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大陆-律陵国-青霖城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笼罩着律陵国边陲小城——青霖。这座依着苍梧山余脉而建的城池,此刻正从沉睡中苏醒。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早起的贩夫走卒开始支起摊位,蒸腾的热气混合着柴火的烟味弥漫开来。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草香,那是青霖城特有的气息,源于城内大大小小的医馆药铺。而在城南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深处,一栋挂着“仁心医馆”木匾的老旧建筑,正迎来新的一天。
“仁心医馆”内,光线透过古朴的雕花木窗棂,斜斜地洒落进来,在地面上烙下细碎而晃动的铜钱纹光影。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少年,正蹲踞在一方厚重的石制药碾前。他身形略显单薄,但动作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黑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露出清秀而专注的侧脸。他便是木璟。
此刻,木璟修长的手指正捻起一撮晒干的紫苏叶,叶片边缘微卷,呈现出深沉的紫褐色,散发着特有的辛香。他小心翼翼地将紫苏叶投入碾槽,推动沉重的石轮。碾子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嘎吱”声。然而,当石轮碾过时,一丝极淡却极其熟悉的苦涩气味钻入鼻腔。木璟动作一顿,蹙起了清俊的眉头。他俯身细看,果然在碾槽的缝隙里,残留着几粒未能洗净的黄连渣滓。这味道……像极了上个月从杉家医馆”低价购入的那批号称“上等”实则掺了劣质陈货的药材。一股微不可查的郁气在木璟心头升起,杉家仗着家大业大,总爱在药材上耍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小璟,”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混着捣药的“笃笃”声,从里间传来,“把新收的艾绒仔细筛过,收进黄级药柜最上层。天气转潮,得防着点。”
“知道了,爷爷。”木璟扬声应道,语气恭敬。他祖父木逢春,曾是青霖城乃至律陵国都小有名气的医师,一手医术和药草辨识的本事极为精湛,更兼通晓阵法之道。只是如今年事已高,便将这“仁心医馆”的日常事务渐渐交到了木璟手上。老人有个固执的习惯:凡级药材可用陶罐瓦瓮盛放,但凡入了黄级的药材,必定要锁进特制的樟木匣里。按他的话说,这些蕴藏了些许天地灵气的药材,年头久了,灵性渐生,保不齐真会生出“腿脚”溜走,或是被宵小之辈觊觎。
木璟放下碾轮,刚欲起身去处理艾绒,左手手腕内侧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热感。他低头看去,只见皮肤下悄然浮现出一圈淡青色的、形似花瓣的玄奥纹路——这是他的命魂印迹。几片近乎透明的、泛着微光的青色花瓣虚影,如同被无形的风吹起,轻盈地飘向墙角那个半人高的藤编大药篓。紧接着,药篓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密声响。昨日赵岭帮忙从城外采回、还带着新鲜露水的忍冬藤,此刻竟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梳理着,自动分拣成捆,理顺了枝叶,而那些最鲜嫩、饱含生机的藤梢,更是齐刷刷地指向了东方——那是它们昨夜汲取晨曦的方向。
这便是木璟那“长春花”命魂唯一显现的好处。但凡木属性的药草灵植,在他附近,总会不自觉地向他展露出最本真、最鲜活的姿态,如同遇到了亲近之人。这能力在辨识、处理药材时,倒是提供了不少便利。
“又用命魂之力去‘勾搭’那些药材了?”爷爷木逢春拄着一根油亮的乌木手杖,缓步从里间踱了出来。老人家须发皆白,脸上刻着岁月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有神。他看着墙角还在微微颤动的药篓,眉头微皱,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爷爷说过多少次了,开灵大典在即,正是蕴养本源、固魂凝神的关键时候,少耗用这些灵力。命魂之力,要用在刀刃上。”
