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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碎冻土,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击在濒死的心弦上。烟尘翻滚,犬吠激昂,一队人马如同离弦之箭,冲破废墟边缘稀薄的晨雾,瞬间将破庙残垣前的血腥战场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一骑,青衫磊落,身姿挺拔如崖边劲松,正是清源县丞——周文远!他年轻的面庞上此刻布满寒霜,剑眉紧锁,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扫过这片修罗场:迅速腐败、恶臭弥漫的两具狰狞尸体(蒙面人和刀疤脸),断壁旁瘫坐在地、浑身浴血泥泞、左肩还插着一支黑色翎羽弩箭的林简,以及他怀中气若游丝、肩头爪痕微光如风中残烛的二狗子!
眼前的景象,惨烈、诡异、触目惊心!饶是周文远素有定力,瞳孔也不由得骤然收缩!
“大人!是李扒皮手下的‘黑爪’老六和‘铁熊’王猛!”一个精悍的捕快头目(张捕头)迅速下马查验尸体,脸色剧变,指着刀疤脸脖颈那道正急速腐败、散发恶臭的伤口,声音带着惊骇,“这…这死状…像是…像是传说中的‘瘟腐咒’?!”
“瘟腐咒”三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入在场所有兵丁捕快的心头,引发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恐惧的低语。瘟神、祭坛、诅咒…这些字眼在瘟疫横行的流言中,早已被渲染得如同实质的妖魔。
周文远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青色官袍下摆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无视了属下的惊疑和那两具正在加速腐败的尸体散发出的冲天恶臭,目光越过血腥,最终定格在林简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疑惑,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是你?”周文远的声音清朗,却带着穿透混乱的威严,目光落在林简肩头那支刺目的黑翎弩箭上,“乱葬岗尸坑脱身,破庙废墟连杀李扒皮麾下两员悍匪…还能让‘铁熊’王猛死得如此…蹊跷。林简,你究竟是何人?”他直接叫出了林简的名字,显然已从之前的流民名册或幸存者口中知晓一二。
林简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左肩箭伤和胸口的钝痛,带出血沫。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向周文远审视的目光,没有畏惧,只有深沉的疲惫和一丝绝境中抓住稻草的急切。“周…周大人…”声音嘶哑如同破锣,“我…不是匪…他们…要抓这孩子…献祭…瘟神…”他用尽力气,指了指怀中昏迷的二狗子肩头那三道诡异的爪痕。
“献祭?”周文远眉头锁得更紧,目光如电般扫过二狗子肩头的印记,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祭坛石面上那个画着同样爪痕的草偶,以及旁边掉落的黑色骨刺(林简方才脱手掉在草丛)。他身后的张捕头等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二狗子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排斥。
“一派胡言!”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突然从周文远身后响起。一个穿着半旧绸衫、留着山羊胡、背着药箱的干瘦老者(赵郎中)挤了出来,指着林简和二狗子,脸上带着夸张的惊惶和嫌恶,“大人明鉴!此子身染恶疫,邪气冲天!还有这印记,分明是瘟神烙下的咒印!此乃大凶之兆啊!昨夜小老儿在庙中就感应到邪气冲霄,定是这瘟鬼引来祸端!还有此人,”他指向林简,“身中弩箭,陷身腐沼,沾染死气,竟能不死,必是身怀妖邪之术!大人速速将此二人焚灭,以绝后患,否则瘟疫蔓延,清源危矣!”
赵郎中的话极具煽动性,周围的兵丁捕快看向林简和二狗子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敌意和恐惧,不少人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和长枪,脚步微微后移。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恶臭和“瘟腐咒”的恐怖景象,让流言瞬间压过了理智。
“大人!赵郎中所言有理!”张捕头也面露凝重,“李扒皮虽恶,但其爪牙死状诡异,恐非人力所为!宁可信其有…”
周文远抬手,制止了张捕头的话。他面沉似水,目光却依旧锐利地钉在林简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血污泥泞,看清其灵魂的本质。“妖邪之术?”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下了周围的骚动,“若真是妖邪,昨夜瘟疫流民聚集的破庙,为何能维持秩序,隔离病患?若真是妖邪,”他指向林简肩头那支弩箭和满身的泥泞创伤,“为何会如此狼狈,命悬一线?”
他迈步向前,无视了赵郎中惊愕的表情和众人恐惧的目光,径直走到林简面前,蹲下身。近距离下,林简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泥沼的腐臭和伤口感染的腥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但周文远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目光落在林简左肩那支深深嵌入的黑翎弩箭上,箭杆粗糙,翎羽染血。
“张捕头!”周文远沉声命令,“取金疮药,烈酒,干净布条!赵郎中,你既在此,速来诊治这孩童!”
“大人!不可啊!”赵郎中急得跳脚,“沾染邪气,恐遭反噬…”
“本官叫你治!”周文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目光如寒冰般扫过赵郎中,“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若再推诿,以渎职论处!”
赵郎中被他目光一扫,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只得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凑上前,却只敢远远打量二狗子,不敢触碰。
周文远不再理会他,目光转向林简,低声道:“忍着点。”他示意张捕头按住林简的肩膀,自己则一手稳稳扶住箭杆,一手握住箭尾,动作干净利落,猛地向外一拔!
