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在大魔王的手里死里逃生
- 长川记
- 2933字
- 2025-06-18 14:23:52
初春的南京城,残留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像一层洗不掉的灰翳,沉沉压在青灰色的城砖和琉璃瓦上。玄武门巨大的门钉,深陷着刀劈斧凿的痕迹,无言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攻防。一队队披着残破甲胄的京营士兵,沉默地清理着城墙下的断木碎石,间或抬出一具裹着草席的尸身,步履沉重。空气湿冷,带着化雪后的泥泞和隐约的铁锈味。
郭颐,或者说,此刻端坐在武英殿龙椅上的朱允炆,指尖冰凉。他拢了拢明黄色的龙袍,目光掠过殿中肃立的几位重臣——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翰林学士方孝孺,最后落在下首那个身影上太师徐辉祖,一身绯色蟒袍,风尘仆仆,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簇幽火。
“太师,”郭颐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压抑的寂静,“城防善后,诸军抚恤,务须妥当。将士用命,朕心甚慰。然燕逆虽退,其心不死,断难久安。”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徐辉祖,“卿所司之物……可有寸进?”
徐辉祖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随即又被巨大的疲惫和某种近乎悲壮的凝重压下。他深吸一口气,从宽大的袍袖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狭长的木匣。匣子打开,没有珠光宝气,只有冰冷的金属幽光。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匣中之物——一根长度不及小臂的金属管,后端结构复杂,镶嵌着奇特的机括,与郭颐记忆中那些古老的火绳枪轮廓迥异。
“陛下!”徐辉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双手稳稳托举,“臣,幸不辱命!此‘燧发铳’试器,历经百次失败,昨日……成了!水锤锻打簧片,终得坚韧;闭气之法,以精铜嵌套,研磨三日,密合无缝。以燧石击发,风雨不侵,发火迅捷,十步之内,可洞穿双层熟牛皮甲!”
仿佛一道无声的霹雳,在武英殿内炸开。齐泰、黄子澄等人虽不明其中奥妙,但“风雨不侵”、“发火迅捷”、“洞穿重甲”这些字眼,已足够让他们倒抽一口冷气。方孝孺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奇技淫巧,非圣王之道”,但看着天子那骤然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神,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郭颐霍然起身,几步走下丹陛。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金砖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走到徐辉祖面前,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抚过那冰冷的金属管身,触手坚硬而沉重。管壁并非光滑,带着反复锻打留下的细微锤痕。后部那个复杂的击发机构,燧石夹、击锤、小小的药池……每一个部件都凝聚着这个时代顶尖工匠的智慧与汗水,更承载着他这个“穿越者”强行插入历史的、孤注一掷的期望。
“好!好!好!”郭颐连赞三声,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迸发出来,带着压抑已久的激动和一种近乎赌博的狂热。“此乃国之重器!太师,卿与诸匠,功莫大焉!”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殿中诸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着工部、军器局,倾尽国帑,选调天下良匠,全力督造此铳!一月!朕只给你一月时间,第一批成品,必须列装神机营!若有差池——”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火的钢铁,“提头来见!”
徐辉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臣!万死不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重压与狂喜交织的时刻,殿外传来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秉笔太监王钺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手中高高擎着一叠明黄色的奏本,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陛下!陛下!八百里加急!辽东辽王殿下、山东齐王殿下、四川蜀王殿下、陕西秦王殿下、甘肃肃王殿下……联名上奏!共讨燕逆,恭奉正朔!肃王、秦王两府精锐,已出潼关、过兰州,星夜兼程,直扑北平!誓剿灭燕逆,廓清寰宇!”
