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红绡

第1章 初见红绡

承庆十三年冬,我爹因著《治河十策》触怒权贵被贬云泽县令。

我爹带着我们全家赴任途中遭遇暴雪,暂避破庙。

发现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女子,手脚冻疮溃烂,怀中紧攥半块发霉的窝头。

我爹让随从拆马车木板生火,将官袍裹与其身,救得一命。

她叫红绡。

红绡自述出身花柳巷里,后被富商看中纳入家门为妾。

后宅争宠,被正室诬陷毒打后赶出家门,于风雪中跋涉三日,实不愿再入烟花柳巷之地,遂流浪至此。

我娘是琅琊赵氏的闺秀,打心眼里瞧不起花柳巷里出来的女人。

可红绡哆哆嗦嗦跪在冷地上,额头一下下磕着,求我娘给条活路。

那声音凄惶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雀儿。

我娘到底心软了,叹口气,允她跟着我们去了云泽县。

红绡有双巧手,做得一手顶好的点心。

进了府,她比谁都安静本分,整日素着脸,穿着最普通的青布衣裳,只窝在小厨房里忙活,蒸腾的雾气是她最好的屏障,连院门都极少踏出。

我娘暗中留意了她一段时日,紧绷的脸色也慢慢松了,有次对着我爹感叹:“倒是我多心了,也是个可怜人。”

安稳的日子没过几个月。

天气刚转暖,府里就笼罩了一层阴霾。

先是我娘母族琅琊赵氏那边传来消息,赵家一位在朝为官的族叔卷入了敏感的储位之争,虽未直接波及远在云泽的县令一家,但也让府中气氛变得压抑。

接着,我娘素来体弱,又染了风寒,缠绵病榻,久不见好。

红绡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见我娘汤药无效,她想起了自己当年在花柳巷时,曾跟一个老妓学过几个偏方。

其中一个,是寻些特定的草药(比如艾草、菖蒲),用红布包了,压在枕下或悬于门楣,据说能驱邪避秽,安神养气。

她想着,这法子虽登不得大雅之堂,但总归是份心意。

她悄悄托了府里采买的车夫王癞子,请他下次出城时,帮她寻些新鲜的艾草和菖蒲根来。

王癞子油嘴滑舌,平日里就对容貌姣好的红绡有些非分之想。

红绡求他办事,他自是满口答应,眼珠一转,觉得是个讨好亲近的机会。

几日后,王癞子果然偷偷将一包新鲜的草药塞给了红绡。

她趁着夜深人静,将草药用一小块红布仔细包好,又偷偷溜到我娘正房的后窗下——她不敢进内室,只想着将布包挂在后窗的屋檐下,让药气能透进去些许。

可谁曾想此时却是祸事陡生。

就在红绡将红布包往窗棂上系的时候,巡夜的婆子恰好提着灯笼经过。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在夫人窗外捣鼓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个刺眼的红布包!

“有贼!抓贼啊!有人在夫人窗外行魇镇!”婆子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府里瞬间炸开了锅。

灯笼火把亮起,护院、小厮、婆子们蜂拥而至,将惊慌失措、手里还攥着红布包的红绡死死围住。

“红绡?!是你?”闻讯赶来的管家也是惊怒交加。

“不!不是!我…我没有…”红绡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红布包掉在地上,散落出里面的草药。

“这是什么?说!”管家厉声喝问,一脚踩住散落的草药。

“是…是艾草和菖蒲…我…我听人说能…能安神…”红绡语无伦次,浑身发抖。

“安神?我看是魇镇害人的邪物!”一个婆子尖声道,“红布包!偷偷摸摸挂在夫人窗外!这不是巫蛊邪术是什么?!”

“就是!她本就是花柳女子,那些地方最是污糟,什么下作法子没有?”

“定是记恨夫人当初收留时待她冷淡,如今见夫人病着,娘家又不太平,就起了歹心!”

流言和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巫蛊”、“魇镇”在深宅大院是足以致命的罪名,尤其在夫人娘家卷入政治风波、夫人本人又病弱的敏感时刻。

混乱中,王癞子也被吵醒挤了过来。

一看这阵仗,他吓得腿都软了。

他怕极了牵连到自己——帮一个“行巫蛊”的贱婢找“邪物”,这罪名他可担不起!

为了撇清关系,他眼珠一转,立刻跳出来指着红绡喊道:

“就是她!前几日鬼鬼祟祟找我,非要我帮她找这些东西!还塞钱给我封口!我…我哪知道她是用来害夫人的啊!我是被她蒙骗的啊!”

红绡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癞子那张扭曲的脸。

她想辩解,想说出自己只是想为夫人祈福,可“花柳出身”、“红布包”、“偷偷摸摸”、“行迹鬼祟”、“收买车夫”…这些“证据”和标签像沉重的枷锁,死死堵住了她的嘴。

后来我娘也被惊动,听着管家的禀报,看着地上散落的草药、刺目的红布包,我娘惊怒:

“下贱胚子!骨子里就带着不干不净的邪气!竟敢用此等阴毒手段祸乱家宅!我苏家容不得这等腌臜祸害!即刻打出去!”

红绡被婆子们粗暴地拖起。

她不再哭喊,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夫人正房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上瞬间青紫一片,血丝渗出。

“夫人…红绡…从未想过害您…天地良心…” 她的声音带着悲凉和绝望。

婆子们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连推带打的将她拖出了二门。

她的包袱被胡乱扔了出来,里面只有几件青布旧衣和一点微薄的积蓄。

……

云泽县的元宵节是一年里最喧腾的日子。

那晚,满城的花灯亮如白昼,火树银花,鱼龙翻舞,街上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换了新衣出来看热闹。

我才七岁,平日里连二门都很少出。

两个伺候我的小丫头春杏和秋桃,被墙外那震天的锣鼓和绚烂的光影勾得心痒难耐,竟大着胆子,偷偷抱着我也溜出了门。

她们把我抱出了门,然后……就把我给弄丢了。

城隍庙门前,巨大的石狮子脚下,我孤零零站着,看着陌生攒动的人头,害怕得想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两个满脸堆笑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蹲在我面前,声音温和得能滴出蜜:

“小妹妹,是不是跟家里人走散了?别怕,叔叔带你去找她们。”

我害怕极了,只想后退。

那个高个男人却猛地变了脸,一把就将我拦腰抱起,抬脚就要往人少的地方跑!

我吓得魂飞魄散,喉咙像是被死死掐住,连尖叫都发不出。

就在那男人抱着我转身的刹那,一个人影炮弹似的从旁边的人群里撞了出来!

是红绡!

,又黏上了红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