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宏乐说紫红不见了,兰花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她和桂花对了一个眼神,桂花连忙让儿子青虎去村里紫红平时爱去玩的人家去找,桂花对青虎说:你姐肯定是犯懒了,你看见她就把她给拉回来,就说妈生气上火了。青虎拉着宏乐一起去村里的人家找紫红去了,这时桂花还认为紫红不会走远的,顶多是闹起了小情绪,躲在村里哪个小姐妹那里抹眼泪呢。她对兰花和玲花说:别管这丫头了,你们也入席去吃饭吧。
兰花说:再等等吧,紫红也是个大人了。既然把她许配了人家,就要谈婚论嫁了,还是把她给叫回来,结婚具体怎么操办,也还要听听她的想法,看看她有什么要求,我们要把她漂漂亮亮地给嫁了。
玲花也点点头。几个人坐在桌旁又闲聊了一会。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只见青虎和宏乐又跑回来说,在村里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姐姐,所有的人家都问遍了。听有人说看见紫红匆匆去村外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有些慌张。兰花想起紫红的神情,就感觉有些不妙。她猜想着紫红是不是又去找王延坤商量对策来拖延婚事了。她的猜测的方向没错,只是事情的严重性远超她的预期。因为紫红去找到王延坤之后,两个人就一起出逃了。
就在松树洼的大人们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如何去王家把紫红找回来时,紫红和王延坤已经急匆匆坐上了去县城的火车,和这个家庭彻底说再见了。
松树洼是个丘陵地带的小村庄。离村庄不远处有一条灰黑色的铁路穿过平缓的山坡和田野,蜿蜒向西而去。离村庄约莫2公里处有个小火车站,每天定时有两班绿皮慢车在这里停靠。平时村里人要外出去县城,一般会选择12点的班次。紫红和王延坤就是搭乘这班火车去了县城。
他们走得很匆忙,连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没带。俩个人甚至都没有想好去县城干什么,要待多久。他们只是觉得这时候必须要离开松树洼,离开这里才能逃离捆绑在他们身上的厄运,呼吸到自由空气。
王延坤是到松树洼来探看紫红的消息的,准确地说是探听紫红家大人们的消息的。他早早听说今天紫红家里会有个大聚会,餐间也会说到紫红的婚事的。所以王延坤就很紧张这事,偷偷地跑来松树洼来找紫红。紫红让他坐在油菜花地的田埂边等消息。
他看到紫红气悻悻地赶了过来,紫红把手臂上的护袖往地上一扔,对王延坤说:不行,我跟他们说不好。他们非得要把我嫁给梅村的那个老男人了。怎么办?
王延坤吃惊地张开嘴,没说出话来。
紫红说:他们今天在饭桌上就要商议我的婚事和嫁妆了。这是要把我往死去逼呢,你说怎么办?
这一切来得太快,本来王延坤还想找个机会去朱家提亲呢。这下彻底没指望了。小伙子一时间头脑有些转不过弯来。王延坤愣愣地说:你爸妈怎么可以这样?明明那个男人是你不喜欢的。
不喜欢又怎样?我爸妈指望着人家帮我们家干活呢,家里田地里的重活需要人手。我又是个女孩子,干重农活不行。
干农活,我也行啊。我到你们家倒插门好了。王延坤说。
不行不行。紫红摇摇手说:他们是大户人家,村书记的小舅子。我爸就稀罕他们以后能罩着咱家呢。
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么办呀。王延坤有些绝望了,蹲下来抱着头。
他们要是这样,我想了想,我就不跟他们过了。紫红没好气地说。
你要怎么的?王延坤瞪大眼看着紫红。
我们走,走得远远的,离他们远远的,到外面去,让他们永远找不着。你敢吗?
我敢!王延坤咬牙切齿地回答。
高中毕业回到乡村,近两年农村生活的磨砺,让王延坤身上斯文的书生气褪去了很多,他的脸晒成黝黑的小麦色,庄稼活使他变得结实了,眉目间也多了一丝坚毅。他拉起紫红的手说:我们这就走!
他俩慌慌张张张地在田垅和树林间穿行,直到远处的松树洼消失掩映在乡村的烟蔼里,他们才不再回头张望。所幸他们并未看到有人追赶出来。他们顺利地来到火车站。在火车站等火车到来的时刻,两个人心惊胆战,唯恐紫红的爸妈带着众人从车站的某个角落冒出来,把紫红抓回去。幸好火车准点到来,他们急急挤上车补票。列车员问他们去哪里?他俩才想起来并不知道要去哪里。王延坤说:去敬亭县城,两张票。
紫红看着王延坤和自己都是两手空空,说:我们俩,什么都没带呢,到底要去哪里?
