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祺走后,楚王却难以成眠。暗夜孤寂,灯火凄冷。狂风叫吼,战马嘶鸣。无限思念狠狠地向他袭来,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帐外有人在吹埙。其声浊而喧喧在,声悲而幽幽然。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苍凉而悠远的埙声,勾起了远方行人那份浓浓的乡思。楚王推枕披衣,挑帘而出。夜幕深沉,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绵延的营帐,错落铺排,帐外的营火,灼灼而燃。火光映照下,雪花像金色的琉璃,一片片、一团团流泻下来。循着声音,楚王找到了那个吹埙人。
那人站在雪中,白了头。身上的战袍也落满了雪絮。他身形挺拔,明明是俊美少年,却增加了几分不合年龄的沧桑感。他猜得到,是胤堂。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胤堂停止了吹埙,回过头来,发现楚王站在身后。“我睡不着,只好吹吹埙,打发打发时间了!”
道道雪痕布满了他的脸,但依然藏不住那对清亮的眼眸。“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是印象里好像没有说过几句话。这些天,看你随军吃住,好像适应的蛮好的!”
“王爷不要忘了,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吃苦是我生存的本能。我娘去世得早,爹带着我和飞雪跑江湖卖艺,吃了不少苦头。”
这倒是真的,一个大男人带着幼子幼女,沦落江湖,能够生存下来已属勉强。楚王不由得点了点头。“本王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会跟着我们来?”
他将自己的埙揣进怀里,走至楚王面前,仔细地打量着楚王。楚王不愧是天家贵胄,高贵持重、玉树临风。胤堂的脸上露出了干净而纯粹的笑容。“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飞雪……”
原来如此!即便不是亲兄妹,作为哥哥,他还是疼爱自己的妹妹到骨子里!
“你知道吗?”他接着说,“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飞雪还在襁褓中,却被人遗弃在我家门口。天太冷了,又下着大雪,冻得她一直啼哭不止。当爹抱起她的时候,她居然不哭了,还冲着爹笑呢。足见她和我们家是有缘分的。爹收养了她,从此,她变成了我们家的一份子,与我们同甘苦、共荣辱。飞雪小时候很漂亮,也很乖,跟着爹练琴吹箫,从来不说苦。我就不行,乐谱一多,我就犯愁,打小没少挨爹的骂。可是我们全家都很疼飞雪,有好吃的先让她吃,有好玩的先让她玩,我都不舍得碰她一下。渐渐地我们长大了,我知道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对她也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楚王懂了,原来他也喜欢飞雪。“你跟她讲过吗?”
胤堂毫不隐瞒地点点头。“可她说,十几年来,只把我当成亲哥哥,不会有别的。为了躲开我,她才去了将军府。那个荣少卿,我确定他是喜欢飞雪的,我也很生气。他和飞雪走得那么近,我更加嫉妒。”
“你知不知道,他们才是亲兄妹!”楚王语重心长。
胤堂震惊了,分明能看到他的眉毛也在打哆嗦。“你确定?”
楚王点下头去。“飞雪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当年他们家中发生变故,不得已才遗弃了飞雪和少卿。”楚王略掉了他父皇的那一段,他不想再让别人知道。
“原来是这样!”胤堂真心替飞雪高兴。“她还能找到自己的亲人,真是太好了!她人生的前半段过得很艰辛,人生的后半段我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她的一片心,全扑在你的身上,希望你能真心对她,给她一个真正的家……”
楚王见他眼角湿润了,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他的眸子里藏着坚定和赤诚。
“你放心吧,本王一定会的!”
胤堂很是欣慰。“这次出征,飞雪很担心你的安危。她怕你有危险,怕战场上那些无情的刀剑,所以我会好好看着你,保护你,不让你有丝毫的闪失。我答应她,会把你平安地交到她手里。我是她的哥哥,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你一双吹笛抚琴的手,从未摸过刀剑,又没有作战经验,你怎么保护本王?”楚王开玩笑道。
“笨人也有笨招啊!”胤堂笑道。“总之,我一定护你周全!”
