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道姑,十六岁时被个臭名昭著的疯子抢回了家。
我能看见未来,我知他命相不凡,必会为百姓带来太平。
临死前我得知他不堪的过去,重生后决定倾我所能助他顺遂无虞,然后远走高飞。
他却红着眼睛将我抓回困囿——
“都说恨更长久,可为何连你也不要我!”
……
景昭元年冬,王畿飞雪。
平康侯府。
廊檐围炉,雕花红木贵妃榻前,坐着个穿得素净,披头散发的小女娘。
谢安澜低头看着自己略带薄茧的手,微微发呆。
已经重生第三天了,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自己又重生回十六岁要再来遭罪的事实。
前世死时的痛苦记忆犹新,谢安澜下意识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腹部,忙不迭抓起两块莲子糕往嘴里塞去,待略有些饱腹感才勉强安心。
上辈子死前她听得一些秘辛,而今既然重生一遭,那她除却要清算上辈子恩怨,更好让那小疯子顺畅地走到高处。
等她给他铺好了路,如此她才可以安心死遁去闲云野鹤。
到那时,她就什么都不欠了。
“女君,家主请您去泗椎榭。”在谢安澜敛起思绪,准备喝口茶然后打坐时,一个高高瘦瘦的仆从慢吞吞来到廊檐下,冲着她揖礼。
重生这三日,谢安澜一直缩在院子里摘录道经,一是在为离开做打算,二是找借口避着那人。
不是害怕,而是晓得那些秘辛后,她不知如何面对。
但终归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回过神来,谢安澜微微颔首应下,慢吞吞站起来随着那人朝后院而去,两人穿过曲折的长廊,很快便来到湖边那临水的小榭前。
“家主,女君到了。”仆从冲着那处作揖,然后弓着腰退下。
谢安澜顺着仆从作揖的方向看去,檐下人正独坐亭中,饮茶手谈。
少年一头青丝高束,眉眼精致似卷中腾云驾雾的造化神,那身玄衣搭了白玉宫绦,分外衬那蜂腰。
不得不承认,沈策这张脸谢安澜两辈子见多少次都会为之惊艳,如果他是哑巴就更好了——
“怎么,老子是吃人的妖怪?”
缓缓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少年侧身抬起那双丹凤眼,朝这里轻飘飘瞥来。
“……怎会。”谢安澜抽了抽嘴角,
“侯爷寻我何事?”
“陛下登基伊始,正大肆整顿前朝旧臣,更行清廉之风。今早有人匿名向御史台举报信安君尸位素餐,明日长公主设宴邀请各府女眷进门赏梅。信安君府上的那小娘子也在受邀名列,你且去与她交道一二,探探口信,此乃请帖。”
呷了一口茶,沈策懒散散地从怀中拿出一枚木牌,头也不转地朝谢安澜这里抛来。
新帝是宫女所生的皇子,无权无势,出门游历时遇到了尚未发家的沈策,两人一见如故,共谋大业——
于是沈策凭着从龙之功在新帝登基后一跃成了三公,做了肱骨之臣。
但她知道,他志不在此。
他心在更高位。
谢安澜接住木牌,在与沈策对视上的那一瞬,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暮色昏昏,肃穆古老的青石高墙上,他两鬓斑白,身着玄色九龙盘云袍,浑浊的双目穿过那垂下的十二玉旒眺望远方,眼里倒映残阳如火,也倒映半生沧桑。
……
谢安澜收回目光。
看来这一世他也得偿所愿了。
见身旁之人不吭声,沈策攥着棋子的手指骤然一顿,片刻后不轻不重落下,慵懒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这两日不是总在托人寻前朝玄青子留的道经孤本?近两日云顶观有高人造访,听说便熟读玄青子著作。你若替我办成了事,我允你出门听学。”
谢安澜上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修道半途被这王八蛋截回了家,如今能有这等机会去听大师开坛讲道,那自然是不去白不去的。
不过他怎么知道她在托婢女买道经?
“怎么,不乐意?不乐意那便——”
沈策话音未落,谢安澜登时拔高嗓子:“成交!”
既然打定主意要给他铺条坦荡光明的路,那她自然要借上一世的经历提前开始未雨绸缪。
更何况她和那些人要清算清算上辈子的账。
所以不管沈策提不提,她总归要去一趟。
谢安澜攥着那块木牌转头欲走,忽然又被沈策喊住——
“站住。”
谢安澜顿住脚步,回头不解看过去:“太尉还有何事?”
沈策微微支棱起身子,将旁边一卷布匹甩给旁边侯着的仆从,仆从会意,捧过来恭恭敬敬递给谢安澜——
“此乃蜀郡新贡来的蜀锦,拿去裁一身裙裳。天天不是穿黑就是穿白看着晦气的要死,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死了你给老子发丧呢。”
谢安澜挑了挑眉,低头看向手中这瞅着就华丽的蜀锦,片刻后慢吞吞摇头,重新塞回到仆从手里:“我穿的衣服都没坏,这蜀锦昂贵,新帝既然推崇节俭,那蜀锦还是留到日后拿去贸易吧。”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沈策倏地将手中黑子摔在棋盘上,侧头不耐烦瞪了一眼:“你们这群破修道的天天装什么清高,让你收着就收着!我侯府还不缺那点钱!”
谢安澜:“……”
可惜这张好嘴了。
罢了,也不指望狗嘴里吐出象牙。
她抱着蜀锦扭头走得干脆,浑然不觉身后有道视线一直目送自己离开。
等到拐角处那片衣角都消失不见,沈策这才慢慢地低头捏起一枚白子,却经久未曾落下。
他方才凶狠了?
她怎么说走就走。
这个没心没肺的谢安澜。
下次再也不给她去买时兴的好看蜀锦了,给她买过时的好看蜀锦。
旁边的仆从瞥见自家主子懊恼地嘀嘀咕咕,忍不住道——
“少主公分明在女君院门口转了好几圈看到女君穿那些衣服冻得打喷嚏才连夜亲自买了蜀锦,怎的就变成进贡来的了。”
“你懂什么!”沈策眼皮子一跳,顿时四下看了看,确认没别人才瞪他一眼,
“我自有分寸!”
仆从:“……”
翌日。
因为沈策要出门办事,家里那辆马车被他用了,谢安澜临时租了一辆寻常人家的马车赶路,甫一到长公主府,便遭了门童驱赶——
“哪来的不三不四的民妇!长公主府前岂容你随意停车!赶紧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