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路搭车人(1)

油箱指针已经倔强地贴在“E”线上大半个小时了。我,王建军,开这辆半旧不新的解放J6跑这条贯穿晋北的省道,少说也有百十趟了。可偏偏这次,栽在了“老马识途”的自信上——地图上明明标记着的那个李庄加油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地面上抹掉了,只剩下空旷、死寂的野地,和一条在惨淡月光下泛着灰白光泽、无尽延伸的水泥路。

深夜两点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手机信号微弱得可怜,勉强能显示时间,却连一格信号都吝啬给予。风不大,却带着深秋山野特有的、浸骨的阴冷,顺着驾驶室没关严的窗缝钻进来,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更糟的是,不知何时,一层粘稠、浓密的白雾悄无声息地从路边的荒沟里爬了上来,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将远处的山影、近处的树丛都吞没,只留下车前灯投射出的两束光柱,像被困在巨大、浑浊的牛奶罐里,徒劳地切割着前方不过十几米可视范围的浓雾。引擎低沉的轰鸣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声响,却显得格外孤单和脆弱。

“妈的,真是活见鬼了!”我低声咒骂着,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方向盘。油表灯那刺眼的红光,像是催命的符咒。只能祈祷前面能撞大运碰到个过路车,或者…出现点人烟?

念头刚起,前方的浓雾深处,灯光映照的边缘,模模糊糊地显出一个佝偻的黑影。

我的心猛地一紧,脚下意识松了油门。卡车沉重的身躯带着惯性向前滑行,引擎声在寂静中被放大。

那影子动了动,似乎朝着路中间挪了挪,伸出了一条枯瘦的手臂,无力地挥动着。是个搭车的?这鬼地方,这鬼时辰?

我本能地警惕起来。跑长途的司机,哪个没听过几桩荒野劫道的惨事?但此刻,油尽灯枯的窘境压倒了那点恐惧。或许,这人知道附近哪儿有油?或者…能搭把手?

车子带着沉重的叹息停在那人影旁边。借着昏黄的车灯,我看清了:是个老头。穿着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藏青色旧棉袄,头上戴着顶同样破旧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个干瘪的下巴和几缕灰白的胡须。他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包袱,身形佝偻得厉害,像是被生活的重担早早压弯了脊梁。他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浓雾里,像一截枯死的树桩。

我摇下副驾驶的车窗,一股带着泥土腥气和莫名腐朽味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大爷,这么晚了,去哪啊?”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些,但警惕心丝毫未减。

老头缓缓抬起头。毡帽下露出的脸,皮肤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带着青灰的蜡黄,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被风干的老树皮。他的眼睛浑浊不清,眼白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黄,瞳孔在车灯照射下似乎缩得很小,直勾勾地看着我。他没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粘滞感的动作,指了指前方浓雾弥漫的公路深处。

“前…面…村…子…”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洞。

“哪个村子?”我追问,心里那点侥幸在消退。这地方方圆几十里,除了那个消失的李庄,地图上可没别的标记。

“就…前面…”老头还是那副腔调,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我,或者,是盯着我身后的某个地方?“捎…俺…一程…行…不?快…到了…”

他说话时,嘴巴开合的幅度很小,几乎看不到牙齿,只有黑洞洞的口腔。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像是泥土深处混合着烂草根的腐朽气味,似乎更浓了些。

我犹豫了。理智在尖叫:关窗!走!这老头不对劲!但油表的红光和四周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雾气,像两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把他扔在这荒郊野岭冻死?万一…他真知道附近有落脚点呢?一个声音在心里微弱地辩解。

“上来吧。”我最终还是拧开了副驾驶的门锁,声音干涩,“快点,我这车快没油了。”

老头动作僵硬地拉开车门,一股更浓郁的、阴冷的、带着土腥和霉味的气息瞬间涌入了驾驶室。他佝偻着身子,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像是关节生了锈的木偶,慢吞吞地爬了上来。驾驶室的空间不算小,但他一坐进来,却莫名地让人感觉拥挤、压抑。他没系安全带,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那个脏兮兮的包袱就搁在脚边。

我重新挂挡起步。引擎发出吃力的低吼,车子在浓雾中再次缓缓移动。驾驶室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引擎声和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那老头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似乎让车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我不敢看他,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被浓雾压缩得可怜的光明区域。但眼角的余光,却无法忽略他那张蜡黄、毫无生气的侧脸。他坐得笔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偶尔,我能感觉到他那浑浊的、毫无焦距的目光,像冰冷的针,一下下刺在我脸上、脖颈上。

为了打破这令人发疯的死寂,也为了驱散心头的寒意,我硬着头皮开口:“大爷,贵姓啊?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老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他那僵硬的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生锈的轴承。他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睛再次对上我的视线。

“姓…赵…”声音依旧嘶哑、粘滞,“早些年…逃荒…过来的…就…住前面…村子…”他顿了顿,那黑洞洞的嘴巴似乎咧开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像是在笑,却只让人觉得诡异,“后生…你叫…王建军…是吧?开大车的…辛苦…”