楚王拍拍他的肩膀,招呼他一起回去。
后半夜,毓冉醒了。可她太虚弱了,眼皮重得抬不起,紫竹看见毓冉努力睁眼,兴奋得不成样子,赶紧下去端药来。丽芸见她要起身,赶紧去扶住她坐卧在床头。
“怎么是你在这,紫竹呢?”丽芸一直是伺候楚王和飞雪的,很少到月来轩这边伺候。
“紫竹去端药了,一会就来。”丽芸递上一杯水。毓冉喝了几口,总算嗓子又是自己的了。最近咳嗽得厉害,老觉得嗓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咳就痛得难受。
“我是不是昏过去了?怎么脑袋里面沉沉的……”毓冉脸色还是不好,蜡黄蜡黄的,人也显得很萎靡。
“是,可把我们吓坏了!”
“谢谢你!”毓冉头一次这么客气,虽说早就知道这个病撑不了多久,生死是刹那间的事,能有活着的机会还是会很珍惜的。
丽芸有些受宠若惊呢。“王妃不必言谢,王爷不在,我应当照顾王妃的。”
“等王爷回来,我会向他重提立侧之事,必不委屈了你……”毓冉存了私心,她想利用丽芸来瓜分飞雪的宠爱。
“王妃,你多心了!照顾你,是我分内的事,并不是想借此向你讨侧妃的名分。”
“我知道。可我是不能委屈你的,更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个贱人!”
丽芸嘴角浮出一个寡淡的笑。“其实,今晚要不是姑娘,我和紫竹可能也救不了王妃……”
正说着,紫竹端药上来。一听她们在谈论今晚的险状,她也插话进来:“可不是嘛,今晚王妃的样子真是吓死我们了,还好颜姑娘胆大心细、临危不乱,这才稳定了局面哪!”
毓冉有些不可置信。“是她救了我?”
“真是颜姑娘!”看紫竹说得那么坚定,毓冉倒也信了。
“她为什么要救我?她不是巴望着我早点死吗?我死了,她和王爷之间便不再有阻碍,楚王妃的位子就是她的了!”
“王妃!你对姑娘误会太深了!”丽芸忍不住替飞雪辩白。“她绝不是那种人!我和她相处了一年多,她什么脾性,我太清楚了!她有自己的清高,也有自己的无奈。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王爷的,他的心一直处在冰封状态,遇上了对的人,才会解冻。我们都不是能够融化他的那个人!”
“我很好奇,是你对王爷的爱不够深,还是你天生就是那么大度?你竟会容忍王爷爱着别的女人,自己什么也得不到!”毓冉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傻的人。
“因为我知道,爱分很多种。有的是一眼万年,有的是日久生情,有的是相敬如宾,有的是相濡以沫,有的是恩深意重……只有一眼万年的,才是真正的爱。王爷和姑娘就是这种,于茫茫人海中,只一眼,便入了心。”丽芸才是难得的通透。
“那我们这些夹缝中的女人呢?”毓冉似懂非懂。
“王爷和王妃是斗气冤家,如果能妥当处理这之间的矛盾,你们会是相敬如宾的那种;我和王爷……”她苦笑着,“只能算是恩深意重吧!王爷感激我这些年来的不辞劳苦,如此而已!”
“你付出了这么多,却没有回报,你不觉得冤吗?”
丽芸摇摇头。“若对自己所爱之人还索求回报,那这不是爱,是债。你会觉得他亏欠了你,你要千方百计讨还,这样只会让爱越来越远……”
“也许是我心胸太过狭窄,我做不到!他朱见洵娶了我,就该一心一意对我,不能再对别的女人妄动情念。”毓冉的敢爱敢恨,倒让丽芸刮目相看。
“王爷他不是普通人,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王妃执念这么深,到头来受伤的是你自己呀!”
“我情愿受伤,情愿粉身碎骨、一败涂地,就是不能让他们那么逍遥快活!”
“好了,王妃!”紫竹见她又要生气,忍不住打断她。“您才刚醒,别想那些烦心事了,对身体不好。药快凉了,先把药喝了吧。”
毓冉端过药碗,药汁焦黑的,她恶心得想吐。“我实在不想喝这些苦汤子……”她把药碗又放了回去。
丽芸递给紫竹一个提醒的眼神。紫竹突然想到了飞雪写的那封假的家书。她笑将起来,从案桌上拿出那封信,在毓冉面前摇晃着。“还说王爷不挂念您,您瞧瞧,这是什么?”
“什么?”毓冉积极性并不高。
“家书啊!”紫竹故意逗她,再次在她眼前晃动着那封信。“王爷写给您的家书啊!”
“真的吗?”一激动,毓冉又咳嗽了起来。
丽芸赶紧拍打着她的后背,害怕她再次咳血。
“当然是真的了!王爷行军打仗,一定很忙。可是,忙里偷闲,还给王妃写了家书。这下,您可不能再埋怨王爷了!”
