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好……面对你的‘谎言’，打开这囚笼了吗？”
影冰冷的声音如同审判之锤，狠狠砸在林默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上。四周，由无数被篡改的可能性碎片构成的镜像迷宫依旧在疯狂旋转，光怪陆离的景象如同万花筒般撕裂又重组。囚笼中，郑香的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只剩下一个由微弱光点勉强勾勒出的轮廓，她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最后一丝希冀。
谎言……我的谎言……
林默死死盯着镜面囚笼中那即将消散的身影，又猛地看向周围那些拼凑出的、揭示他内心最深黑暗的真相画面——池边攥着硬币的迟疑、那一瞬间希望郑香消失的恶念……巨大的羞耻和负罪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彻底焚毁。逃避吗？像过去七年一样，把这份肮脏的秘密永远埋藏？然后眼睁睁看着郑香因为自己的懦弱和谎言而彻底湮灭？
不！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绝望、愤怒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力量，如同火山般在他濒临崩溃的灵魂深处爆发出来！
“啊——！！！”林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那吼声穿透了记忆碎片的尖啸，充满了痛苦、忏悔和最终的接受！“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当时……希望她消失！是我背叛了她！是我……撒了谎！！”
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剜出的带血利刃！承认这份罪孽，比死亡更痛苦！但吼出之后，一种奇异的、近乎虚脱的清明感却瞬间席卷了他！仿佛卸下了背负七年的、无形的枷锁！
就在他吼出忏悔的瞬间！
嗡——！！！
整个镜像迷宫剧烈地震颤起来！那些疯狂旋转、映照着无数“错误可能性”的镜面碎片，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发出尖锐的哀鸣，纷纷炸裂、崩解！化作漫天闪烁的星尘！
囚禁着郑香的数据流囚笼也剧烈波动起来！束缚着她的银色数据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出现了道道裂痕！郑香那即将消散的透明身体，逸散的光点似乎停滞了一瞬！
“通道稳定了！就是现在！”影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迫。他猛地抓住林默的肩膀，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
“走！”
眼前光影再次疯狂扭曲！失重感席卷全身！林默感觉自己被影拽着，如同两颗坠入深渊的流星，朝着那面映照着数据囚笼的水银镜面狠狠撞去！
没有撞击的实感。
只有一瞬间的、如同穿过冰冷水幕的触感。
下一刻，双脚落地。
林默踉跄着站稳，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冰冷而宏伟的空间。
这里仿佛是宇宙的核心，又像是巨大计算机的中央处理器。脚下是流动的、由无数闪烁的0和1构成的银色数据洪流，如同奔腾的金属河流。头顶是深邃无垠的黑暗虚空，点缀着冰冷的、如同故障灯般闪烁的星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无比、结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机械造物！它由无数不断旋转、嵌套、闪烁着冰冷蓝光的金属环和悬浮的几何晶体构成，核心处是一个巨大的、如同黑洞般不断向内坍缩、吞噬着周围光线的漩涡！无数条闪烁着银光的“数据流”如同锁链般，从四面八方连接着这个巨大造物，正源源不断地将一些闪烁着微光的、如同星尘般的物质——人类的**情感与记忆**——抽离、碾碎、转化为冰冷的数据流，再吸入那核心的黑暗漩涡之中！
这就是……记忆收割器！观测者抹除“异常”、收割人类情感的核心装置！
而在收割器前方，悬浮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宽大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纯黑色长袍，兜帽低垂，背对着林默和影。他的身形与之前照片水底倒影、阁楼玻璃板下的黑袍人如出一辙！一种冰冷、漠然、如同俯瞰蝼蚁般的非人气息，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迫着整个空间。
观测者的代理人！
“终于来了，钥匙。”一个冰冷、毫无感情起伏的合成音在空间中响起，并非来自黑袍人，更像是空间本身在发声。“还有……叛逃的‘守序者’影。”代理人缓缓转过身。
当兜帽下的面容在收割器冰冷的蓝光下显露出来时，林默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那张脸！
苍白、疲惫、眼窝深陷、胡子拉碴……那分明是……