我的头皮“嗡”地一下炸开了!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我的名字!更没提过我是开大车的!他…他怎么知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我猛地一脚踩下刹车!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浓雾的寂静。卡车在湿滑的路面上猛地一顿,堪堪停住。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老头被我剧烈的反应和刹车弄得身体微微前倾,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僵直的坐姿。他缓缓地转过头,毡帽下那张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毫无波澜地盯着我。他的眼神里没有恶意,也没有狡黠,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虚无。那空洞的目光,比任何狰狞的鬼脸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俺…就住…前面村子…”他重复着,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快…到了…”

他抬起一只枯瘦、布满老人斑和污垢的手,那指甲又长又黑。他指向了车头正前方,浓雾翻滚的深处。

“看…就…那儿…”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肋骨。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脊椎。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死死瞪大眼睛,穿透那被灯光勉强撕开的十几米浓雾。

前方,在车灯惨白光束的尽头,浓雾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散了一些,隐约显露出一个歪斜、破败的木牌轮廓。那牌子竖在路边,像是废弃了多年,油漆剥落得厉害,木头也朽烂不堪。

但牌子上,用某种暗红色、像是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液写成的字迹,在车灯下却异常刺眼、清晰:

**——赵家坟——**

哪里是什么村子?!那分明是…一片乱葬岗!

“轰!”

我的脑子像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让我浑身肌肉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这时,我感觉右肩猛地一沉!

冰冷!刺骨的冰冷!隔着厚厚的夹克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一只枯瘦、冰冷得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手,重重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我的肩胛骨,一股难以抗拒的阴寒顺着接触点疯狂涌入我的身体,几乎要将我的血液和骨髓都冻僵!

“后生…”那嘶哑、粘滞、毫无生气的声音,带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根子响起,冰冷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上,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到…地方了…下车吧…俺们…到家了…”

那只手搭上肩膀的瞬间,我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来!那不是活人的手!冰冷、坚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像是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铁块,死死地焊在了我的肩胛骨上!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寒顺着接触点疯狂蔓延,瞬间冻结了我半边身体,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恐慌。

“到…地方了…下车吧…俺们…到家了…”

嘶哑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根子响起,带着浓重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冰冷的气流钻进耳道,激得我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到家了?!”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家?前面是乱葬岗!赵家坟!他要带我“回家”?!

巨大的恐惧瞬间化为一股求生的蛮力,冲垮了僵硬的四肢!我根本不敢回头,甚至不敢看后视镜里那东西的影子!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一个动作上——跑!

“滚开!”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完全是本能的驱使。左手猛地抓住那只扣在我右肩上的枯手手腕!入手的感觉更是让我魂飞魄散——那皮肤又冷又硬,像覆盖着一层粗糙的、冻僵的树皮,完全没有活人的柔软和温度!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将那只枯爪从肩上扯开!触感滑腻冰冷,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粘滞感,仿佛扯开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条刚从泥沼里捞出来的死蛇!

几乎在同时,我的右手闪电般地探向车门内侧的把手!“咔哒”一声脆响,门锁弹开!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肩膀狠狠撞向沉重的车门!

“嘭!”

车门应声弹开!冰冷的、裹挟着浓雾的夜风像无数把冰刀,瞬间劈头盖脸地灌了进来!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出驾驶室,重重地摔在冰冷湿滑的柏油路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剧痛,但这点疼痛在极致的恐惧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视线慌乱地扫过副驾驶的位置。

透过敞开的车门,借着驾驶室顶灯昏黄的光线,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老头,或者说那个“东西”,并没有立刻追下来。他还坐在副驾驶座上,姿势依旧僵硬笔直。只是此刻,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张蜡黄死寂的脸,正对着车门外狼狈不堪的我。

他的嘴角,向上咧开了一个极其诡异、极其夸张的弧度,露出了黑洞洞的、看不到牙齿的口腔。那不是笑,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撕开的裂口,透着一股非人的恶意和冰冷。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他的眼睛!刚才的浑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空洞,深不见底,像是两口通往幽冥的枯井!那目光穿透了浓雾,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绝望的玩味!

“嗬…嗬…”一种像是破风箱抽动的声音,从他那个咧开的黑洞里发出来,代替了语言,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跑!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脑子!我手脚并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也顾不上方向,转身就想朝着与“赵家坟”路牌相反的方向狂奔!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从我身后那辆庞大的解放J6车头传来。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低沉轰鸣、如同我此刻唯一救命稻草般的引擎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驾驶室的顶灯,顽强地闪烁了两下,发出“滋啦”的电流声,然后也“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整个世界,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的雾气彻底吞没!只有我粗重、恐惧的喘息声,在这死寂的旷野里显得如此微弱和绝望。

黑暗!绝对的黑暗!浓雾像无数冰冷的、湿透的裹尸布,层层叠叠地缠绕上来,瞬间剥夺了我所有的视觉。刚才还勉强能看到的十几米路面,此刻彻底消失,只剩下翻滚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灰白色混沌,将我紧紧包裹。

“噗!”

