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周年纪念日,他递来离婚协议

凌晨三点的手术室仍亮着惨白的光。

苏晚摘下被汗水浸透的手术帽,指腹蹭过护目镜边缘的雾气,听着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终于松了口气。

“患者生命体征稳定,送ICU观察。”她声音里带着疲惫却清晰的笃定,脱手术衣时动作利落地像台精密仪器。

巡回护士捧着她的白大褂候在一边,袖口还别着那枚银质听诊器——那是她二十岁生日时母亲送的,刻着“以刀为笔,写人间生死”。

“苏医生!”

刚推开门,患者家属便红着眼眶扑过来。

中年男人攥着她的手,掌心全是汗:“我老伴儿能活过来,全靠您!”他身后跟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抱着束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晨露:“苏阿姨,奶奶说等她好了,要给您包荠菜饺子。”

消毒水混着向日葵的香气涌进鼻腔。

苏晚低头看着小姑娘发顶翘起的呆毛,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攥着母亲的白大褂衣角,在手术室门口等了整整七个小时——直到护士出来说“手术成功”,母亲却再没醒过来。

她喉结动了动,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奶奶会好起来的。”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她摸出来看,三条未读消息,都是顾淮深发来的:

“今晚我订了云顶餐厅,庆祝三周年。”

“别加班太晚,我让司机六点来接你。”

“手术顺利。”

最后一条发在凌晨一点,还附了张照片——餐厅包厢里,水晶灯在银质刀叉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花瓶里插着半开的白玫瑰。

苏晚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两秒,嘴角终于扬起点弧度。

更衣室镜子里映出她的模样:素色衬衫的领口微敞,眼下有淡淡青黑,可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

这是她作为心外科医生的第七年,从住院医到主刀,她用了比别人快一倍的时间。

换好米色针织裙时,手表显示五点四十。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耳后碎发,把母亲留下的翡翠耳钉戴上——那是顾淮深求婚时,她从母亲遗物里挑的唯一首饰。

云顶餐厅在市中心最高楼的68层。

苏晚推开门时,包厢里的水晶灯正温柔地亮着,可餐桌旁空无一人。

冷掉的奶油蘑菇汤泛着油光,白玫瑰的花瓣落了两片在离婚协议上。

她的脚步顿在门口,心跳漏了一拍。

“苏小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男音。

苏晚转身,顾淮深站在落地窗前,西装裤线笔挺如刀,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他手里端着半杯红酒,指节抵着下巴,像在看一份无关紧要的报表。

“三周年快乐。”他开口,语气比窗外的风还凉,“不过看来我们不需要庆祝了。”

苏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走过去,离婚协议上“顾淮深”三个字的签名力透纸背,甲方栏空着等她落笔。

白玫瑰的香气突然变得刺人,她想起三年前婚礼上,他也是这样站在教堂彩窗前,说“苏晚,我会用余生证明,你值得所有美好”。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进深潭,“是我父亲的医疗费不够?还是顾家觉得……”

“不合适。”顾淮深打断她,将一张黑色银行卡推过来,“这张卡有五百万,够你父亲接下来一年的治疗。签字,对我们都好。”

苏晚的喉咙发紧。

她抓起协议翻到最后一页,补充条款里写着“离婚后女方不得探视顾氏相关产业及家属”——顾家的手段向来干净利落,连体面都不肯留。

“顾淮深,三年夫妻,你就用‘不合适’打发我?”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母亲去世那晚,是你在医院陪我守了整夜;我父亲突发脑溢血时,是你亲自调了专家团队;你说过……”

“苏晚。”他放下酒杯,指节叩了叩桌面,“你该清楚,顾太太这个位置,从来不是因为爱。”

暮色漫进窗来,将他的轮廓染成暗金色。

苏晚突然看清他眼底的冷——那是三年来她从未注意过的,像藏在冰层下的刀。

“我不签。”她将协议推回去,声音发颤,“除非你告诉我,到底哪里不合适。”

顾淮深看了眼腕表,转身要走。

走到门口时顿住,侧过脸:“你父亲明天要做的脑部支架手术,审批单在赵秘书那里。”他顿了顿,“如果不签,手术时间……无限期推迟。”

门“咔嗒”一声关上。

苏晚跌坐在椅子里,看着桌上那束白玫瑰——每一片花瓣都完美得像精心计算过,和顾淮深的人一样,连残忍都带着优雅。

赵秘书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

他垂着眸,像台没有情绪的机器:“顾总让我把审批单交给您。”

苏晚接过信封时,触到他指尖的凉。

拆开的瞬间,医院的红色公章刺痛眼睛——那是她求了周主任半个月才拿到的专家号,是父亲能站起来的最后希望。

她捏着协议的手在抖,指甲几乎要把纸戳穿。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母亲出事那晚的雨幕。