王延坤说:先去县城待两天,看看情况再说。
紫红点点头。她也没别的主意了。她就这样跟着这个青年走了。
这天,朱家这顿热气腾腾的丰盛饭菜吃得有些不咸不淡,饭间所有人心里都有些不踏实,隐隐约约意识到紫红会闹出什么事情来。朱传海和两个连襟的酒局也草草收兵,两个连襟都没有贪杯,朱传海也不再劝酒。大家一起吃完饭,在家闲聊着坐着等紫红回来。但紫红终于没有回来。
兰花和玲花心急着家里的事情,就劝大姐不要急,再去找找。紫红是个懂事的大姑娘,应该不会做出傻事来的。说了几句话,大家就告辞回去了。
过了两天,松树洼前庄后村的人家都传遍了这件丢人现眼的事情:松树洼朱传海家的闺女紫红跟着芝麻埂的一个小伙子私奔跑了。
王延坤和紫红坐着火车到达县城,已经是半下午了。他们在车站饮食店买了两个馒头,要了点开水充饥。由于他们匆忙出门,身上没有带证明文件,即便有钱也住不上旅馆。当天晚上他们就坐在车站大厅里一直守到天明。第二天清晨他们离开了车站,然后王延坤带着紫红在县城转悠了大半天,也没找到落脚点。紫红家在县城的亲戚朋友是万万不能找的,那样等于自投罗网。王延坤绞尽脑汁,想起了两年前在县城参加种棉学习班认识的一位学姐,印象中人还是挺豪爽的,王延坤曾经去过她家,就在城北门两里地的蔬菜队里。
蔬菜队是城郊专门种植蔬菜供应给县城供销社和菜场的,是半工半农的合作社。在距离县城约一公里的郊外,有三四排红砖瓦房坐落在成片的蔬菜大棚后面,这就是蔬菜队了。暮春的傍晚,菜地上常飘散着一股清凉的伴着酸臭味的粪肥气息。
王延坤凭着记忆沿路找到学姐洪月芳的家。洪月芳正在桌边擀面条,一张硕大的面饼在桌上叭哒叭哒地翻飞。洪月芳习惯性地向屋外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口正迟疑着不知怎么开口的王延坤,他的旁边跟着个怯怯的姑娘。
洪月芳的大眼珠子转了一下,她觉得小伙子很眼熟。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是在种棉学习班认识的,但她忘记了他的名字。洪月芳笑了一下。
哟,稀客呀。快进来坐坐。她说,她以为他俩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她的。
大姐,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请你帮帮忙。王延坤嘶哑的嗓音几乎带着点哭腔。
洪月芳有点懵,也很惊讶,她还有点疑惑和担心。她脸上又客气地笑了一下。
进来吧,坐下说。你叫什么来着?我有点想不起来了。洪月芳对他们说。
王延坤把有些扭怩的紫红拉进屋来,两个人还是站着。王延坤想解释下缘由,但脸憋得通红。
大姐,我叫王延坤啊。我,我们……,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
你们坐下来说吧。洪月芳心里有点生气。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平白无故地找上门来,而且还是在晚上,还带着个姑娘。这下要准备他们吃饭,饭后再怎么打发他们走呢?她在心里踌躇着盘算着,但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姐,我真的没地方去了,才找到你这里来的,看你能不能帮帮我。王延坤终于说出一句话。
哦哦,这位姑娘是……?洪月芳眼瞅着紫红问。
我……对象、对象。王延坤平生第一次向人这么介绍紫红。
嗯。洪月芳心里有点明白了。这一对年轻人八成是私奔出来的。
这年头敢私奔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蔬菜队地处城郊,思想观念也接近于城市,相对比较开放些。但洪月芳还有点担心,担心他俩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万一他们在外面做了坏事情呢?