引擎熄火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如同一声来自地狱的丧钟。驾驶室顶灯熄灭的“啪嗒”声,更是彻底掐灭了我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光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恐慌,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冰冷的汗水像无数条冰冷的虫子,争先恐后地从额角、脊背钻出来,瞬间浸透了贴身的衣物。

跑!必须跑!离开这辆车!离开那个东西!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末梢。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摔伤的疼痛,我手脚并用地从冰冷湿滑的路面上撑起身体。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但这点痛楚在灭顶的恐惧面前渺小得可怜。

我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副驾驶的方向,更不敢去想那张蜡黄的脸和咧开的黑洞。我凭着记忆和本能,朝着与那块写着“赵家坟”的破败路牌相反的方向,踉跄着迈开脚步!

浓雾!这该死的浓雾!它不再是背景,而是变成了活物!冰冷、粘稠、沉重得如同实质的液体,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浓重的土腥腐烂气息,疯狂地涌入我的口鼻,呛得我剧烈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进冰冷的淤泥,沉重地压在肺叶上。视线完全被剥夺,眼前只有翻滚的、无边无际的灰白。我伸出的手,连自己的指尖都看不清。

“沙…沙…沙…”

只有我自己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在浓雾中响起,显得格外孤单和诡异。这声音被浓雾吸收、扭曲,有时听起来像是紧贴在身后,有时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无法判断距离和方向。我像一只掉进了巨大、浑浊墨水瓶里的蚂蚁,彻底迷失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疯狂向上缠绕,勒紧我的喉咙。我拼命地跑,深一脚浅一脚,脚下的路面感觉忽高忽低,坑洼不平。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路上,还是已经冲下了路基,踩进了冰冷泥泞的野地里。

“呼…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肺叶像要炸开。冰冷的雾气凝结在睫毛上,模糊了本就不存在的视线。绝望感如同这浓雾一样,越来越重,几乎要将我压垮。就在我的意志力快要崩溃的边缘——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脚步声,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

很近!

就在我身后不到三步的距离!

我的脚步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那不是我的脚步声!那声音更轻,更…飘忽,像是赤脚踩在湿漉漉的落叶上发出的微响,带着一种非人的轻盈和…粘滞感。

“嗒。”

又是一声。更近了!

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气流,吹拂在我的后颈上!激起一片细密的、冰冷的鸡皮疙瘩!

它来了!那个东西!它就在我身后!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我猛地回头!

浓雾翻滚,灰白一片。视线所及,空无一物。没有老头,没有黑影,只有无穷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雾气。

但那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存在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贴在我的背后!如影随形!

“嗬…嗬…”

那如同破风箱抽动般的、令人牙酸的喘息声,这一次,清晰无比地、几乎是贴着我的后脑勺响了起来!

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腐烂味的气息,直接喷在我的脖子上!

“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完全走调的尖叫!那是恐惧冲破理智堤坝的绝望嘶吼!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腿上,我像一枚被恐惧射出的炮弹,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什么方向,什么道路,全都不管了!只想逃离!逃离这片浓雾!逃离背后那个冰冷的存在!

“嗒!嗒!嗒!”

那轻飘飘的脚步声骤然变得急促!不再是之前的缓慢跟随,而是紧紧地、死死地缀在我身后!仿佛就在我的脚后跟处响起!每一次落地,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浓雾在我狂奔的冲击下被搅动、翻滚,像无数冰冷的触手试图缠绕我的双腿。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雾的腥冷和死亡的恐惧。我跌跌撞撞,脚下一滑,似乎踩进了一个泥坑,冰冷的泥水瞬间灌满了鞋袜,刺骨的寒意让我一个哆嗦,差点摔倒。

就在我挣扎着稳住身形,再次迈开脚步的瞬间——

我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猛地抓住了!

冰冷!刺骨的冰冷!像一条铁链瞬间锁住了我的脚踝!那股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非人的蛮横,狠狠地向后一拽!

“噗通!”

我整个人完全失去平衡,脸朝下,重重地砸进了冰冷、湿滑、散发着浓重腐殖质臭味的泥泞之中!泥水瞬间灌进了口鼻,呛得我眼前发黑!

完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闪电劈进脑海!我拼命挣扎,双手在泥泞里疯狂地抓挠,试图撑起身体。但那只抓住我脚踝的手,如同焊死的铁钳,纹丝不动!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疯狂向上蔓延,麻痹着我的神经!

“嗬…嗬…”那破风箱般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从我的脚后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我绝望地扭过头,透过糊满泥水的眼睛,惊恐地看向自己的脚踝方向。

浓雾依旧翻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佝偻的黑色轮廓,正蹲在我的脚边。一只手,一只枯瘦、青灰色、指甲又长又黑的手,如同鹰爪般死死地扣着我的脚踝。

而另一只同样枯瘦的手,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浓雾中伸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恶意,朝着我的脸…抓了过来!

它的目标,是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