毓冉一把夺过家书,握在手里,看见封面上楚王苍劲有力的字迹——爱妻亲启,她心花怒放。原来,自己在王爷心中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尽管有争吵、有决裂,到底是结发夫妻,他与她的生命不可分割。看着毓冉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丽芸和紫竹不禁深深交换了一个眼神,飞雪的做法是正确的!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
“爱妻安好?余皇命在身,行军伊始,未及与爱妻道别,心中不忍。行至中途,天降大雪,想京中亦如是。天寒地冷,唯念吾妻。万望免受风寒侵体之苦,善自保重。待破敌归家之日,方与妻聚首,共享团圆。见洵留字。”
她长呼一口气,将楚王的信紧紧贴在胸口,脸上瞬间有了光彩。“你们瞧,王爷心里还是有我的!他还记挂着我!”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花,一颗一颗滴落下来。自从嫁与楚王,这种感动的片段,几乎是没有的。记忆里,痛苦与嫉恨交织。
“是啊!”紫竹把信从她手中取出来,将药碗递给她。“为了王爷,你也得好好喝药是不是?等王爷回来,看见王妃容光焕发的,他心里也是欢喜的。”
“你说的对,我喝。”毓冉不再排斥,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哪怕是用这药换来片刻的苟延残喘,也是好的。
“也不知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自打王爷走后,这雪就没有停过,想来那边比这更甚,也不知道王爷的棉衣够不够暖……行军打仗,伙食一定极差,行军大营搬来搬去的,肯定睡也睡不好。王爷从小养尊处优,哪受得了那个罪呀!这该死的东乡王,宁安姐姐都死了,他还争什么呀!居然这么不自量力,还造起反来,这不是明摆着自己找死嘛!”
丽芸也是担心楚王,别说去打仗,就是北京城王爷也没离开过呀!
“好了,好了!王妃就别担心了!咱们王爷怎么说也是皇子,与将士们同吃同睡,想必也是装装样子,周将军一定会妥善安排王爷的吃住,哪能真让王爷吃苦啊!”紫竹一席话,倒是开解了毓冉和丽芸。“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王妃还是再睡会吧,不急着起床!”
丽芸给她把枕头安放好,让她躺进去,盖好被子。“王妃好好睡一觉吧,我先回去,晚一会我做点吃的送过来。”
“你也回去睡会吧!”毓冉也会关心人了。
“好!”丽芸退下去了。紫竹给毓冉掖好被角,又下去忙了。
毓冉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也许是太渴望被爱,也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她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
天色微亮,诸位将士就在周慧营帐前听令。楚王作为副将,站在周慧身侧。雪依旧狂扬。
周慧振臂高呼:“大明的将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东乡族叛乱,正是我们施展抱负的时候!尽管天降大雪,尽管前路难行,我们也要冲破重重阻挠,奔向战场,杀敌立功!”
将士们被感染了,尽皆扬着手中长长的兵器高喊着:“奔向战场,杀敌立功!奔向战场,杀敌立功!”
“将士们,现在叛军就在渭水北岸,只要我们踏过这厚厚的冰层,到达对岸,我们就可以与叛军决一死战!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将士们声如洪钟,响遏行云。
“好!现在我们把战马武装好,准备出发!”
“是!”
大家以最快的速度地用破布把战马的四蹄包好,避免战马行走在冰层上会打滑。有马的将士都骑在马上,没马的战士四散开来,小心地踏冰而行。潘寿坤绝对想不到,对方会兵行险着。仅用一天一夜,他们就全部达到了对岸。
面对这些天降神兵,潘寿坤的军队慌了神。人马死的死,逃的逃,潘寿坤在部下的掩护下向西逃去。
渭水一役,明军首战告捷,军心大振。当晚,明军在潘寿坤的行军大营开庆功会。
钟夫人和钟大人听说女儿病重,特来探望。看着女儿病歪歪地躺在床上,钟夫人心都碎了。“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瞧你,蓬头垢面,面无人色,原先多么青春靓丽的姑娘,这才几年光景,竟病骨支离容貌折损了……”
“娘!”毓冉扑进钟夫人怀抱,放声痛哭起来。“是女儿对不起你们!我这病是不治之症,拖累了爹娘不说,老来还让你们承受丧女之痛!”
“快别胡说八道了!”钟大人急急阻断。“好好的,不要说丧气话!不管这病有得医还是没得医,你永远都是爹娘的宝贝,我们为你付出一切心血都是值得的!”