她背过身去低头擀面,沉默了一会,没说话。这情景紫红看了,就用手拉拉王延坤的衣角,轻声说:延坤,走吧,我们不能这样打扰人家,走啊。
王延坤迟沉着脚步没动。
洪月芳忽然转过脸来,灿烂地笑了:别急着走啊。天都黑了,看你们都饿着吧,先吃碗面条再说。
以前对王延坤的好印象,加上对年轻人的同情,让她有些宽容这对鲁莽的年轻人。
家里,上学的孩子还没回家,去城里送菜的男人很快就要回来。她想趁家人回来之前,把这对年轻人打发离开,但前提是他们没有犯着什么麻烦事。
洪月芳麻利地烧水下面,一边把王延坤叫到身边小声询问,确认他们是清清白白地从家里跑出来之后,洪月芳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对王延坤说:兄弟,我家里实在是地方太小啦,不能留你们住了。但我有个办法,吃完面你们沿着红砖房右拐一直向前走,会看见在蔬菜大棚后面有个小房子,这是生产队用来值班看菜地的。这两天是我家男人值班,我告诉他今晚不要去,你就去那里将就一晚吧。至于这个姑娘,我就当没见过的,明天你们自己再拿主意去哪,好吧。
她的话语很平和,缓缓的,但有着不可置疑的语气,她的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笑容。
至于王延坤,还能说什么呢。洪大姐能这样帮他,也是格外有情了。暂且对付过今晚,明天打听打听松树洼那边的情况再说吧。
寒凉而潮湿的蔬菜地值班屋里,东西乱七八糟地散摞着,房间里没有电,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窗外菜地新浇的粪肥气息窜进来,王延坤鼻息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紫红低着头坐在床沿缩成一团,今晚是她和王延坤第一次单独相守。她感到有些害怕和窘迫,为此时的境遇也为明天的去向。她有些害羞地看了王延坤一眼。
王延坤腆笑着走向她,摸了摸她的刘海和脸颊,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她也有些心慌意乱。忽然王延坤一下子搂住她,把她扑到在床上。紫红立刻触电似的挣扎,用脚踢他,用拳头打他的背。她要奋力坐起来。
她喘着气说:不成、不成,延坤,不能这样,我们还没有结婚成亲呢。
王延坤说:结婚是迟早的事啊,反正我们现在都在一起了。
紫红见王延坤这样不老实,就用手掐了一下王延坤的背,他身体激灵了一下,手松开了。她趁机挣脱了坐起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涨红着脸说:还没到那个时候,我现在不想做这事,我害怕。
王延坤圈着她的肩问:紫红,我在你身边,你怕啥?
紫红轻叹了口气说:不知道,我就是心里有些乱。
看着心爱的姑娘忧郁落寞的样子,小伙心底那股疼爱和愧疚的情愫升起来,把内心狂野的欲望给冲散了。他扳过紫红的肩,用额头抵着她的前额,温和地说:紫红,刚才是我冲动了,是我不好,你别恼,我今晚不会碰你的。我要托人找你爸妈说合,让他们答应,到时再热热闹闹地把你娶过来。
紫红苦笑了一下,没说话。她看着心爱的小伙,觉得他很帅,也很可爱。
他的手紧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她顿时全身感到了温暖,她的心也格登地一下亮堂起来,她娇羞地笑了,感到好多了。
王延坤突然说:紫红,我突然想起那一次我们在黄豆镇工地上相遇,我变魔术的事情了。我现在变个魔术给你看,好不好?
好呀,我想看。紫红说。
行,给我根橡皮筋。
王延坤让紫红把橡皮筋缠绕在他的手指上,让紫红闭上眼睛。他的嘴里说着“3、2、1、变!”,紫红睁开眼睛,看见王延坤的手心里竟然有一枝紫色的鲜嫩野花。
他把花朵放进姑娘的手心里,捏捏她的手心说:好姑娘,送给你,让它陪着你睡个好觉。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
好的,紫红有些娇羞地问:那你呢,你睡哪里?
那边有稻草,我把这些稻草铺在地上睡就好了。王延坤指指墙角说。
王延坤去墙角边把几捆稻草拿过来,在床边的地上铺好稻草,拿了件椅子上的值班军大衣,和衣躺下去盖着睡了。也许是过度地辛苦了,他很快就睡着了。反而是紫红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她听着恋人轻缓的酣声,她侧过身凝望着他的脸,那是一张英俊的脸,浓黑的剑眉,瘦削白净的脸廓,紧抿微微上翘的嘴唇。伴随着均匀的呼吸,他的嘴中散发出温暖而热烈的气息,那种气息感觉是芬芳而甜润的,是姑娘心里喜欢的味道。她心里顿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一块美妙的宝玉就在她的身边,为她所拥有。它一辈子只属于她,她和他再也不会分开。
姑娘想着,情不自禁地坐起来,抱起被子,她走向他,贴着他并肩躺下。他竟然没有发觉。她近距离睁大眼睛凝视着他,欣然地笑了。她觉得这样依偎着他,很舒服很踏实,也很温暖。由此心中未来的一切都明亮起来。带着这缕愉悦的体验,她又盘算起明天的事来。是啊,明天该怎么办呢?该去哪里呢?
紫红左思右想,觉得她眼下最应该去找的人,还是二姨刘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