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山的桃花开得最盛时,洛水边传来了异动。
阿柳顶着一头露水跑到青埂山时,绿裙上还沾着泥点,手里攥着半片染血的芦苇叶:“九歌奶奶,斗战胜佛!洛水边出事了!”
九歌刚给青丘寄去新酿的桃花酒,闻言立刻放下陶坛。斗战胜佛也从竹椅上起身,锡杖在地面轻轻一顿,铜环声里已带了几分凝重。“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是黑风寨的人!”阿柳喘着气,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们抢了洛水村的粮船,还放火烧了码头的仓库,说要占了洛水做地盘!孩子们躲在芦苇荡里,吓得直哭。”
黑风寨是近来在豫西兴起的匪寨,寨主“黑煞”据说练了一身横练功夫,还豢养了一批亡命之徒,专挑水路商队和沿河村落下手,官府几次围剿都损兵折将,渐渐成了一方祸害。
斗战胜佛眉头微蹙,火眼金睛里闪过一丝厉色——他在东土讲经时,曾见过不少被匪患所害的百姓,断壁残垣里的哭声,比灵山的钟声更让人揪心。“我去看看。”
“等等。”九歌叫住他,转身进竹屋取了件青色劲装换上,又从箱底翻出一柄通体泛着青光的短剑——那是玄翊当年用灵台方寸山的竹心所铸,名为“青筠”,虽无神兵利器的锋芒,却能引动草木灵气,最擅困敌不擅伤命。“一起去。”
松鼠不知何时窜到了她肩头,小爪子抱着那颗灵山菩提果,像是要跟着同去。九歌笑着把它放进竹篮:“乖乖在家等,回来给你带洛水的菱角。”
两人跟着阿柳往洛水赶,刚到码头,就见浓烟滚滚。十几名黑衣匪徒正围着一艘粮船哄抢,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腰间别着柄鬼头刀,正是黑煞。他一脚踹翻跪地求饶的船家,狞笑道:“再敢啰嗦,老子把你沉进洛水喂鱼!”
“住手!”
斗战胜佛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般炸在码头。匪徒们纷纷回头,见是个穿僧衣的和尚和个白发老妪,顿时哄笑起来:“哪来的老东西,也敢管爷爷的事?”
黑煞眯起眼,打量着斗战胜佛:“和尚,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砍!”他说着,挥刀就朝斗战胜佛劈来——那刀重三十余斤,劈出时带起风声,寻常人若是被砍中,定会身首异处。
斗战胜佛却纹丝不动,待刀风临近,才侧身避开,锡杖轻轻一挑,正挑在黑煞的手腕上。黑煞只觉一股巨力涌来,鬼头刀“当啷”落地,整条胳膊都麻了,他又惊又怒:“你是什么人?”
“路过的僧人。”斗战胜佛语气平淡,锡杖在地面一顿,“把抢的东西还回去,放了村民,饶你们不死。”
匪徒们见寨主吃亏,纷纷举刀围上来。九歌见状,青筠剑出鞘,剑尖引动岸边的芦苇,青芒一闪,芦苇杆像箭般射出,正中小匪们的手腕。他们手里的刀纷纷落地,疼得嗷嗷直叫——青筠剑的灵气只伤筋络不损筋骨,却足够让他们失去反抗之力。
黑煞见势不妙,从怀里摸出一枚信号弹,“嘭”地射向天空。片刻后,远处传来马蹄声,数十名骑着黑马的匪徒举着长矛赶来,为首的是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妖气。
“妖邪作祟。”斗战胜佛低声道,周身泛起金光,“你护着村民,这里交给我。”
九歌点头,转身扶起倒地的船家,又让阿柳带着村民往芦苇荡深处退。她握着青筠剑守在路口,目光警惕地盯着那个青铜面具人——那妖气虽淡,却带着股熟悉的阴寒,像极了当年安史之乱时井底的凶煞之气。
青铜面具人勒住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斗战胜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斗战胜佛锡杖横握,金光更盛:“你是何方妖物,竟敢勾结匪类残害百姓?”
“残害百姓?”面具人嗤笑一声,摘下青铜面具——那张脸半边是人,半边是狼,眼窝深陷,獠牙外露,“当年你们佛道联手,把我镇压在太行山底,如今我出来了,自然要讨点利息!”
九歌心头一震——这是当年被玄翊和一位云游道士联手镇压的狼妖“苍牙”。据说它当年修炼邪术,吸食百兽精血,被镇压前还屠了三个村落,没想到竟破印而出。
苍牙的目光扫过九歌,落在她腕间的九尾玉佩上:“青丘的狐狸?玄翊那老道死了,你也想拦我?”他说着,挥手放出一道黑气,直扑向躲在芦苇荡里的孩子们。
“休得放肆!”九歌青筠剑急挥,引动洛水的水汽凝成水墙,挡住了黑气。黑气与水墙相撞,发出滋滋的声响,散成漫天水雾。
苍牙见状,纵身跃起,狼爪带着腥风抓向九歌。斗战胜佛岂能容他得逞,锡杖一挥,金光如网般罩住苍牙。苍牙被困在金光里,狂啸着挣扎,黑气不断冲击金光,却始终无法突破。
“黑风寨的人,还不快上!”苍牙嘶吼着。残余的匪徒们面面相觑,终究还是贪念压过了恐惧,举着刀冲向金光。
九歌转身迎上匪徒,青筠剑舞出一片青影。她的剑法没有招式,全凭青丘的灵动和百年的阅历,剑尖所到之处,匪徒们非伤即退,很快就溃不成军。黑煞见势不妙,偷偷摸向码头的小船,却被九歌甩出的竹枝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别白费力气了。”斗战胜佛的声音在金光里响起,“你当年作恶多端,今日再犯,定要让你再受镇压之苦。”他说着,指尖弹出一滴佛血,落在金光上。金光瞬间暴涨,像烧红的烙铁般烫在苍牙身上,苍牙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渐渐缩小,最终化作一只巴掌大的狼崽,被金光裹在锡杖顶端。
匪徒们见苍牙被制服,吓得纷纷跪地求饶。九歌收了青筠剑,对阿柳道:“把他们绑起来,交给官府处置。”
处理完黑风寨的事,洛水村的百姓们摆了庆功宴。老船家杀了自己养的鲤鱼,阿柳蒸了菱角糕,孩子们围着斗战胜佛,听他讲镇压苍牙的经过,眼里满是崇拜。
席间,村老捧着一碗桃花酒,敬向九歌和斗战胜佛:“多谢二位仙长救命之恩!这碗酒,我代表全村百姓敬你们!”