“爹……”毓冉叫了一声就哽咽了。
“跟娘回家吧,王爷又不在,王府自然比不上家里照顾的周到。”
“不用了,我现在感觉很好。”毓冉是不想离开王府,她要在这等王爷回来。“紫竹伺候我一向尽心尽力,丽芸也过来帮忙,我这也不缺人。再说了,我的病,静养为宜,人多了,反而乱心。您就让我在这吧!”
“哎!好吧,既然你不愿走,那就留下来。王爷宠爱的那个小妾,有没有趁你身子不爽给你气受啊?”当娘的总是各种不放心。
“她哪敢给我气受!怎么说,我也是王爷的正妻,这点规矩她还是懂的。”
“那就好!”钟夫人抚摸着毓冉凹陷的脸颊,疼惜极了。“能起身吗?让娘给你梳梳头发吧!”
毓冉点点头,在钟夫人的搀扶下,艰难地下地,坐在镜子前。她都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病病殃殃的自己,她都不敢认了。
“壮志因愁减,衰容与病俱。老躺在床上,竟是人比黄花瘦了……”听着毓冉这样说,钟夫人悲悯之情顿生,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她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着满头青丝。她的女儿还这么年轻,还没有好好享受过生命,甚至还没有生儿育女。自古红颜多薄命,难道这句话要在自己女儿身上得到印证吗?
“等你见好了,咱把缺的营养统统补上,娘跟你保证,你还会胖回去的!”
“我这病是好不了了……”毓冉的泪,大滴大滴地滴在睡衣上。“我现在是过一天赚一天,什么时候老天爷愿意收我,我就去了……”
“毓冉,你是在挖娘的心吗?”娘俩抱头痛哭。
钟义阳老泪纵横,长叹一口。他没想到,自己妻妾成群,又权倾朝野,跟当今皇上还是连襟,一直视为掌珠的女儿得了病,自己却束手无策。传出去,岂不让人家笑话?位高权重有什么用,皇亲国戚又有什么用!
钟夫人为女儿梳好发髻,化好妆,脂粉也难抵衰朽。
“王爷去打仗,有消息了吗?”毓冉问爹。
钟义阳摇摇头,唉声叹气地:“这都一个多月了,前方一点消息也没有。眼下天气不好,更是增加了行军难度。哎,东乡族世代居于风沙苦寒之地,应对恶劣天气还是绰绰有余的,天时地利我们都不占啊!”
“王爷也真是的,从没有打过仗,干嘛要主动请缨呢,弄得人心里惶惶不安的!”钟夫人到底是妇道人家,对于家国大事的关心程度远远低于男人。
“王爷这一趟是不得不走,此事因他而起,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何况,青山处处埋忠骨,每一个热血男儿都要担当起救国救民的重任,王爷身为皇子,理应冲锋在前,哪能留恋温柔乡呢?”钟义阳面色沉重地说,男人的视角,总是理性一些。
“现在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希望王爷一切顺利,早传捷报……”毓冉病中多思,根本无法沉下心来养病。钟夫人疼惜爱女,苦口婆心地劝她:“你呀,少操心这些事,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其余的事不要多问多管,好不好?”
“娘,别的事我都可以不问不管,王爷的事,我怎能不管呢?”
“好好好!”钟夫人见女儿又要生气,赶紧安抚她。“娘说不过你,咱不生气,我和你爹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病,千万别着凉,知道吗?”
“知道了!”毓冉拜别父母。
送走了父母,毓冉心情大好,精神状态也不错。几缕明光透过格子窗,射进月来轩,整个屋子都是亮堂堂的。她推开窗子,一阵冷风灌进来,她打了个寒颤。老躲在温暖的屋子里,人也慵懒极了。她瞧着这会子雪停了,阳光还挺耀眼,空气里时有阵阵幽香袭来。毓冉心痒难耐,要是能下楼去看雪赏梅该有多好啊!
