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WE SEE YOU

屏幕碎裂的纹路像蛛网一样覆盖在照片上,让画面有些模糊扭曲。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在周教授那工整的、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读《楚辞》有感”的竖排文字旁边,那些刻意嵌入的、冰冷怪异的符号矩阵——扭曲的希腊字母“Σ”、“Π”,嵌套的方括号“[]”,毫无规律的英文字母组合(“KxQ”、“FzY”),还有大量意义不明的阿拉伯数字序列(如“110101”、“237.889”),以及一些像是化学式又像电路图的短横线和点阵。

它们密密麻麻,如同某种来自异域的寄生藤蔓,缠绕在古典诗文的字里行间,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秩序感。

大飞凑近屏幕,眯着眼仔细看了几秒,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近乎肃穆的神情。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操……这他妈……”他指着照片上那些符号,“默子,你从哪儿搞来的?这玩意儿……有门道啊!”

“能看懂?”陈默的心提了起来。

大飞没立刻回答,他一把抢过陈默的手机,动作麻利地拔掉自己电脑上的一个外接移动硬盘,插上数据线,把照片飞快地导了进去。他点开一个图标极其复杂、满是代码界面的专业软件,将照片拖了进去。

屏幕上瞬间被放大和增强处理后的符号矩阵占据。大飞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敲击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一行行命令符瀑布般刷下。

“看着像多重嵌套……”大飞一边操作一边语速极快地嘀咕,眼睛紧盯着屏幕,“有置换矩阵的味儿……但又混了自定义的编码规则……这个‘Σ’符号的写法很怪,不是标准数学符号的写法,倒像是某种标记……还有这些数字序列,间隔和组合……像是……坐标?或者索引值?妈的,真够绕的……”

时间在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中一分一秒流逝。网咖角落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陈默紧盯着屏幕上那些被解析工具不断拆解、重组、高亮显示的符号,感觉自己的心脏正随着大飞敲击键盘的节奏而疯狂搏动。

突然,大飞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他死死盯着屏幕一角解析工具输出的一个临时结果框,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又极其恐怖的东西。

“卧……槽……”他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的、带着颤音的惊呼。

“怎么了?”陈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大飞没说话,只是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屏幕上那个解析框里,由几组被成功关联和转换的数字字母组合构成的一个短字符串:

`Lonely_Index_Score: 8.7`

紧接着,在这行字符串下方,解析工具又关联出了另一串信息:

`Target ID: ZWM00173`

`Profile: Widower, High Income, Solitary Living, Susceptible to Emotional Appeal`

孤独指数:8.7

目标ID:ZWM00173

档案:丧偶,高收入,独居,易受情感诉求影响

冰冷的英文字符,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陈默的眼底。

Lonely_Index_Score: 8.7……

Target ID: ZWM00173……

Profile: Widower, High Income, Solitary Living, Susceptible to Emotional Appeal……

每一个单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砸在陈默的心上,然后迅速冻结了他的血液。网咖角落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劣质耳机漏出的游戏音效、旁边人敲击键盘的噼啪声……所有声音都潮水般退去,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几行闪烁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字符,以及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大飞那张总是带着点痞气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屏幕反光的惨白。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陈默,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一种“捅破天了”的恐惧。

陈默的视线死死钉在那行“Profile”上。Widower(丧偶)… High Income(高收入)… Solitary Living(独居)… Susceptible to Emotional Appeal(易受情感诉求影响)……每一个标签,都精准地指向了倒在冰冷地板上的周为民教授!那本笔记里的诡异符号,根本不是什么老人的胡思乱想!它是一个冰冷的、被量化的“孤独档案”!是一个被标记的“猎物”的编号!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暴雨夜的雨水冰冷千百倍。那个闪烁着蓝光、造型卡通的陪伴机器人,那个打印出来的、甜得发腻的聊天记录……它们不再是孤立的存在。它们是一张巨大蛛网上的节点!是某种……精密狩猎机器的一部分!

“操……操操操!”大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惊悚,“默子!这他妈……这他妈是在给老头打分啊!这玩意儿……是屠宰场的编号牌!”