是林默自己的脸！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只是那双眼睛，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如同机器般的冰冷计算和漠然！
“你……你是……”林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是你。”代理人用林默的声音，却说着毫无波澜的话语，“是观测者根据你‘最优可能性’推演出的、剔除了所有‘错误情感’（包括愧疚、软弱、恐惧）的‘洁净’模板。回收这个错误分支，抹除所有关联的异常情感（尤其是你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将你的存在替换为‘我’，是这个宇宙程序的必要修正。”他的目光扫过林默，如同在看一件需要处理的瑕疵品，最后落在影的身上，“而你，影，作为本该维护记忆稳定的‘守序者’，却选择了庇护‘错误’，甚至协助‘钥匙’入侵中枢。你的核心程序，也已被污染。一同格式化吧。”
代理人缓缓抬起手，他身后的巨大记忆收割器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核心的黑暗漩涡旋转速度骤然加快！无数条更加粗壮的银色数据流如同狂暴的毒蛇，从收割器中激射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林默和影猛扑而来！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撕裂！
“退后！”影猛地将林默推向身后，同时一步踏前！他宽大的黑色卫衣无风自动，周身瞬间爆发出强烈的银色光芒！这光芒不同于观测者的冰冷蓝光，也不同于收割器的死寂银芒，它带着一种温润而坚韧的生命力，如同燃烧的星辰！光芒在他身前急速凝聚，化作一面巨大的、流动着复杂银色符文的能量盾牌！
轰！轰！轰！
狂暴的数据流狠狠撞击在银色光盾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能量轰鸣！光盾剧烈震颤，符文明灭不定，影的身体也微微晃动，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一步未退！兜帽的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代理人，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林默！接住！”影在激烈的对抗中，猛地将手中的马灯向后抛向林默！
林默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沉甸甸的，黄铜灯身冰凉。他低头看去，灯罩内并非火焰，而是一团缓缓旋转、不断变幻着色彩和景象的、由无数细小光点组成的星云！那是……浓缩的**记忆碎片**！是影守护的、纯净的人类情感记忆！
“灯油是纯净的记忆本源！用它……点燃希望！”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对抗着越来越狂暴的数据流冲击。
点燃希望？怎么点燃？林默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马灯，又看向那如同灭世巨兽般的记忆收割器，巨大的绝望感再次袭来。他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
“嗡——轰轰轰！”
一阵狂暴而熟悉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如同不屈的战吼，猛地撕裂了空间压抑的嗡鸣！一道刺目的车灯光芒从侧面狠狠撞入战场！
是小橙子的嘉陵125摩托车！
摩托车如同失控的炮弹，以自杀般的速度，狠狠撞向一条正扑向影侧翼的粗壮数据流！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摩托车瞬间被狂暴的数据流撕扯得粉碎！金属碎片和零件如同烟花般四溅！而在爆炸的火光和能量乱流中，一道身影被狠狠抛飞出来，重重摔在距离林默不远处的数据洪流之上！
是小橙子（陈澄）！
他浑身浴血，衣服破碎，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闪烁不定的银色纹路！他的一条手臂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显然已经折断！但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口——那里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片半透明的区域，内部一颗拳头大小、由无数细密银色电路和流淌着蓝色数据流构成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核心，正疯狂地闪烁着，发出急促而不稳定的“嘀嘀”声！
“小橙子！”林默目眦欲裂，扑了过去！
“默……默子……”小橙子艰难地抬起头，嘴角溢出血沫，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熟悉的、属于他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他胸口的银色核心闪烁得更加急促，仿佛随时会爆炸。“别……别管我……核心……核心是……是连接收割器的……后门……钥匙……用……用它……”他猛地抓住林默的手，用尽最后力气指向影的方向，“……配合……影……”