“什么?!”齐泰失声惊呼,黄子澄猛地捻断了胡须,连方孝孺都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郭颐一把夺过王钺手中的奏本,指尖用力得发白。他迅速展开最上面一封,落款是肃王朱楧,字迹遒劲,力透纸背,痛斥朱棣“背祖忘宗,擅启兵戈,荼毒社稷”,声称已尽起王府精锐并甘州边军,“为陛下先锋,踏平北平,枭此獠首级,悬于午门!”秦王的奏本紧随其后,朱尚炳的言辞更为激烈,直指朱棣“狼子野心,觊觎神器”,秦藩铁骑已出西安,“与肃王兄合兵,定灭此朝食!”
接着是辽王、齐王、蜀王朱椿的奏本。辽王、齐王措辞恭谨,表达了对朝廷的绝对拥护和对燕逆的义愤,言明已厉兵秣马,随时听候朝廷调遣,加入讨逆联盟。蜀王朱椿的奏本最厚,字迹清雅端方,引经据典,痛心于“骨肉相残”,力陈“削藩乃固国本之正途”,表示“蜀中虽僻远,然忠义之心,可昭日月,钱粮甲仗,听凭朝廷调遣,必倾力以助王师,共诛国贼!”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胸腔撑裂的热流,猛地冲上郭颐的头顶。他捏着奏本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和一种巨大的、历史车轮被强行撬动的眩晕感!来了!终于来了!藩王联盟初步形成!肃王、秦王这两支生力军直扑朱棣的老巢,目标明确——剿灭!这局面,比原本历史上朱允炆孤立无援的境地,好了何止百倍!
“好!好!诸王忠义,联盟共讨国贼,朕心甚慰!天佑大明!”郭颐的声音洪亮起来,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风吹散了大半。他环视殿内,看到齐泰、黄子澄等人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振奋之色。他心中掠过被软禁在南京城内某处严密监视的周王朱橚和代王朱桂的身影,这两人,便是联盟成立之初,内部肃清的祭品,是震慑其他摇摆者的警示牌。
然而,王钺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再次响起,像一盆冷水悄然泼下:“陛下……还有……宁夏庆王府的奏报……”
郭颐心头猛地一沉,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他劈手夺过那最后一份奏本。庆王朱栴的奏疏,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刻意的恭谨与疏离,通篇充斥着“骨肉情深”、“不忍操戈”、“盼陛下垂怜”、“乞陛下明察燕王之忠”之类的陈词滥调。奏疏末尾,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臣闻肃、秦二王擅动刀兵,北向而行,心实忧虑,恐激化事端,反令陛下忧劳,望陛下明诏止之”,如同一根淬毒的细针,狠狠扎进了郭颐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中。
“朱栴!”郭颐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他狠狠地将庆王的奏本掼在地上!薄薄的黄绫奏本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回荡。“好一个‘不忍操戈’!好一个‘乞陛下明察燕王之忠’!他这是铁了心,要跟着他四叔一条道走到黑,自绝于诸王联盟,自绝于大明!”郭颐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庆王扼守宁夏,控制着河套要冲,他的倒戈,意味着西北门户洞开,更意味着肃王、秦王那两支宝贵的勤王军侧翼,完全暴露在可能的威胁之下!朱棣在西北,终于有了一颗足够分量的棋子!而他,也必将成为勤王联盟首要的剿灭目标!
殿内的气氛瞬间从沸点跌至冰点。方才的振奋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重的压力。齐泰脸色铁青,黄子澄捻着断须的手指微微发抖,方孝孺更是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陛下,”徐辉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依旧跪在地上,双手托着那支冰冷的燧发铳,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利器在手,忠臣在侧,逆藩虽逞凶一时,然我诸王联盟已成,大势在我!庆王悖逆,自取灭亡,自有王师讨伐。当务之急,是神机营!是这‘燧发铳’!臣请陛下旨意,即刻移驾城外大校场!”
郭颐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那一丝因历史惯性而产生的寒意。他盯着徐辉祖手中那支寄托着他全部逆转希望的武器,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沉重。
“准!”郭颐的声音斩钉截铁,“摆驾!朕要亲眼看看,这破开混沌的第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