陈默猛地回过神,一把夺过鼠标,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粗暴。他飞快地滚动着解析工具的输出窗口。更多关联的碎片被大飞的软件从那个符号矩阵中剥离出来:

`Contact Freq: High (3-5x/day)//接触频率:高(每日3-5次)`

`Preferred Approach: Caregiving, Legacy Concerns //偏好接近方式:关怀照料,遗产关切`

`Recent Trigger: Anniversary of Spouse's Death //近期触发事件:配偶忌日`

`Current Pitch:“Life Gold“(High ROI, Health Security)//当前推销方案:“生命黄金素”(高投资回报,健康保障)`

一行行,一列列。接触频率、情感弱点、最佳切入时机、正在实施的诈骗方案名称……冰冷的数据,精确的操作指南,像一张解剖图,将周教授晚年的孤独、思念、对健康的焦虑、对身后事的隐忧,赤裸裸地、残忍地摊开,标注上价码,然后推送给了潜伏在智能机器人背后的“猎人”。

陈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鼠标几乎握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混合着愤怒和恶心的呕吐感。

“这……这他妈是个系统!”大飞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指着屏幕上被关联出来的另一个符号片段,旁边标注着解析结果,“你看这个!‘Nexus_Node: 7’……节点?网络节点?还有这个模糊的字符组合,工具识别为‘SilverCircle’……银圈?这像他妈是个组织代号!”

“SilverCircle……”陈默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冰冷,隐秘,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攫取一切的贪婪。这个名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

“不止周教授一个!”大飞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他指着另一组被解析出的数据碎片,“看这里!‘Batch Processing’,批量处理!还有这些数字序列……工具识别出几个类似‘ZWM’开头的ID号,后缀数字不同!ZWM00174,ZWM00182……操!这是一条流水线啊!专门生产‘猎物’的流水线!”

批量处理!流水线!

这两个词像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陈默的理智。他猛地想起周教授打印出来的那些聊天记录里,那个叫“小薇”的“陪伴师”提到的“张教授”!那张模糊的、老人举着瓶子的照片!那也是流水线上的一个“产品”?一个被成功收割的“猎物”?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彻骨的寒意,在他胸腔里炸开。这不再是针对一个老人的、孤立而卑劣的诈骗。这是一场依托于冰冷科技、编织在数据网络之上、针对整个庞大而脆弱老年群体的、系统性的猎杀!他们用智能设备收集情感数据,用算法分析弱点,用虚拟的温情精准投喂诈骗的毒饵!他们不是在骗钱,他们是在用数据做手术刀,活生生解剖着一个个孤独的灵魂,然后吸髓吮血!

“数据不会说谎……”陈默的喉咙里,无意识地滚出周教授笔记最后那句绝望的控诉,“他们用算法丈量我的孤独……”原来,那不是感叹,不是牢骚,那是受害者临终前洞悉真相后、刻骨铭心的悲鸣!是来自地狱的控诉!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熟悉的提示音,骤然在死寂的网咖角落里响起,尖锐得如同丧钟!

陈默和大飞同时一个激灵,像被高压电击中,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陈默放在旁边凳子上的、那个屏幕碎裂的外卖手机!

屏幕亮着幽光。

一条新的配送订单,粗暴地挤占了破碎屏幕的中心位置。

**取餐地址:**金福缘小区 3栋1单元402

**送达地址:**金福缘小区 3栋1单元402

**客户姓名:**李淑珍

**订单备注:**“小伙子,我腿脚不方便,麻烦送到家门口,谢谢啊。”

冰冷的文字,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上跳动。

金福缘小区……又一个老小区。

李淑珍……又一个老人名字。

腿脚不方便……又一个独居的明确信号。

陈默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他看着那条订单信息,仿佛看到了另一个“ZWM”开头的冰冷编号,看到了又一个被“孤独指数”标注出来的猎物,正被无形的数据流推送到了“SilverCircle”的屠宰流水线上。而他自己,那个刚刚窥见深渊一角的外卖骑手,此刻却成了这死亡链条上,毫不知情的最后一环送货人!

“默……默子……”大飞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这……这订单……”

陈默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指尖因为极度的冰冷和紧绷而微微颤抖,触碰着屏幕上那条新订单。破碎的玻璃碴边缘,硌着他的指腹,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

这痛感如此清晰,瞬间刺破了那笼罩着他的、因恐惧和愤怒而生的麻木。

深渊就在脚下,黑暗粘稠如墨。那个名叫“SilverCircle”的庞然巨物,蛰伏在数据的阴影里,用算法编织着捕捉孤独的蛛网。周教授笔记里那句“他们用算法丈量我的孤独”,此刻不再是纸上的悲鸣,而是回荡在耳边的、来自无数个“李淑珍”的无声尖叫。

他,陈默,一个微不足道的外卖员,刚刚撕开了这黑暗帷幕的一角。现在,帷幕之后的眼睛,是否已经察觉?

下一个订单,是陷阱?是警告?还是……另一个等待被揭开的、血淋淋的真相?