“签。”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我签。”

赵秘书退出去时,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苏晚盯着“苏晚”两个字在协议上晕开,突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顾淮深抱着她在雨里站了三个小时。

他说“我陪你”时,体温透过西装渗进她骨头里,她以为那是永远。

第二天清晨的医院晨会,消毒水味混着咖啡香。

周主任拍了拍苏晚的肩膀,目光扫过会议室:“这次心脏介入治疗的临床试验,院里决定由苏晚医生牵头。”他推了推眼镜,“如果项目成功,苏医生很可能成为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

苏晚垂眸盯着笔记本,笔尖在“临床试验”四个字上戳出个洞。

她能感觉到旁边小护士的羡慕目光,能听见张副主任小声说“到底是顾太太”,可这些声音都像隔了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午休时,她躲进最里面的休息室。

抽屉里的牛皮纸袋还带着她的体温,里面是母亲生前的研究笔记。

纸页泛黄,墨迹有些地方已经褪色,却能看出每一笔都用力极深。

“7月15日,沈清漪的实验数据有问题。”

“7月20日,她用了未通过伦理审查的药物。”

最后一页右下角,是母亲潦草的字迹:“沈清漪……不该这样……”

苏晚的指尖发颤。

沈清漪是顾淮深的母亲,顾氏集团的医学顾问,也是当年和母亲一起做心脏药物研究的搭档。

母亲出事那天,说是去实验室取资料,结果被发现倒在楼梯间——警方说是意外,可她清楚,母亲穿的是平底鞋,怎么会从三楼滚下去?

“叩叩。”

门被敲响。

苏晚手忙脚乱地合上笔记,林默的脸从门缝里探进来:“晚晚,你爸的手术审批下来了?我刚才在医务科看见……”

“嗯。”她把笔记塞进抽屉最底层,“谢谢师兄。”

林默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两秒,最终只是笑了笑:“晚上我带了山药粥,给叔叔带一份?”

苏晚摇头:“今天得去顾家。”

林默的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复温和:“那我明天早上带过去。”他退出去时,门帘晃了晃,带进来一阵风,吹得桌上的病历纸哗啦作响。

顾家的书房在二楼最东边。

苏晚推开门时,顾淮深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

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背上割出一道一道的光。

“过来签字。”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

协议比昨天的更厚。

苏晚快速扫过条款:“维持顾太太身份一年”“不得过问顾家事务”“不得擅自离开住所超过六小时”“不得调查过往”——最后一条被红笔加粗,墨迹渗进纸里。

“这是续约协议。”顾淮深转身,目光扫过她攥紧的手指,“之前的离婚协议作废。”

苏晚抬头看他。

他的眉峰在阴影里显得更冷,可她突然发现,他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还在——和她的那枚是一对,铂金戒圈内侧刻着“SW HS”。

“为什么不直接离婚?”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顾淮深的目光掠过她耳后的翡翠耳钉,又迅速移开:“爷爷最近身体不好,需要顾太太撑场面。”他指了指协议最后一页,“签完,你父亲的治疗费用由顾氏全额承担。”

苏晚的指甲陷进掌心。

她抓起钢笔,笔尖在“苏晚”两个字上停顿三秒,最终重重落下。

墨迹在纸上晕开,像滴凝固的血。

“记住你的身份。”顾淮深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只是工具。”

苏晚抬起头,眼眶干涩得发疼。

她望着他西装领口露出的锁骨,突然想起新婚夜他说“苏晚,我会护你周全”。

那时他的体温烫得惊人,现在却像块淬过冰的玉。

窗外传来轮椅碾过鹅卵石的轻响。

苏晚转头,看见顾老爷子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枯瘦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正朝这边望。

月光落在他灰白的头发上,像落了层雪。

“爷爷。”顾淮深走过去,弯腰要推轮椅,“夜凉,回屋吧。”

老爷子的目光在苏晚脸上停了两秒,张了张嘴,却只是咳嗽起来。

顾淮深扶着他离开时,苏晚听见他含糊地说:“小晚……像阿宁……”

阿宁是母亲的小名。

苏晚的呼吸一滞,可等她追出去,走廊里只剩一盏昏黄的壁灯,照得人影都发虚。

深夜的卧室里,苏晚坐在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翡翠耳钉在台灯下泛着幽光。

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个老旧的U盘——那是母亲出事前一天塞给她的,说“如果我出了意外,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妈妈。”她对着空气轻声说,“我会查清楚的。”

月光爬上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风从纱窗钻进来,吹得U盘上的灰尘轻轻扬起,像谁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