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火车站。
李乔宿舍四个人终于赶上火车。
绿皮火车在晨雾中穿行,汤阳把吉他箱塞进行李架时,车窗外的风景正飞速向后逃逸。李乔的二胡琴盒临时横在四人座中央,暗红色蟒皮上凝结着清晨的潮气。
李炎移了移自己的画本,说:“虽然绿皮火车设施陈旧,速度又慢,但能四个人面对面坐一起,聊聊天,看车外风景,也是不错。”
“李炎,你画本收收,挡着泡面通道了!你一个学音乐的,天天画这么多画干嘛?当初咋不选美术专业?”钱树森抱着零食袋挤过走道,薯片碎屑簌簌落在李炎的速写本上。
李炎头也不抬地勾描窗外掠过的水田:“李乔这个富二代神医都学音乐,我当代齐白石自然也可以。而且这写都是艺术素材,懂不懂?美术和音乐都是相通的。”
“您这艺术细胞都长胃里了吧?”汤阳撕开一包卤鸭脖,红油滴在小桌板上,“是谁对着苹果素描流口水的?”
李乔笑着往二胡琴弦上抹松香,细碎的金色粉末落在深蓝牛仔裤上。火车突然钻进隧道,车厢猛地一暗,钱树森不小心打翻可乐罐,褐色液体在桌面漫成小溪。
“我的限量版球鞋!”钱树森手忙脚乱找纸巾时,李乔已拿出一个药瓶,瓶身镌刻的“李氏中医”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松香混着可乐更黏,先用这个擦。”
李炎的画笔顿住了:“这是什么?不会是酒精吧?”
“不算是,是药酒,爷爷说行走江湖……”
“得嘞,行走江湖的李神医。”汤阳叼着鸭脖打断他,“快看!过江了!”
晨光劈开云层时,整节车厢都在摇晃。
李乔贴着起雾的车窗,看长江在晨曦中泛起鱼鳞纹。
隔壁座位中年男人突然歪倒,额头磕在小桌角发出闷响,半包瓜子哗啦啦散落一地。
“哎,您当心!”钱树森眼疾手快扶住男人,对方却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往下滑。
李乔触电般弹起来,指尖搭上男人脉门时,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皮肤湿冷如鱼。
“列车员!这里有人晕倒了!”汤阳的吼声惊动整个车厢。
李乔已扯开男人衣领,“脉象沉细,是气闭。”
李乔摸向随身挎包的动作惊得钱树森差点跳起来:“李乔你带针了?”
“李氏中医师承班的必备装备。”李乔翻出铝制小盒,银针在晨光里泛着冷芒。
李炎的画笔沙沙作响:“需要记录吗?这个角度的光影……”
“别挡道!”汤阳把李炎推到窗边。
李乔捏起银针,酒精棉球刚擦过男人关元穴。
火车恰在此刻钻进隧道,车厢陷入昏暗。
李乔的银针在指尖打转,仿佛暗夜中游动的银鱼。他摸黑将针尖抵在男人关元穴,低声对钱树森说:“开手机电筒。”
当手机光束刺破黑暗时,银针已稳稳没入三分。李乔的拇指与食指捻着针尾,像在调试一把微型二胡的琴轴。
“咳……”男人突然呛咳,紫绀的嘴唇开始恢复血色。
列车员挤进人群时,中年男人正扶着李乔的手肘坐直身体。他掏出手帕擦额角的冷汗,西装内袋掉出张工作证——江南民族管弦乐团。
“您是乐团的?”李乔故意提出问题,试探男人是否完全恢复神智。
男人苦笑着指指心口:“从前是扬琴首席,现在……“他晃了晃装速效救心丸的药瓶,“老毛病了,今天真是多谢你了,你是中医?”
钱树森突然插话:“扬琴啊!那声音像下雨似的!”
“是雨打芭蕉。”李乔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琴盒上轻叩。
中年男人的眼睛定在李乔的琴盒上,眼神突然亮了:“小伙子懂行!现在年轻人听交响乐的多,能听出江南丝竹韵味的少,你的医术和琴可是家学渊源?”
“他爷爷是中医馆坐堂大夫,自己又是音乐系才子。“汤阳往男人手里塞了瓶矿泉水,“您这病急起来真要命,怎么一个人出门?”
男人拧瓶盖的手顿住了:“乐团解散前最后一场巡演,不想麻烦别人。“他望着窗外飞逝的稻田,突然说:“二十年前我曾有幸听过一场胡琴独奏,拉《病中吟》的先生能把琴弦拉进人骨头缝里。”
男人从西装内袋掏出张泛黄照片:穿长衫的老者正在调试一把胡琴,背景是“李氏中医馆”的鎏金匾额。
“后来我托人寻找,都说那位琴师南迁了。“男人的目光扫过李乔的琴盒,“小兄弟,能否让我看看你的胡琴?”
琴盒开启的刹那,男人瞳孔骤缩。
“这是我太爷爷的琴。”李乔的指尖抚过琴杆,“他总说琴音通脉,能听出人身体里的山水。”
男人突然剧烈咳嗽,李乔急忙将男人瓶子里的药倒出一颗塞进男人嘴里。
男人气息缓和,从公文包底层抽出一本乐谱,泛黄纸页显示着年代久远。
“这是当年琴师即兴加的华彩段,我凭记忆记了部分……“”他的手指在曲谱上颤抖,“可惜总觉着缺了魂儿。”
李乔接过乐谱的瞬间,火车穿透雨幕。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
李乔盯着乐谱出神,二胡琴弓无意识地拉出几个散音,竟与残缺的曲谱完美融合。
“就是这个韵!”男人猛地抓住李乔手腕,“可以弹完这首曲子吗?”
这首曲子是当年太爷爷教给李乔,李乔天资聪颖,听了一遍竟能完整记下。
李乔凭着记忆拉出音符,当第一个音符撞碎雨幕时,整个车厢的嘈杂都静了下来。
中年男人合眼倾听,突然卡在某个和弦处。李乔的琴弓骤停,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按:“这里该用商羽调式,太爷爷说能通心脉。”他即兴拉出段旋律,男人猛地睁眼,药瓶从口袋滑落都未察觉。
“对!就是这种感觉!”男人用手指在桌板敲出节奏。
火车减速进站时,雨已经停了。
李乔把银针收回铝盒,“您的情况,下车后一定要找医生看看。”
中年男人下车时,对李乔表示非常感谢,并要留下李乔的联系方式,被李乔婉拒了,但留了一张“李氏中医馆”的名片。
李乔把二胡放进琴盒时,他忽然想起太爷爷的话:“咱们家行医也奏乐,都是在天地间找那口气。”
火车鸣笛在身后拉长音调,像支未尽的二胡曲,载着未完的故事驶向雨幕深处。
下一站便是五彩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