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乃爱新觉罗·弘历,大清的乾隆皇帝。此刻,坐在这太上皇冰冷的宝座上,望着窗外养心殿庭院里纷纷扬扬的大雪,朕知道,朕的时间不多了。这座宫殿,这座江山,曾在朕手中攀上所谓“盛世”的顶峰,如今,却像这黄昏的残阳,无可挽回地沉入血色之中。
世人看到的,是圆明园里巧夺天工的喷泉昼夜不休,是《四库全书》堆积如山的典籍,是江南盐商献上的镶金嵌玉的龙舟,是千叟宴上三千老翁山呼万岁的盛景。金光闪闪,气象万千,好一个“十全老人”的乾隆盛世!
但他们看不见,或者说,不愿看见。
他们看不见金川峡谷里,被滚木礌石砸得血肉模糊的两万将士,他们的血染红了山石,第二年开出的杜鹃花红得像血一样刺眼。他们看不见扬州瘦马被送进行宫时,轿帘后那双双麻木或野心中破碎的童年。他们更看不见,当那个叫马戛尔尼的英国人,献上那台精密的蒸汽机时,朕指尖触摸到那冰冷金属下蕴含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时,心底那声被“天朝上国”的傲慢死死压住的惊呼——那感觉,比白莲教的刀枪更让朕胆寒!
这江山,是朕从皇考雍正手里接过来的。那晚,乾清宫东暖阁里,药味混着血腥气,皇考枯槁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朕的手腕,指甲几乎抠进肉里。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朕,里面燃烧着对权力无尽的贪婪,还有对身后事的深深恐惧。他留给朕一个被严刑峻法勒得喘不过气、内里却已开始朽烂的摊子。朕本想做个不一样的皇帝,用“宽仁”来安抚他留下的伤痕。可权力这东西,就像流沙,你越想温和地握住它,它流失得越快,最终把你拖进深渊。
结果呢?“宽仁”变成了放纵,励精图治变成了好大喜功。朕夸耀十全武功,却不知道每一次“胜利”,都催生了无数个“甘肃冒赈案”那样的毒瘤,吸食着民脂民膏;朕六下江南,说是巡视河工,其实是在盐商用白银和美人堆砌的迷梦里流连忘返;朕用文字狱这把刀,砍掉所有不合心意的思想,用《四库全书》的浩大工程装点门面,却不知多少先贤智慧的星火,在禁书的烈焰中化成了灰。
还有和珅…那个长得像朕早夭儿子的年轻人…他是朕亲手扶起来的镜子,一面照出朕越来越膨胀的欲望,一面映出这盛世华服下爬满的虱子。他太懂朕的心思了,搞出个“议罪银”的法子,把朝廷律法变成了捞钱的机器。朕们之间,是君臣,是利用,是互相寄生,也是一起毁灭。直到嘉庆四年正月初三那个大雪夜,养心殿的蜡烛快烧完了,朕和他最后一盘棋还没下完,棋子散落一地。他脸上那恭敬的笑容第一次绷不住了。殿外,新皇帝的脚步声像丧钟一样敲响…朕知道,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这紫禁城,每一块金砖底下都浸着前人的血和今人的泪。盛世的光环越亮,下面的阴影就越深。朕打造了它,也眼睁睁看着它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极致热闹里,不可阻挡地滑向残阳如血的黄昏。这本书,不是给一个时代唱的赞歌,是给所有困在权力迷宫里的人——管你是皇帝还是草民——唱的一曲挽歌。血还没冷透,梦已经碎了。翻开这沉重的一页,听听这金瓦朱墙后面,那些被压了太久的哭声和叹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