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残阳

南昭国的宫殿在熊熊烈火中发出濒死的呻吟。

梁柱断裂的脆响混着砖瓦坍塌的轰鸣在九阙宫阙间回荡,像是无数冤魂在绝望嘶吼。风卷起火舌,在琉璃屋脊上跳跃,将那些曾象征皇权至上的金龙雕纹吞噬殆尽。浓烟如墨,翻滚着遮蔽天日,连最后一缕晨曦都被染成了猩红之色。

明澜蜷缩在半截坍塌的汉白玉栏杆后,破损的杏色锦缎早已被浓烟浸透,紧紧贴附在她汗湿的肌肤上。她的手指深深抠进焦黑的土地,指甲缝里嵌满了灰烬与血渍。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滚烫的炭灰,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肺腑间像是塞满了燃烧的棉絮。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却比不过胸腔里翻涌的绝望。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钝痛,仿佛有千万根钢针正刺穿心脏,每一寸跳动都撕裂着灵魂。

父母寝殿的鎏金飞檐在烈火中发出凄厉的呜咽,雕花斗拱噼啪作响,如同巨兽临死前的哀鸣。火焰舔舐着朱漆窗棂,映出两道熟悉身影最后的轮廓——父亲宽厚的背影,母亲纤柔的身影,他们曾是她最坚实的依靠,如今却被这无情的大火吞噬成灰烬。

轰然坠落的瞬间,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窗棂上最后的朱漆,将那两道身着朝服的熟悉身影绞碎成跳动的残影。父亲的玉带、母亲的凤钗,那些曾象征着南昭荣耀的物件,此刻都在火海中化为扭曲的焦炭。

十二重宫阙的琉璃瓦在高温中接连炸裂。翡翠色的碎片带着帝王家最后的尊严坠入火海,像极了那年母亲亲手为她串的璎珞。那一串由青玉与赤金交织而成的珠链,曾在她七岁生日时挂在颈间,凉意沁心,光华流转。

她记得上元节的灯会,母亲牵着她的手走过朱雀大街,璎珞在灯笼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人群熙攘,灯火如星,母亲轻声讲述着每盏灯背后的传说,而她仰头望着,眼里盛满对未来的憧憬。

而现在,飞溅的琉璃碎片划过她裸露的小臂,绽开的血口渗着珠状血滴,像极了南昭祭祀时割破掌心的血痕。

明澜恍惚想起七岁那年的上元节,母亲握着她的小手将糖画转成缠枝莲的模样。温热的糖浆在青石地上凝成剔透的花形,而此刻那朵象征国运昌隆的国花,正在火海中扭曲成盘绕的毒蛇纹路。

宫墙之外传来景军的呐喊,那些粗犷的笑声混杂着南昭宫女的哭嚎,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耳膜。她听不见自己心跳,只听见命运崩裂的声音。

混乱中一声清越的脆响刺破嘈杂。通体银白的簪子从燃烧的横梁后滚出,在焦黑的地砖上拖出半道蜿蜒的血痕。簪身泛着冷光,边缘微微发蓝,那是淬过剧毒的痕迹。

明澜瞳孔骤缩——那是母亲从不离身的淬毒银簪。簪头九片缠枝莲瓣上还嵌着南昭独有的夜明珠,此刻却蒙着层灰黑,在火光中诡异地闪烁,像濒死者最后的瞳孔。

她颤抖着拾起簪子,冰凉的银质突然传来灼烫,仿佛母亲临终前的体温正顺着簪身灼烧她的指尖,烫得她指节发红。银簪深深陷入掌心的瞬间,明澜听见自己骨血沸腾的声音。鲜血顺着缠枝莲纹漫上簪身,在惨白的银底上晕开妖冶的红,恰似南昭祭坛上供奉的曼珠沙华。

“以我明澜之名,以南昭百万冤魂为证——“

她将带血的簪子抵在喉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伤口。血珠顺着掌纹滑落,滴在滚烫的地砖上瞬间蒸发,腾起细小的白烟。

“景朝皇室的血,必当十倍奉还!“

夜风卷着灰烬掠过她被烟熏黑的脸颊,却吹不散眼底淬了毒的寒光。那光芒比火海中的夜明珠更冷更烈,像是凝结了整个南昭的冰雪。

当黎明的第一缕天光刺破浓烟时,焦黑的断壁残垣间已寻不见公主的踪迹。明澜混在衣衫褴褛的难民中,木然地随着人流挪动脚步。发间还沾着未燃尽的碎木屑,混着汗水黏在颈间,刺得皮肤生疼。

她低垂着头,用沾满污泥的破布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目光扫过四周,每一双陌生的眼眸都可能是敌人的探子。她知道,若想活着走出这片废墟,就必须学会隐藏,必须成为一只蛰伏的狼。

突然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铁甲摩擦的铿锵声由远及近。大地在震颤,像是某种巨兽正在逼近。

她下意识低头掩面,却在瞥见景军衣袍袖口的瞬间,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暗红色凝血状暗纹在朝阳下泛着油光,正是皇室秘录中记载的“噬血纹”。

每一道扭曲的纹路都浸染着被景朝覆灭的三国王族鲜血,那纹路走势与她幼时在父皇御书房见过的《灭国图谱》分毫不差。

她攥紧藏在袖中的银簪,任簪尖在掌心剜出新的伤口。血腥味混着焦土气息钻入鼻腔,反而让她愈发清醒。

这道暗纹不仅是复仇的路标,更是刻进她命格里的咒印——从今日起,明澜不再是娇弱的南昭公主,而是游走在黑暗中的利刃,誓要将景朝皇室的心脏剜成与南昭宫殿同样的焦土。

队列末尾,玄色骏马驮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墨色披风在晨风中翻卷如鸦翼,边角处用银线绣着暗纹,在阳光下偶尔闪过冷光。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男子的左肩,那里的衣料被汗水浸透,隐约透出深色印记。

那一刻一抹暗红刺得她瞳孔骤缩——那片皮肤下竟浮现出赤龙图腾。龙首昂扬,龙尾卷曲,蜿蜒的纹路与南昭皇室祖传的胎记如出一辙。

明澜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儿时在宗庙见过的族谱画像里,历代南昭帝王左肩皆有此印记。而如今这禁忌图腾竟出现在仇敌身上。

玄衣男子似有所觉,突然勒马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人群锁定她的位置,像是鹰隼发现了猎物。

那目光深邃如寒潭,带着审视与探究,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明澜慌忙垂眸转身,后背却渗出冷汗,浸湿了粗布衣衫。这个秘密若被证实,将彻底颠覆她所有的认知与复仇计划,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既指着仇敌的心脏,也抵着她自己的喉咙。

她不知道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但她清楚,这场复仇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