听到爷爷语重心长的训斥,木璟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他并非不知爷爷的良苦用心,只是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忧虑,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三日后,便是他十五岁的开灵大典。在荒原大陆,开灵觉醒命魂,是决定一个人未来道路的头等大事。命魂品阶、属性、形态,无一不关联着未来的成就。可在这青霖县,乃至整个律陵国,谁人不知,草木类命魂,素来被视为最“低微”的一类?它们或许在种植、药理上有得天独厚的亲和力,但在以实力为尊的修炼之途上,往往难有大的作为。去年,西街赵屠夫家那个五大三粗的儿子赵岭,觉醒的便是“青山牛”命魂,力大无穷,如今已是六品灵兵境界的修士。而他木璟……这朵看似柔弱的“长春花”……又能有什么前途?一丝苦涩的笑意被他深深藏在低垂的眼帘之下。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猛烈砸门声,如同重锤擂鼓,骤然撕裂了医馆清晨的宁静,震得那扇厚实的杉木门板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更令人心惊的是,坚实的门板上,竟留下了五道深深的、仿佛被猛兽利爪撕挠过的狰狞痕迹,直接透过了薄薄的晨雾,昭示着来者的蛮横与力量。
木璟眼神一凝,快步上前拉开沉重的门闩。门刚开一条缝隙,一股浓烈刺鼻、带着野兽腥臊的土腥气便猛地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只见门外站着两人。为首者锦衣华服,腰缠玉带,正是青霖城另一大医馆“济世堂”的少东家——杉奇。他脸上挂着惯有的倨傲,腰间象征医者身份的玉牌上,赫然裂开了一道细缝,与他一身华贵格格不入。
而真正带来压迫感的,是杉奇身侧那个精壮汉子——李江。此刻,李江正双臂环抱,周身灵力鼓荡,一尊足有两人高、凝实而凶悍的红棕熊命魂虚影,正如同守护凶兽般堵在“仁心医馆”门口,血红的熊眼闪烁着暴戾的光芒,粗重的鼻息几乎喷到木璟脸上,獠牙外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哟,开门了?”杉奇用折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掌心,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腔调,“木小郎中,听说你们‘仁心医馆’昨晚发了善心,收留了个来历不明、眼看就要咽气的流浪汉?”他向前一步,目光越过木璟,试图向医馆内张望,“青霖城的规矩,想必你爷爷也教过你吧?但凡出现不明疫症,染病之人必须统一送到我‘济世堂’的隔离区处置!免得祸害了全城百姓!这人,现在立刻交出来,送去焚化!”
木璟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攥紧了门边晾晒架上的一把乌头干草,尖锐的草茎刺痛了掌心。杉奇口中的“隔离区”,就设在城西乱葬岗旁边,环境污秽不堪,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最近城中确实莫名出现了不少发热、咳血的乡民,杉家便以防疫为名,强行将所有病患都集中到了那里,美其名曰统一救治,实则……木璟不敢深想。今早天刚蒙蒙亮,好友赵岭确实背回来一个重伤昏迷的黑衣少年。那少年浑身滚烫似火炭,呼吸微弱,最诡异的是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竟泛着一种不祥的青紫色,隐隐有黑气缭绕,那症状……绝非寻常!
“让开!别挡道!”红棕熊命魂虚影一阵剧烈波动,发出无声的咆哮,随即如同烟雾般被李江收回体内。李江上前一步,几乎与木璟鼻尖相对,脸上横肉抖动,语气不善地低吼道:“城主大人亲自下的令!凡敢私藏疫源者,一律重罚十枚金币!木小子,你们这破医馆,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个数吧?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别逼我们动手!”
就在李江话音落下的瞬间,里间靠墙摆放的一个黄级药柜,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咔哒”脆响!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木璟瞳孔微缩,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里间那厚重的蓝布门帘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一截染着暗红血迹、布料精良的黑色衣角,正以极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缩回帘后的阴影之中。是那个少年!
