她的思想工作呀。而且,现在年轻人的事情,已经不像过去的年代了,以前她们会听长辈的话,也不敢瞎胡闹。现在凡事她们都要自己做主,不理会我们了呀。

那依你说,紫红就这么跑了,我们就随她去,不用找了?桂花反问兰花。

大姐,你听我慢慢说,我也没说不去找了啊。我也知道你的苦处,我也想把紫红早点找回来。毕竟我是你的亲妹子,紫红的亲姨呀,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管呢,紫红走了,我也心疼呀。兰花说得眼圈也红了,用袖子去揩鼻涕。

走,大姐,你说怎么找,上哪儿找,我陪着你,现在就去找!兰花把手里的工具往地上一丢说。

别、别,你还是忙你的吧,你家里事情多,我耽搁不起你。紫红那丫头,就让她死在外面吧,就当我没生养过这个丫头。不找了,算了!

桂花搁下一串话,径直走了。看来她也只是发一通脾气而已,也没真的想为难兰花。她悻悻地走远,只留下兰花站在地头,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刹那间,兰花的心里掠过一丝懊恼:如果早点阻止紫红和王延坤交往谈恋爱,事情是不是就不会闹到今天的境地了。她这个做阿姨的真的是有责任的。她也觉得大姐现在是真的挺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