“呃——!”剧烈的痛楚让林简眼前一黑,闷哼出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股温热的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
周文远动作极快,接过张捕头递来的、沾满烈酒的布团,狠狠按在喷涌的伤口上!烈酒灼烧皮肉的剧痛让林简几乎昏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按住!”周文远低喝,张捕头用力压住布团止血。周文远迅速打开金疮药瓶,将散发着浓烈药味的褐色粉末,厚厚地洒在伤口上,再用干净布条层层缠绕、加压包扎。整个过程快、准、稳,显示出远超普通文官的干练和胆识。
剧痛稍缓,林简虚弱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他看着周文远沾满自己鲜血的双手和沉稳冷静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感激,是绝处逢生的庆幸,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这位年轻的县丞,在流言和恐惧的漩涡中,选择相信了他这个来历不明的“泥腿子”,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亲手施救。
“谢…谢大人…”林简嘶哑地道。
周文远没有回应,只是用沾血的布擦了擦手,目光再次投向赵郎中:“孩子如何?”
赵郎中此刻正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二狗子瘦弱的手腕上,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充满了惊疑不定。“脉象…浮数而乱,时有时无,如雀啄屋漏…此乃…此乃邪气攻心,魂魄离散之兆啊!而且这高热不退,体有红斑,角弓反张…分明是…是瘟神索命!无药可救!无药可救啊大人!”他连连摇头,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迅速缩回了手。
周文远脸色更加阴沉。他虽不通医术,但“角弓反张”、“瘟神索命”这些词,无疑将二狗子推向了绝境。周围的兵丁捕快看向二狗子的眼神更加恐惧,如同看着一个移动的瘟疫源。
林简的心猛地揪紧!他挣扎着坐直身体,不顾伤口的剧痛,急切地对周文远道:“大人!不是瘟疫!是破伤风!伤口…污泥感染…毒素入体!需要…需要镇痉!需要…那根针!”他的目光急切地投向枯草丛中那截沉寂的黑色骨刺,但立刻意识到不妥,改口道:“需要…针灸!刺激人中、合谷!或许…或许能缓…”
“针灸?就凭你?”赵郎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尖声反驳,带着不屑和嘲讽,“黄口小儿,也敢妄谈岐黄?此等邪秽之症,针石无效!唯有…”
“闭嘴!”周文远厉声打断赵郎中的聒噪,他深深看了一眼林简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急切和笃定,又看了一眼二狗子肩头那微弱闪烁的爪痕和濒死的小脸。一个决断在他心中瞬间形成。
“张捕头!”他沉声下令,“带上这孩童,还有…”他目光扫过草丛中那截不起眼的黑色骨刺,略一停顿,“…带上地上所有可疑之物,立刻回城!赵郎中,你随行看护,若这孩童死在路上,本官唯你是问!”
“大人!不可带此瘟…”赵郎中还想争辩。
“执行命令!”周文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翻身上马,青衫在晨光中如一面旗帜。“林简,你能走吗?”
林简咬牙点头,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胸口的剧痛和失血过多的眩晕击垮,身体晃了晃。
周文远眉头一皱,对旁边一名健壮的兵卒道:“你,扶他上马!同乘一骑!”
“是!”兵卒虽眼中仍有惧色,但不敢违令,上前搀扶起林简。
就在众人准备撤离这片血腥之地的瞬间——
“咻!咻!咻!”
数支凌厉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索命的毒蜂,猛地从废墟外围一处地势稍高的土丘后激射而来!目标直指被兵卒搀扶、正欲上马的林简!
“敌袭!保护大人!”张捕头反应极快,怒吼一声,猛地拔出腰刀,同时将周文远的坐骑狠狠一推!
噗噗噗!
弩箭大部分射空,钉在冻土和残墙上,尾羽乱颤!但其中一支,角度刁钻至极,狠狠射中了搀扶林简的那名兵卒的大腿!
“啊!”兵卒惨嚎一声,瞬间倒地!失去支撑的林简也随之重重摔倒在地,牵动伤口,痛得眼前发黑!
“结阵!保护周大人!”张捕头目眦欲裂,带着剩下的捕快兵卒迅速收缩,刀枪向外,将周文远和林简护在中心!
土丘之后,人影晃动!李扒皮那肥胖、油腻、充满怨毒的脸出现在高坡上,他身边站着几个同样蒙面持弩的灰衣人,为首一人身形瘦高,披着一件宽大的、连帽遮脸的黑色斗篷,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中,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周文远!”李扒皮尖利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恨,在晨风中远远传来,“敢动老子的人!还敢带走老子的‘祭品’!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鬼地方!给老子杀!杀了周文远,抢回那个小崽子!黑大人重重有赏!”
“杀!”灰衣蒙面弩手齐声应和,弩箭再次上弦!
而那个被称为“黑大人”的黑斗篷身影,自始至终沉默着,如同融入了阴影。他只是缓缓抬起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朝着下方被围困的周文远一行人,做了一个极其简单、却充满死亡气息的手势——斩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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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
李扒皮尖利的嘶吼如同丧钟!土丘之上,数张手弩同时激发,黑色的翎羽箭矢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尖啸,如同暴雨般朝着下方被围困的周文远一行人倾泻而下!