紫竹下去熬药了,一会还要准备午饭,暂时不会上楼来了。毓冉经不住诱惑,兜上毛毛的斗篷,拿了个暖手炉,生怕惊动紫竹,就蹑手蹑脚地下楼了。这一波走动,才让她觉得自己的体力是真的不行了,脚软,腿也发虚,整个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支离破碎的。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下楼梯。刚走到小厨房,就听见紫竹和丽芸在里边聊天。她本想着悄悄溜掉,可突然听到了紫竹说颜姑娘怎样,毓冉猫到小厨房的门口听墙角。
“这次呀,多亏了颜姑娘机智,想到代替王爷给王妃写家书。你也看到了,王爷就是王妃的软肋,收到王爷的家书,王妃也爱喝药了,更爱吃饭了,刚刚还和老爷夫人说了好一会的话。”紫竹掩不住喜悦,和丽芸聊着。
原来那封家书并不是王爷所写,而是颜飞雪捉刀!毓冉惊诧万分,更气愤难当。她颜飞雪凭什么这么糊弄我!这不是明摆着羞辱我吗?毓冉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践踏,她恨死飞雪了!她没什么心情去赏雪了,一步步挪回了月来轩。
天顺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是朱祁镇三十七岁大寿。
边关叛乱,加上朱祁镇身子越发惫懒,使得他也没有心情欢喜过寿。只在南宫召集一家人,吃了个便饭。看着一桌子人,独独少了六子朱见洵,他喜忧参半。散席后,静川扶着朱祁镇坐在软榻上,稍事歇息。紧接着,静川便跪了下去。
朱祁镇不明所以,笑呵呵地喝着茶。“你又怎么啦?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不是,父皇。”静川碍口地吐出一口气。“是女儿有事相求!”
“什么事啊,说来听听!”朱祁镇放下茶杯。
“女儿说出来,还请父皇不要笑话我!”静川红透了脸。
“不笑你,你说吧。”朱祁镇大概猜到了静川所请。
“我……我和民间一位男子情投意合,希望父皇应允我们的婚事。”静川终于向父皇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民间男子?这么说他只是一介平民喽?”朱祁镇有点失望,他的掌上明珠居然会看上民间普通之极的男子。“平头百姓哪能配得上我大明朝最尊贵的公主?”
“父皇,您答应过的,只要是女儿喜欢的,您一定会成全女儿,您现在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静川急了。
“可那些山野庶民,粗鄙不堪,实在是难登大雅。我大明朝的公主,惊艳独绝,跟那些白身小民,完全不搭嘛!”
“您先别急着否决嘛,他现在正在殿外候旨,您先见见他呀!他虽出身乡野,可也是温文尔雅、仪表不凡哪!您所说的那种出身高贵的纨绔子弟,女儿一点都不喜欢。”
“是吗?”朱祁镇半信半疑,他始终不相信乡野里也会有真珠。“你久居深宫,怎么会跟这些凡夫俗子打交道啊?”
“女儿不是分府另居了嘛,又和周将军的女儿周琼芳交好,所以去将军府的次数就多了嘛,一来二去的就和他认识了。”静川小心措辞,害怕被父皇听出什么伤大雅的事情来。
“这人还是将军府上的?”朱祁镇有些吃惊。
静川点点头。
“那朕要见见了。将军府上的,想来错不了。”
静川掩不住喜悦之情,挽着少卿的胳膊走上前。少卿压住既激动又惊惧的心脏,庄重跪地磕头:“草民荣少卿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皇上。”少卿直起身来,正色以对。
这是少卿第一次面见朱祁镇,他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彼时,眼前这个饱经沧桑、双鬓斑白的男人曾经心狠手辣,逼死自己的父母。此时,他又跪在这儿,极尽恭敬,以求娶仇人的女儿。这也是朱祁镇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准女婿”。他眉清目秀,鼻挺唇薄,英气勃发。他不禁暗叹:静川眼光不赖。只是他的这股眼神,温软中透着凌厉,朱祁镇总觉得似曾相识。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荣少卿。”
“荣—少—卿?”朱祁镇察觉异样,“荣”这个姓氏并不多见。这么多年,他只见过一个姓荣的人,那就是与自己的爱妃殉情而死的荣天语。“姓荣的……”他没有往深处想,荣天语的双胞胎儿女,想必早就被周慧和魏年光处理掉了,世上所有姓荣的人都不会再跟荣天语扯上什么关系。
“多大啦?”
“十九。”
“朕听说,你在周慧府上当差?”
“是的。草民一直在周将军府上看守祠堂,直至去年腊月,草民搬离将军府,在御荣街开了一间茶馆。”
“身份是低了些……”朱祁镇喃喃自语。“去年腊月,朕记得周慧的女儿举行定婚仪式,后来又不了了之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少卿语塞。他没想到朱祁镇居然会提及此事。“父皇,好好的,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静川忙着打圆场,巧妙地搪塞过去。
“哦,是朕不好……”朱祁镇也尴尬地笑笑。“既然公主倾心于你,朕也不忍棒打鸳鸯,只好成全你们了!”