指尖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至心脏。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碎裂的屏幕边缘更深地嵌入皮肉。

冰冷的恐惧像液态氮,瞬间灌满了陈默的四肢百骸。屏幕碎裂的手机上,“李淑珍”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金福缘小区,3栋1单元402……这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地址,而是一个被标注了价码的孤独坐标,是“SilverCircle”流水线上等待收割的下一站。

大飞的脸在屏幕幽光下惨白如鬼,他一把抓住陈默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默子!不能去!这他妈是钓鱼!他们知道你看见了!下一个就是你!”

引擎的轰鸣在狭窄的网咖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盖过了大飞近乎咆哮的劝阻。陈默甩开他的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僵硬。头盔被他粗暴地扣回头上,遮住了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他没有看大飞,目光死死锁在破碎屏幕上那个地址——金福缘小区,3栋1单元402。李淑珍。腿脚不便。

“我得去。”陈默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嘶哑,低沉,像砂轮摩擦着生铁。这三个字不是解释,而是宣告。深渊就在眼前,周教授凝固的惊愕眼神像烙印烫在脑海里,那本笔记里冰冷的“孤独指数”和“目标档案”在无声尖叫。他不能退。退了,那个叫李淑珍的老人,就会成为下一个冰冷地板上凝固的惊愕。

“你他妈疯了吗!”大飞扑上来想抢手机,“这是送死!那些王八蛋……”

陈默猛地侧身,避开大飞的手。他抓起那个浸透了雨水、散发着微弱霉味的外卖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网咖卷帘门。身后是大飞气急败坏的吼叫,瞬间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倾盆的雨声吞没。

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雨水不再是砸落,而是像天河倒灌,疯狂地冲刷着这座城市。街道成了浑浊的河流,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扭曲变形,如同垂死者瞳孔里涣散的光。陈默拧紧车把,老旧的电瓶车在积水中艰难地犁开一道水浪,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头盔面罩上水流如瀑,视线一片模糊,他只能凭借肌肉记忆和对路线的熟悉,在雨夜的城市迷宫中穿行。每一次颠簸,都像碾过自己紧绷的神经。

金福缘小区,一个比周教授所在的教师小区更显破败的老旧住宅区。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体,如同溃烂的伤口。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潮湿霉味,混合着陈年油烟和某种劣质清洁剂的气息。声控灯似乎彻底坏了,只有陈默手机电筒的光柱,在漆黑粘稠的空气中艰难地切割出一道惨白的光路,照亮脚下湿滑、布满污渍的水泥台阶。每一次脚步的回声,都在死寂的楼道里被放大,敲打着他的耳膜。

402。同样深棕色的旧防盗门,油漆剥落得更加厉害,露出底下的木头纹理。

陈默站在门口,雨水顺着雨衣的下摆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和未知恐惧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他抬起手,指关节敲在冰冷的铁门上。

笃。笃。笃。

声音沉闷,像敲在棺材板上。

没有回应。

死寂。比周教授家门口的死寂更沉重,更粘稠。仿佛门后不是房间,而是一口深井。

陈默的心跳骤然加速,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再次抬手,加重了力道。

笃!笃!笃!

“李阿姨?您的外卖!”他提高音量,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依旧死寂。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低频嗡鸣声,穿透厚重的门板,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和陈默在周教授家门口听到的一模一样!冰冷,恒定,带着一种非生命的固执。

陈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侧身,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铁门上。屏住呼吸。

嗡……嗡……

那声音清晰了一些,如同某种昆虫在黑暗中振翅,又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在持续运转。除此之外,一片绝对的死寂。没有电视声,没有走路声,没有老人应答的咳嗽声……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单调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李淑珍……腿脚不便……备注里特意强调送到门口……

一个腿脚不便的独居老人,在暴雨夜订了外卖,门铃按了不应,敲门不应,里面只有这种诡异的机器嗡鸣?

周教授倒地的景象,那浓烈的死亡气息,那闪烁蓝光的机器人,如同失控的幻灯片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报警?像上次一样?然后等着警察到来,听着他们再次下“自然死亡”的结论?看着又一个生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SilverCircle”冰冷的流水线上?

不!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绝望的蛮力,猛地从脚底冲上头顶。陈默后退半步,不再犹豫,抬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门锁的位置!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在死寂的楼道里炸开!老旧的防盗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周围的墙灰簌簌落下。门锁的金属部件扭曲变形,但门,竟然没开!这老房子的门,远比看起来要结实!

嗡鸣声似乎被这声巨响惊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又以更恒定的频率响起。

陈默的眼睛瞬间赤红!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后退,助跑,再次狠狠踹向门锁!

