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撕毁婚书

1970年7月15日,蝉鸣撕扯着闷热的空气,县城中学外墙新刷的标语还泛着石灰的腥气。

王秀芝站在人群外围,粗布衬衫后背洇出深色汗渍。

她踮起脚尖,红榜上“王秀芝”三个毛笔字突然撞进视线,第三行正中间,墨迹在烈日下泛着乌亮的光。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是这张红榜,前世她找了整整三天,等陈志强擦着眼泪告诉她‘没考上’时,

榜单早被风雨打烂。现在鲜红的纸面映着她晒黑的脸,粗粝的指尖触到未干的墨汁像前世临死前输液的盐水。

“让让!让让!”

穿蓝布衫的邮递员拨开人群,车铃铛啷啷响着往公社方向去了。

王秀芝盯着他车后座鼓鼓的绿色邮包,喉突然发紧。

那里面说不定就躺着本该属于她的录取通知书,就像前世一样,盖着省教育局的钢印,却写着别人的名字。

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呼。她转身时,陈志强已经跪在滚烫的砂石地上,簇新的中山装裤管沾满尘土。

“秀芝!”他高举的红纸在风里哗啦作响,

“你心里苦……嫁给我,我养你一辈子!”

阳光在婚书金漆上跳动,刺得王秀芝眯起眼。

前世这幕她记了二十年,陈志强跪着说“落榜没关系,”围观的大婶们抹着眼泪夸‘有情有义’,却没人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录取通知书边角。

现在那纸婚书在眼前晃,背面透出的墨痕像未愈的伤疤。

“养我?”

她突然笑出声,劈手夺过婚书。粗粝的纸面摩挲着指腹,背面那串蓝色数字清晰可辨:19700715。

县教育局的档案编号,她前世在举报信里写过无数次的数字。

陈志强的脸瞬间惨白。

他扑上来要抢,王秀芝已经退到红榜前,扬起的婚书像面旗帜。

“乡亲们看看!”她指尖点着背面的编号,“这是县教育局存档的录取通知书编号,我的名字,我的考号!”

人群嗡地炸开锅。穿劳动布工装的中年男人挤到最前面,眯眼辨认着数字:“还真是教育局的钢印号……”

他转头瞪着陈志强,“你小子把人家通知书调包了?”

“不是……这……”

陈志强膝盖在砂石地上磨蹭着后退,崭新的裤线裂开道口子。他突然指向王秀芝,

“她疯了!落榜受刺激……”

王秀芝没说话,只是把婚书举到阳光下。薄纸透光,背面的钢笔字迹清晰浮现:“王秀芝同志被录取至……”

后面的字被陈志强用墨汁涂成了黑斑,但省师范学院的公章红印还隐约可辨。

“撕拉一一”

清脆的裂帛声压过蝉鸣,大红婚书在她手里变成纷纷的雪片,落在陈志强梳得油亮的头发上。

有碎片粘在他冒汗的鼻尖,像极了前世他每次说谎时嘴角沾的饭粒。

“王秀芝!”

人群外突然传来邮递员的喊声。他举着个牛皮纸信封逆光跑来,

“刚到的加急件,省师范学院……”

陈志强像抓住救命稻草,踉跄爬起来去抢信封。

王秀芝比他更快,染着墨渍的手指捏住信封一角。邮递员尴尬地咳嗽:“收件人写的是……县工团苏丽娟同志。”

空气凝固了一秒。

王秀芝突然想起前世那个总来家里‘借书’的卷发女人,她丈夫总说“人家是大学生,来指导你学习”。

信封角被捏出褶皱,邮戳日期是三天前,正是前世陈志强说她‘落榜’。

“同志,这信……”

邮递员搓着手。王秀芝松开手指,转身拨开人群。

汗水顺着鬓角流到锁骨,在粗布衣领上晕开深色痕迹。

县教育局的灰蓝色小楼就在几十米外,门口停着辆刷白漆的自行车。

陈志强从后面扑来抓住她手腕:“你听我解释……”

他袖口散出樟脑丸的味道,和前世衣柜里那件‘见领导才穿’的呢子大衣一个气味。

王秀芝低头看他青筋暴起的手背,那里有道新鲜的痕,苏丽娟最爱留长指甲。

“解释你怎么涂改存档编号?”

她甩开他的手,声音不大却让嗡嗡议论的人群突然安静,

“还是解释文工团的录取通知书为什么在你手上?”

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陈志强嘴唇哆嗦着,中山装口袋露出信封一角。

王秀芝伸手抽出来,牛皮纸信封上‘省师范学院’的红色铅笔正在融化,沾了她满手鲜红。

“拦住她!”

陈志强突然对人群嘶吼,

“她偷公家信件!”

几个戴红袖标的小伙子刚要动作,穿劳动布工装的男人已经横在中间:“急啥?让教育局的同志看看嘛。”

他朝王秀芝努嘴,“骑我的车去。”

王秀芝攥着信封奔向白漆自行车时,听见陈志强在身后嚎叫。

那声音像极了前世他醉酒打碎暖水瓶的动静,混着邮递员惊慌的喊声:“陈志强!你撕公函犯法的!”

车链咔咔转动,教育局门前的杨树荫凉扑面而来。

王秀芝蹬车的动作突然顿住,看到玻璃橱窗里,1970年第八号文件正贴在显眼处:《关于严厉打击高考舞弊行为的通知》。

阳光透过树隙在文件上投下光斑,那个鲜红的公章像极了录取通知书上本该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