“举盾!护住大人!”张捕头目眦欲裂,嘶声怒吼!反应最快的两名持盾兵卒猛地将手中的皮木圆盾高举过头,护在周文远身前!
咄咄咄!
箭矢如雨点般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木屑纷飞!更多的箭矢则从盾牌间隙和周围射入人群!
“啊!”
“呃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一名捕快肩头中箭,踉跄后退!另一名兵卒被射中小腿,惨叫着扑倒在地!阵型瞬间被打乱!
“反击!弩手还击!”周文远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眼中已布满寒霜!他带来的队伍中也有几名弩手,此刻在张捕头的指挥下,借着断墙残垣的掩护,奋力拉开弩弦,朝着土丘方向还击!
嗖嗖嗖!
弩箭对射!破空声交织!土丘上也有灰衣人中箭滚落,但对方居高临下,又有掩体,火力明显压制着下方!
林简被摔倒在地上,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刚包扎好的布条,剧痛和眩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一支流矢“哆”地一声钉在脚边的冻土上,尾羽嗡嗡作响,惊得他头皮发麻!混乱中,他看到被兵卒们护在中心的二狗子小小的身体,因为颠簸和惊吓,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口中溢出白沫,肩头的爪痕光芒急促地明灭!
必须离开这里!否则二狗子必死无疑!
“冲出去!不能被困死!”周文远也看出了绝境,厉声下令,“张捕头,你带三人断后!其余人,护着孩子和林简,随我向西突围!那边有条干涸的河床,可以阻挡骑兵!”
“大人!您先走!”张捕头怒吼着,挥舞腰刀格开一支射来的弩箭,带着三名悍勇的捕快,主动冲向土丘方向,意图吸引火力!
“走!”周文远毫不迟疑,一把抄起地上昏迷抽搐的二狗子,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在晨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寒芒!“跟我冲!”他身先士卒,如同出鞘的利剑,朝着西侧那片布满乱石的干涸河床方向猛冲过去!剩下的几名兵卒立刻护着挣扎爬起的林简,紧随其后!
“想跑?做梦!”李扒皮在土丘上看得真切,气急败坏地尖叫,“黑大人!不能让他们跑了!”
那一直沉默的黑斗篷身影(黑大人),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那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向周文远突围的方向。没有言语,但土丘后立刻分出数名灰衣弩手,沿着高坡边缘快速移动,追着周文远等人的背影,不断发射弩箭!
嗖!嗖!嗖!
箭矢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不断有兵卒中箭倒地!惨叫声和闷哼声在荒凉的废墟中回荡!
林简被一名兵卒半拖半架着狂奔,胸口如同风箱般嘶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剧痛。他回头望去,只见断后缠斗的张捕头等人,已被数倍于己的灰衣人围住,刀光剑影,怒吼连连,显然支撑不了多久!而那个黑斗篷的身影,如同死亡的化身,依旧稳稳地立在土丘之上,冷漠地俯瞰着下方的杀戮,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呃啊!”架着林简奔跑的兵卒小腿中箭,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林简也随之摔倒,啃了一嘴的泥!追兵的弩箭再次呼啸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周文远猛地回身,将夹在腋下的二狗子塞给旁边另一名兵卒,同时手中长剑如同毒龙出洞,精准地格飞两支射向林简的弩箭!剑锋与箭杆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
“快起来!”周文远一把抓住林简的胳膊,将他从地上猛地提起!力量之大,几乎扯裂林简肩头的伤口!剧痛让林简瞬间清醒!
“大人!小心!”旁边的兵卒惊恐大叫!
一道凌厉的刀光,如同毒蛇般从侧面的荒草丛中猛地劈出,直斩周文远毫无防备的后背!竟是一名灰衣人不知何时已绕道包抄过来!
周文远回身格挡已然不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和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林简!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猛地将身体向周文远后背一撞!同时,他那沾满污泥和鲜血的右手,下意识地探入怀中——那里,除了那根救命的黑色骨刺,还有他从祭坛上捡起、一直贴身藏着的、那个画着爪痕的草偶!
他根本没有思考,完全是本能地,将那个粗糙的草偶狠狠砸向偷袭的灰衣人面门!
“啪!”草偶像块石头一样砸在灰衣人脸上!
这毫无杀伤力的一击,自然伤不了人。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草偶砸中灰衣人面门的瞬间,那灰衣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劈出的刀势瞬间停滞!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双眼瞳孔骤然放大,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掉落在地、画着三道爪痕的草偶,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瘟…瘟神…诅…诅咒…”灰衣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像是完全忘记了战斗,抱着脑袋,发出凄厉的尖叫,转身连滚带爬地朝着远离草偶的方向疯狂逃窜!仿佛那草偶是能吞噬灵魂的魔鬼!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周文远!
林简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手,又看向地上那个不起眼的草偶。刚才那是什么?恐惧?精神冲击?这爪痕草偶…竟有如此诡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