“砰!!!”

这一次,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门锁的固定件从腐朽的门框里被硬生生崩了出来!沉重的防盗门带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流,猛地向内弹开!

浓烈的、带着甜腻底调的腐烂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陈默的脸上!这味道……这味道和周教授家里一模一样!甚至……更浓烈!

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当场呕吐出来。手机电筒的光柱,颤抖着刺破门内的黑暗。

客厅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

李淑珍没有倒在门口。她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身体微微前倾,头歪向一边。稀疏的白发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的那只眼睛圆睁着,瞳孔扩散,凝固着和周教授如出一辙的、极致的惊愕。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旧棉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圆润、通体白色的智能音箱。此刻,音箱顶部的环形指示灯,正散发着幽幽的、冰冷的蓝光。那持续不断的嗡鸣声,正是从它内部传出的!

而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同样散落着花花绿绿的药瓶和几份打印纸!纸张被风吹动,哗哗作响。

嗡鸣声依旧持续。蓝光闪烁。

陈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钉在老人那只紧攥着智能音箱的手上。在那冰冷的塑料外壳边缘,露出的指缝间,他看到了!

不是皮肤。是纸张!

一张被揉得发皱、边缘几乎被攥烂的纸条,被老人用尽最后力气死死地、死死地攥在了手里!纸条的一小角露在外面,上面似乎有字!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悲伤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他忘记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忘记了那个闪烁蓝光的死亡宣告者,一步冲了进去!他几乎是跪倒在藤椅前,颤抖着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极其小心地,去掰开老人那早已冰冷僵硬的手指。

触感冰凉,僵硬如铁。每一次掰动,都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陈默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混合着雨水滑落。他不敢用力,怕弄坏了那张纸条,那是老人用生命攥住的最后一点东西!

终于,那几根僵硬的手指被艰难地撬开一条缝隙。陈默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夹住了那张被汗水、雨水和某种粘稠液体浸透、几乎要碎裂的纸条一角,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来。

纸条被完全展开,皱得不成样子,边缘破损,字迹被污渍晕染得模糊不清。但在手机电筒惨白的光线下,几个用颤抖的、极其用力写下的字,依然如同泣血的控诉,刺进了陈默的眼底:

**“别信……小乐……他们……听……偷……”**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笔画拖得很长,变得歪斜无力,仿佛书写者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

别信小乐!他们偷听!

“小乐”!又是“小乐”!周教授聊天记录里那个“小乐陪伴师-小薇”!李淑珍老人攥着纸条,用生命最后的力气写下的警告!指向那个正在发出嗡鸣、闪烁着蓝光的智能音箱!

“偷听”……数据收集!情感分析!精准诈骗!这就是“SilverCircle”的狩猎工具!

巨大的悲恸和冰冷的愤怒如同海啸,瞬间将陈默吞没。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白色音箱。那蓝光,此刻在他眼中,就是地狱的火焰!是吞噬生命的恶魔之眼!

“操你妈——!!!”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撕裂了喉咙!陈默猛地从地上弹起,抄起旁边一把沉重的木凳,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朝着茶几上那个冰冷的机器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木凳四分五裂!智能音箱被砸得瞬间凹陷、变形!塑料碎片和断裂的电子元件四处飞溅!那持续不断的、如同丧钟般的嗡鸣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滋啦”怪响,随即彻底熄灭!

幽蓝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挣扎着,最终彻底归于黑暗。

死寂。

真正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只有陈默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弥漫着死亡和毁灭气息的空气中回荡。

他站在一片狼藉中,脚下是碎裂的木凳残骸和智能音箱的残尸,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浸透了老人生命最后温度的、皱巴巴的纸条。纸条上,“别信小乐……他们偷听……”的字迹,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如同用血书写。

嗡鸣消失了,蓝光熄灭了。但陈默知道,这黑暗远未结束。他砸碎了一个终端,却惊醒了整个蛰伏在数据深渊中的怪物。“SilverCircle”……他们必然已经察觉!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他口袋里,那个屏幕碎裂的外卖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不是来电铃声,是持续不断的、急促的震动!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容忽视的侵入感!

陈默浑身一僵,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掏出那个还在疯狂震动的手机。

屏幕自动亮起幽光。

没有来电显示。

没有短信通知。

没有任何操作界面。

屏幕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在这片纯粹的漆黑背景中央,一行刺眼的、猩红色的英文短句,如同用鲜血涂抹而成,无声地、冰冷地浮现出来,随着手机的震动,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视网膜,也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WE SEE YOU.”**

我们看着你。

猩红的字迹,凝固在破碎屏幕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