话音未落，小橙子眼中最后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头无力地垂下。他胸口的银色记忆核心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一股强大的、混乱的数据流从他核心中迸发出来，如同病毒般瞬间侵入了周围连接收割器的数据洪流！
嗡——！！！
整个记忆收割器剧烈地颤抖起来！核心的黑暗漩涡旋转出现了明显的迟滞！扑向影的数据流也瞬间减弱了许多！
“小橙子——！！！”林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挚友以自我毁灭为代价，为他争取到了最后的机会！
“就是现在！林默！”影的声音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周身的银色光芒也暴涨到了极致，死死顶住残余的数据流冲击！
林默猛地站起身，双眼赤红！所有的悲伤、愤怒、负罪感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纯粹的力量！他死死攥紧了手中那盏沉甸甸的马灯！
“影！接着！”林默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马灯狠狠掷向正在苦苦支撑的影！
影头也未回，仿佛早已预知。他空着的左手向后一抄，精准地接住了飞来的马灯！就在马灯入手的瞬间，影周身爆发的银色光芒如同找到了归宿，疯狂地涌入马灯之中！
嗡！
马灯瞬间爆发出万丈光芒！灯罩内那团记忆碎片组成的星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燃烧！散发出温暖而磅礴、足以驱散一切黑暗的生命光辉！那光芒甚至短暂地压制了记忆收割器的冰冷蓝光！
“郑香！！！”林默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记忆囚笼的方向嘶吼，“硬币！！！”
几乎在同时，囚笼中那仅剩微弱轮廓的郑香，仿佛听到了呼唤。她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抬起那几乎完全透明的手。在她掌心，赫然是那枚刻着**“永远”**字样的、布满锈迹的硬币！
那是诅咒的具象！是谎言与恶念的烙印！却也是……打开这一切的唯一**密钥**！
“为了……永远……不再有……谎言……”郑香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解脱和最后的祈愿。她将全部意念灌注于那枚锈蚀的硬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记忆收割器那巨大、复杂、不断旋转的核心结构——那如同黑洞般的黑暗漩涡旁边，一个闪烁着极度危险红光的、仿佛由无数细小齿轮和晶体构成的精密接口——狠狠掷去！
硬币在空中划过一道暗红色的轨迹，带着郑香最后的意志和林默的忏悔，精准无比地嵌入了那个红色的核心接口！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精密锁具被打开的机括声响起！
嗡——！！！！
整个记忆收割器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恐怖哀鸣！核心的黑暗漩涡瞬间停止了旋转！无数道粗大的、混乱的蓝色电弧从收割器表面疯狂炸裂、跳跃！那些连接着它的银色数据流锁链纷纷崩断！整个巨大的机械造物开始剧烈地抽搐、扭曲、解体！
“不——！！！”代理人（林默模板）发出了毫无感情的电子尖啸，他试图阻止，但收割器的崩溃引发了他自身的剧烈数据紊乱！他的身体开始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
“就是现在！”影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他高高举起手中那盏燃烧着纯净记忆光辉的马灯，如同举起一颗微型的太阳！然后，狠狠地将它砸向了正在崩溃的记忆收割器核心！
轰隆——！！！！！！
无法形容的、足以湮灭一切的光和热瞬间爆发！如同超新星诞生！纯净的银色记忆光辉与收割器崩溃的混乱能量猛烈碰撞、湮灭、再爆发！
在这毁灭性的光辉中，林默看到，无数被抽离、被碾碎的人类情感记忆——那些温暖的、悲伤的、喜悦的、痛苦的片段——如同挣脱牢笼的星尘，从崩溃的收割器中喷涌而出！它们化作亿万道流光，向着四面八方、向着深邃的虚空、向着现实世界的方向飞射而去！
记忆……在倒流！在被修复！被归还！
巨大的能量冲击将林默狠狠掀飞！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般在能量的乱流中翻滚。意识在剧烈的冲击和强光中迅速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看到影那模糊的黑色身影，在爆炸的光辉中逐渐变得透明，化作点点银色的星尘，随着那些回归的记忆流光一同飞散……同时，他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强光中一闪而过——是那盏黄铜怀表，表盖打开，照片上穿着初中校服的幼年郑香旁边，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面容在强光中一闪而逝，那眉眼……竟与影有几分神似……
黑暗彻底吞噬了林默的意识。
……