静川和少卿相视而笑,喜不自胜。
“只是,静川年纪尚小,今年才十六岁,朕还想着多留他几年,承欢膝下。你愿不愿意多等四年?等静川满二十岁,朕再为你们赐婚。”
虽然与预期的结果有些出入,但少卿还是叩首下去。“草民愿意!”
静川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得到了父皇的亲口承诺,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少卿在一起了。
“好!等见洵和周慧班师回朝,朕为你们举行定婚仪式,如何?”
静川跳将起来,蹲下去拉着父皇的手,高兴之情快要溢出来了。
“再有,你那间茶馆就不要再经营了,礼部缺个侍郎,你先去试官,朕看你能力如何。我大明朝的公主不能嫁个庸碌之辈,你尽你最大所能吧。不过,朕相信你有这个能耐。他日凤翥鹏翔之时,再迎娶朕的女儿不迟!”朱祁镇瞧着自己的女儿,眉开眼笑地说着。
“是。”少卿磕头谢恩。“多谢皇上!”
“至于你的府邸,先在礼部官驿住着,等成婚后再搬进公主府。”
“是!”少卿又磕下一个头。
“朕有些累了,你们退下吧。”
静川和少卿从南宫退出来。静川一蹦三尺高,摇着少卿的手臂,有点语无伦次。“太好了,没想到这么顺利。刚才父皇问你名字的时候,我都就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吓都要吓死了……”
少卿安抚住她,捧起她的脸。“我也是啊!现在好了,等你六哥回来,皇上为我们主持定婚之礼,咱们就等于是有婚约的人了,谁也不能将我们拆散了……”
静川一个劲地点头,依偎在少卿怀中,像待嫁的新娘。“可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要等四年……四年哪,好漫长……”
少卿紧紧拥着她。“四年也不是太久,熬熬就过去了……”
“等皇上为我们赐了婚,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娶我吗?”
“你傻了!”少卿温柔地拧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刚才做梦了,我刚向你父皇求了婚啊!”
“我知道……但是,你还介怀十八年前的那段往事吗?我父皇毕竟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啊!”
“嘘!”少卿食指压唇,打断了她。“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那都已经过去。我试过和你分开,飞雪也曾为此和王爷分离,但我们都失败了。谁叫我们兄妹这么没出息,偏偏爱上你们兄妹俩呢!大不了以后,你天天伺候我,给我生十个八个的孩子,慢慢还好了……”
静川羞红了脸,捶打着少卿的胸脯,直叫讨厌。
“我们去楚王府,找飞雪去,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静川拉着少卿跑出了南宫。
飞雪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别提多开心了。
“我们俩修成正果了,等六哥回来,找个时间,让你也见见公婆,以后我们就都成双成对了!”静川乐得拉起飞雪跳起舞来。
自打楚王离开,飞雪还没这么高兴过呢。少卿看着她们眉眼皆笑。
飞雪这几日不怎么吃饭,跳不动了。“不行了,我身体快要散架了。”
“我看你这几天怎么有点消瘦啊!”少卿关切地扶着她坐下。“你肯定不好好进食。”
“我没事,就是担心王爷。”
“六哥一去就没了消息,也许是战事吃紧,也许是捷报正在路上。不过,你不用担心,六哥好歹也是皇子,他们会保护六哥的。”静川开解飞雪。
“你不知道,王爷把这次东乡族的叛乱全部揽在自己的身上,他认为是他一个人的过失,才导致双方兵戎相见。你想,王爷会坐在军帐里等着周将军的捷报吗?他肯定会身先士卒,会不顾一切往前冲……”飞雪越说越害怕,忍不住就眼泪汪汪的了。
“那你不吃不喝,也帮不了他呀!”少卿气急。“你应该养好精神,等他回来,看见一个漂漂亮亮的你,他也高兴啊!”
飞雪两手托腮,觉得少卿说得对。“没有消息,也许是好消息。你放心吧,六哥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周将军也不敢放任六哥冲锋在前的。”
听了静川的一番话,飞雪的心情才稍稍好转。“我听说你养父也住在这里,我想去看看他。咱们自己的爹不在了,你的养父也应该算是我的养父,他把你养这么大,总算是我们的恩人哪!”
飞雪带着少卿和静川去了颜文吕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