九歌接过酒碗,浅酌一口——这酒是用她去年送的忆念桃核酿的,甜里带着洛水的清冽,比青埂山的桃花酒多了几分人间的暖意。“这酒不错,明年春天,我再送些桃核来,让你们酿更多的酒。”
斗战胜佛望着岸边新栽的忆念桃苗,忽然道:“等青丘的忆念桃开花,我陪你回一趟青丘。”
九歌愣了愣,随即笑了——去年她提过阿瑶想见他,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里。月光落在他脸上,褪去了战斗时的凌厉,只剩下温和的笑意,像青埂山的春风,暖得人心头发颤。
几日后,青丘传来消息,阿瑶种的忆念桃开花了,也是三色的,花瓣上还沾着青埂山的竹香。阿瑶在信里画了幅画:青丘的九尾桃林里,一棵三色桃树亭亭玉立,树下站着个穿僧衣的和尚和个白发狐仙,旁边还有个梳双丫髻的少女,正是阿瑶自己。
九歌把画贴在竹屋的墙上,旁边是斗战胜佛送的木雕,是两只狐狸并肩坐在桃树下,一只看月亮,一只望远方。松鼠蹲在画旁,小爪子挠着画里的桃树,像是想把里面的果子抓出来。
斗战胜佛从东土带回了新采的春茶,用洛水的泉水冲泡,茶香混着桃香,漫了满竹屋。他递给九歌一杯茶:“今年秋天,洛水的忆念桃该结果了,青丘的也该熟了,到时候咱们去青丘摘桃,再回洛水酿酒。”
“好啊。”九歌接过茶杯,望着窗外的忆念桃树,花瓣正簌簌落下,像一场粉色的雪,“还要带着阿柳和孩子们,让他们也看看青丘的九尾桃林。”
松鼠似乎听懂了,吱吱叫着,抱着菩提果在桌上蹦跳,像是在为这趟未行的旅程欢呼。
四、剑隐归尘
入夏时,官府派人送来一块匾额,上书“济世安民”四个大字,落款是洛阳知府——正是当年那个在“桃坞”赊酒的书生的孙子。他还带来一封信,说已下令彻查豫西匪患,定会还百姓一个太平。
九歌把匾额挂在竹屋的门楣上,阳光照在匾额上,金光闪闪。斗战胜佛看着匾额,忽然道:“其实,不用仙佛出手,人间也能守得住自己的太平。”
九歌点头。她想起洛水村的百姓,在匪徒来袭时,老船家拿起船桨反抗,村妇们把孩子护在身后,连半大的少年都抄起了柴刀——所谓守护,从来不是仙佛的独断,而是每个人都愿意为自己的家园拼尽全力。
她把青筠剑收进了木箱,连同玄翊的典籍一起,藏在了竹屋的角落。斗战胜佛也收起了锡杖的金光,平日里只像个普通的游方僧人,帮阿柳打理洛水的桃苗,教孩子们认字,偶尔还会跟着老船家学划船。
有一次,孩子们问他:“斗战胜佛,你为什么不用金光了呀?”
他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因为这里不需要金光,需要的是桃花香,是菱角甜,是你们的笑声。”
九歌坐在忆念桃树下,看着他和孩子们嬉闹,忽然觉得,这才是最好的结局——没有惊天动地的仙佛大战,没有跨越三界的羁绊纠葛,只有青埂山的竹,洛水的桃,身边的人,和日复一日的安稳岁月。
松鼠趴在她的膝头,睡得正香。远处的洛水泛着波光,阿柳在桃苗间除草,歌声顺着风飘来,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斗战胜佛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刚摘的野莓:“甜吗?”
九歌咬了一口,甜汁在舌尖散开,像极了当年在洛阳吃的牡丹饼,像青丘的灵狐酥,像这所有值得守护的人间烟火。“甜。”她笑着说,眼里映着阳光,像藏了整个春天。
青筠剑在木箱里静静躺着,锡杖靠在墙角,铜环不再作响。仙佛的身份渐渐隐去,只剩下两个寻常的身影,守着青埂山的桃,望着洛水的波,等着秋天的果,盼着来年的花。
或许,真正的仙侠,从来不是御剑飞行,不是翻江倒海,而是把剑隐于尘,把心归于凡,陪着那些牵挂的人,把日子过成一朵慢慢开放的花,一杯渐渐酿醇的酒,一段平平淡淡的岁月。
而青埂山的风,还在吹着,带着桃香,带着竹韵,带着人间的暖,吹向洛水,吹向青丘,吹向每一个有牵挂的地方,吹成一首没有尽头的,关于守护与归期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