没有丝毫犹豫,木璟几乎是本能地横跨一步,用自己略显单薄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李江那如鹰隼般试图窥探里间的视线。他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状似无意地拂过门框上那五道新鲜、狰狞的爪痕,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残留其上、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红棕熊命魂的土属性灵力的粗糙与暴戾。
“杉少爷,李管事,”木璟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听不出丝毫慌乱,“要查,自然可以。城主有令,我等草民岂敢不从?”他话锋一转,目光清冷地扫过李江腰间那个鼓鼓囊囊、分量不轻的钱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只是,我家这药柜里,存放的可都是上了年份的黄级药材,外面布有我爷爷亲手设下的‘千机锁灵阵’。此阵精妙,连路过的大阵师都曾赞许过。若是不懂阵法之人贸然靠近,或是灵力冲撞触发了禁制……轻则药材灵性尽毁,重则……”他故意顿了顿,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脸色微变的杉奇,“上个月,杉少爷您在我家‘鉴赏’那株百年份的‘地脉黄精’时,不慎引动灵力,导致其根须断裂、灵韵大损……这赔偿之事,似乎至今还未交割清楚?若是今日再有什么闪失,恐怕……”
木璟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威胁和提醒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杉奇的软肋。杉奇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青一阵白,如同开了染坊。他当然记得那株价值不菲的黄级灵植!更记得当时木逢春那老东西搬出城主府的关系,硬是逼得他父亲杉雄不得不认下这笔账,只是赔偿一直拖着没给。木家这爷孙俩,医术或许不是青霖城顶尖,但木逢春当年是受城主亲自邀请才来青霖城坐镇的,与城主府关系匪浅。而且那老家伙一手阵法造诣,也确实让人忌惮。若真在此地闹出大动静,惊动了城主府……杉奇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和忌惮。
“哼!好!好得很!木璟,你有种!”杉奇恼羞成怒,脸上挂不住,猛地一脚踹向门边装满药材的晒匾。“哗啦!”一声,晒匾应声而倒,里面晾晒的忍冬藤、车前草等药材顿时滚落一地,沾满了灰尘。同时,因愤怒而失控逸散出的灵力,引动了他自身那“三尖杉”命魂的虚影。尖锐的杉针虚影如同鞭子般扫过地面,将散落的药材搅得更加狼藉不堪。
“我们走!”杉奇恶狠狠地瞪了木璟一眼,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木璟,别得意的太早!三日后便是开灵大典!我倒要看看,等你那‘破花’命魂现世,成了全城的笑柄,你这‘仁心医馆’还能靠什么护着!到时候,我看你和你那老不死的爷爷,还有没有今天这般硬气!李江,我们走!”撂下狠话,杉奇一甩袖子,带着李江,怒气冲冲地消失在巷口。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巷子里只剩下清晨的微风和远处模糊的叫卖声,木璟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他默默地蹲下身,从满地狼藉中,捡起那半片被踩踏、撕裂的忍冬藤。叶片上沾着泥土,边缘有些破损,但叶脉依旧清晰。木璟凝神细看,心头猛地一跳——在那深绿色的叶脉纹理之间,竟残留着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气息!这气息阴冷、诡异,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感,与他今早在那个神秘黑衣少年右臂伤口处感受到的诡异青紫色中蕴含的黑气,简直如出一辙!
他缓缓站起身,握着那半片残叶,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低矮的屋檐,投向青霖城背后那片连绵起伏、终年被厚重雾气笼罩的苍茫山脉——苍梧山。传说在百年前,曾有天外流星坠落于此,恐怖的冲击震塌了半座山峰,在山腹深处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终年弥漫着诡异黑气的巨大陨坑。自那以后,苍梧山深处便成了人迹罕至的禁地,流传着无数光怪陆离的恐怖传说。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木璟的脊背。那个重伤的少年,这诡异的黑气,还有杉家反常的咄咄逼人……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还是说,那沉寂百年的苍梧山深处,又有什么不祥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