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睁开眼时,苏挽月听见窗外的喜鹊在枝桠间扑棱翅膀。
这是她在“大婚日“的第五次重生。
前四次,她在喜服被毒酒浸透时咳出血沫,在交杯酒里摸到淬毒的银簪,在拜堂时被匕首刺穿心脏——每一次死亡前的感官都像刻进骨髓,连喜烛的烟味、红绸的触感都清晰如昨。
此刻她望着帐顶的并蒂莲刺绣,手指无意识地抠进锦被,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该逐层打开了。“
昨夜的话在耳边回响。
她掀开被子坐起,晨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菱形光斑。
妆奁就立在妆台前,枣木漆面映着她泛白的脸。
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妆奁是嫡母林氏亲自督着绣娘打的,说“嫡女的体面全在这些陪嫁里“。
可前四次死亡时,她分明在金器堆里闻到过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那是北戎毒草“寒蝉“的气息。
“小姐醒了?“小翠端着铜盆进来,水蒸气模糊了她的脸。
苏挽月盯着她发顶晃动的银簪,那是自己去年赏的。
前四次循环里,这丫鬟总在她梳妆时“不小心“碰翻妆匣,让珠钗落进她衣襟——第三次死亡时,正是一支嵌着红珊瑚的金步摇划破了她的颈动脉。
“去取钥匙。“苏挽月指了指妆奁,声音比往常更冷。
小翠的手一抖,铜盆“当啷“撞在妆台上。“小姐今日怎的...“
“我要清点陪嫁。“苏挽月起身,素白中衣下摆扫过满地碎金般的晨光。
她接过小翠递来的钥匙,金属齿卡在锁眼里发出轻响。
第一层是珠翠,翡翠镯子碰着玛瑙串,叮咚声里她摸到一支金步摇,凤凰尾羽上的红宝石在指腹下泛着冷光——和第三次死亡时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第二层是锦缎,苏挽月掀开杏红喜服,底下压着叠好的月白襦裙。
她的指尖突然顿住,布料下有块凸起的木片。
顺着边缘一抠,夹层“咔“地弹开,露出一支金步摇。
这次的步摇更精致些,凤凰口衔的不是红宝石,是颗浑圆的东珠。
可当苏挽月的指尖触到凤凰尾羽时,皮肤立刻泛起小红疹——那是“寒蝉“毒素接触皮肤的反应。
“好个'吉饰'。“她将步摇攥在掌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前四次她总在梳妆时被催得急,哪里会仔细翻查夹层?
原来他们连“吉时不能碰利器“的规矩都算进去了,偏要让这毒步摇在她戴发间时,随着拜堂的叩首动作,尾针刺进后颈大椎穴。
“小姐?“小翠的声音带着颤,“可是哪里不满意?奴婢这就——“
“换支普通发簪。“苏挽月将毒步摇塞进袖中,转身时撞翻了妆台上的脂粉盒。
胭脂泼在喜服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
她捂着额头踉跄两步:“头痛得紧,今日不戴首饰了。“
“这可使不得!“小翠急得直搓手,“拜堂时不戴头面,要被婆婆挑理的——“
“我说不戴便不戴。“苏挽月盯着铜镜里自己泛青的脸,突然抓住小翠的手腕,“你说,若是我死了,侯府能得什么?“
小翠的瞳孔剧烈收缩,腕骨在她手里几乎要碎了。“小姐莫要胡言!“她猛地抽回手,瓷青衫袖扫落了妆台上的螺子黛,“周公子来了!“
门帘被掀起的声响比脚步声先到。
周承轩穿着月白儒生长衫,腰间玉牌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前四次他总在这时捧着甜汤进来,说“夫人怕你饿“,可第三次死亡时,甜汤里浮着的枸杞核,正是碾碎的“寒蝉“根。
“听说夫人头痛?“周承轩伸手要碰她额头,苏挽月偏头避开。
他的指尖悬在半空,笑容仍温文:“可是昨夜没睡好?“
“夫君可知,为何我每次醒来都在同一天?“苏挽月直视他的眼睛。
前四次她总被死亡吓得慌乱,此刻却像握着一把淬了毒的刀,“第一次是毒酒,第二次是银簪,第三次...“
周承轩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动了动。“夫人定是梦魇了。“他伸手整理她散下的发丝,指腹擦过她后颈时,苏挽月几乎要跳起来——那里正是毒步摇要刺的位置。
“我去请大夫。“周承轩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风,吹得妆台上的帕子簌簌作响。
他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三分,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哒哒“直响,像是急着去报信。
苏挽月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廊角,才掀起门帘跟了出去。
晨雾未散,她贴着游廊的朱漆柱子,看周承轩推开书房的门。
窗纸上映出他的影子,先是翻找书案,接着划亮火折子——那是销毁密信的动作。
“东宫旧部已就位...“
风卷着焦糊味钻进她的鼻子。
苏挽月贴着窗缝望去,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有半句话还没烧尽。
她想起前四次死亡时,总听见“前朝余孽“的私语,原来周承轩竟和东宫旧部有牵连?
“小姐!“
身后突然响起小翠的低唤。
苏挽月转身,见那丫鬟缩在太湖石后,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
她左右张望一番,才快步过来将纸条塞进苏挽月手里,指尖凉得像冰:“快逃,明日便是最后期限。“
“什么最后期限?“苏挽月抓住她的手腕,“谁定的?“
小翠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纸条上,把墨迹晕成模糊的团。“奴婢不该多嘴...夫人要是知道了...“她猛地抽回手,转身往角门跑,裙角扫过满地晨露,像只受了惊的雀儿。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是用炭笔写的:“血祀需二七之期,第五日为劫。“苏挽月攥着纸条,指甲几乎要戳穿纸背。
二七之期,正好是她重生的次数——第一次到第五次,不多不少。
“小姐大喜!“
柳嬷嬷的声音从正厅传来。
苏挽月抬头,见那老嬷嬷捧着个描金檀木匣,身后跟着两个抬着妆镜的粗使丫头。“老奴替夫人送贺礼来了,这面'安魂镜'最是吉利,照影能镇住新妇的惊气。“
铜镜被搁在妆台上时,苏挽月听见“当啷“一声轻响。
她伸手去扶镜框,指尖触到背面凹凸的刻痕——是一行小字:“轮回不止,血祀不休。“
一阵刺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
苏挽月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二十年前的雨夜,定北侯府的灯笼被雨水浇得透红;一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将半块虎符塞进婴儿襁褓;还有一面和这面一模一样的镜子,在暗室里泛着幽蓝的光。
“小姐可是累了?“柳嬷嬷的手搭在她肩上,沉水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
苏挽月望着镜中两人的影子,突然发现柳嬷嬷鬓角的银簪,和前四次杀死她的匕首,竟有着相同的云纹。
“谢嬷嬷美意。“她扯出个笑,指尖抚过镜面上自己的倒影,“这镜子,我定要好好收着。“
夜幕降临时,苏挽月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映出的月光。
铜镜背面的刻痕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像条蛰伏的蛇。
她伸手按在镜面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进血管,那些碎片般的画面又涌了上来——这次更清晰些,她看见镜子里浮起一行血字:“天枢劫至,以血启镜。“
“第六次,“她轻声说,指尖在镜面上划出一道水痕,“该用这面镜子了。“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大半,只余一线清光落在镜面上,将她的脸割裂成明暗两半。
苏挽月闭起眼,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这一次,她要在铜镜前坐一夜,等那道血光升起,等所有的秘密,都在轮回里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