……
意识如同沉船，缓缓从深海上浮。
刺目的阳光让林默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耳边是清脆的鸟鸣，还有……熟悉的、充满活力的摩托车引擎声？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身下是带着露水的青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所有噩梦的阴冷。
“喂！默子！发什么呆呢？再不起来，面可坨了！”
一个熟悉得让他心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默猛地坐起身，循声望去。
不远处，小橙子（陈澄）正跨坐在他那辆熟悉的、完好无损的嘉陵125摩托车上，一只脚撑着地。阳光洒在他身上，黑色的T恤沾着几点新鲜的机油污渍，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是林默无比怀念的、带着点痞气的、充满阳光的笑容。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充满了勃勃生机，哪里还有半分数据流的冰冷？
他的胸口结实有力，随着呼吸起伏，没有任何异常。后颈的皮肤光洁，没有丝毫银色纹路的痕迹。
“小橙子……你……”林默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
“我什么我？”小橙子挑了挑眉，笑容灿烂，扔过来一个东西，“接着！修好了！保证这次链条不会再断了！”
林默下意识地接住——是一把崭新的、闪着金属光泽的摩托车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带着无比真实的温度。
“还愣着？快走啊！”小橙子拧动油门，引擎发出欢快的轰鸣，“郑香还在面馆等着呢！陈叔新炖的牛肉，香飘十里！去晚了可连汤都喝不到了！”
林默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挣扎着站起身，膝盖和手肘的伤口奇迹般地消失了，身体充满了久违的活力。他望向小橙子指的方向。
巷口，“陈记牛肉面”的招牌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面馆门口，一个穿着干净校服、扎着利落马尾辫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朝着他们用力挥手。
是郑香！
她的脸色红润，眼神清澈，脸上带着明媚而释然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阳光洒在她身上，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再也看不到一丝疯狂、怨毒或溺水的绝望。
“林默！小橙子！快点！”郑香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笑意。
晨风拂过，带来了浓郁的、带着花椒麻香和牛肉醇厚香气的味道。那香气如此真实，如此温暖，裹挟着人间烟火的生机，扑面而来，将林默彻底包裹。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珍贵的、失而复得的空气和香气永远铭刻在肺腑。然后，他握紧了手中冰冷的钥匙，朝着那温暖的阳光、挚友的笑容、以及面馆门口等待的身影，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
城中心，那个历经岁月、池水依旧清澈的许愿池边。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在水面氤氲出一片朦胧。池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几枚崭新的硬币在晨光下闪烁着微光。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模糊身影，最后一次无声地出现在池边。
是影。或者说，是他最后残留的一点意识投影。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盏陪伴他穿梭无数记忆缝隙的黄铜马灯。灯身已经布满了裂痕，灯罩内空无一物，曾经燃烧的记忆星云已化作拯救的光辉散去。
他轻轻松开手。
马灯无声地沉入清澈的池水中，没有溅起多少水花。它缓缓下沉，最终落在池底那些鹅卵石之间。
就在马灯触底的瞬间，它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无声地碎裂开来。碎裂的黄铜碎片并未沉没，反而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柔和微光的金色星尘，如同无数只微小的萤火虫，缓缓地从池底升起，在清澈的池水中轻盈地舞动、飘散。
它们穿透水面，融入清晨的阳光和薄雾之中，闪烁着，跳跃着，最终消散在广阔无垠的蓝天之下。
如同无数被修复、被释放、归于宁静的……记忆尘埃。
池边，那抹黑色的身影，也如同被风吹散的晨雾，彻底消失不见。
只有池水微微荡漾的涟漪，映照着初升的朝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梦境、迷踪、谎言与救赎的……遥远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