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终雪:星野书

2070年的立冬,雪山下的诊所迎来第一场雪。禹潼望着窗外稀疏的雪粒,指尖摩挲着平安扣——往常这个时节,雪早该没过门槛,而今年的雪像被谁揉碎了似的,落地即化。

“在想什么?“春波从背后环住她,下巴蹭过她斑白的短发。他的军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响——最近总说腿疼,却瞒着她偷偷贴止痛贴。禹潼转身替他整理领口,看见他藏在衬衫下的留置针贴,忽然想起五十年前他化疗时的模样。

诊疗室里,念波正在给一只瘸腿的藏狐包扎。“爸,今年的雪豹迁徙时间推迟了。“他皱眉看着监测数据,“保护站的温度计显示,雪山融水比往年早了二十天。“春波接过数据单,目光落在“全球变暖“的字样上,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带潼雪看极光时,导游说的那句“也许有天极光会消失“。

深夜的壁炉旁,禹潼翻出疼痛日记。最新的一页停在2068年,贴着全家在冰岛的合照,备注写着:“下一站,金字塔。“春波往火里添了根松枝,火星溅在她发间:“等开春,我们就出发。“她望着他鬓角的白发,轻轻点头,却在他转身时,把医生刚给的体检报告塞进了抽屉。

诊所的药柜里,除了常用药品,还摆着个特殊的玻璃罐。潼雪的女儿糖糖踮着脚去够,里面的吗啡空瓶忽然倒下,发出清脆的响。“太姥姥,这是什么?“三岁的小姑娘指着瓶身上的标签。

“是太姥爷的勋章。“禹潼笑着抱起糖糖,阳光穿过玻璃瓶,在墙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春波靠在门框上,看着祖孙俩的剪影,忽然想起五十年前,禹潼在化疗室织围巾的模样——那时他们都以为生命即将终结,却没想到能活到抱上曾孙。

念波的妻子林夏背着相机进来,镜头对准正在给旱獭喂药的春波。“伯父笑起来像雪豹。“她按下快门,显示屏里的老人穿着褪色的迷彩服,胸前的平安扣晃了晃。禹潼凑过去看,发现照片里春波的睫毛上沾着雪花,像极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雨夜。

傍晚的牧场,陈墨带着儿子小禹来送疫苗。“爸,你的听诊器又被糖糖藏起来了。“潼雪追着女儿跑过草甸,银铃辫梢的铃铛响成一片。春波坐在长椅上,听着远处的马铃声,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他和禹潼在雪山观景台说的话:“等退休了,我们就养匹马,取名'极光'。“

冬至那天,春波带着念波去测量雪线。直升机掠过雪山时,他看见曾经覆盖着积雪的山岩露出褐色的肌理,像被剥去皮毛的动物。“爸,雪线十年间上移了三百米。“念波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下山途中,他们救了只被困在冰川裂缝里的岩羊。春波在岩羊腿上绑追踪器时,发现它耳后有块伤疤,形状像片柳叶。“跟你妈妈的平安扣一个样。“他笑着对念波说,却在抬头时,看见远处的云隙里透出绿光——那不是极光,而是直升机的信号灯。

禹潼在诊所接到电话时,手里的薄荷糖掉在地上。“禹医生,春先生在下山途中突发心梗......“她踩着融化的雪水冲进急诊室,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指尖还攥着那只岩羊的追踪器。“没事。“他扯出个虚弱的笑,“我还没带你去看金字塔呢。“

深夜的病房里,禹潼摸着他手背上的留置针,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误诊的圣诞夜。窗外又下起雪,这次的雪粒大了些,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春波指着窗外:“看,雪回来了。“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看见雪粒落在暖气管上,瞬间化为水汽。

春节的篝火晚会上,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糖糖举着荧光棒,非要听太姥爷讲“雪豹和医生“的故事。春波咳嗽着清了清嗓子,忽然被禹潼递来的薄荷糖堵住嘴:“先吃药。“

“其实啊,“禹潼替他拢了拢毛毯,“雪豹和医生的故事,有个秘密结局。“她从抽屉里拿出两个信封,封皮上分别写着“春波亲启“和“禹潼亲启“——那是他们在八十岁生日时写给彼此的信,约定在九十岁拆开。

“现在拆吗?“潼雪眼里泛起泪光。春波摇摇头,把信封塞进糖糖手里:“等你们的孩子结婚时,再拿出来。“禹潼笑着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雪山——山顶的积雪又薄了些,却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金色,像极了他们婚礼那天的极光。

深夜,春波望着枕边的信封,忽然坐起身。禹潼听见动静,看见他在月光下写着什么。“给糖糖的童话书。“他晃了晃钢笔,“就写雪豹医生和织围巾的星星姑娘。“她凑近一看,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两只牵着手的雪豹,身后是融化的雪山,长出了绿色的草甸。

春分那天,禹潼推着春波去看雪豹迁徙。轮椅碾过湿润的草甸,惊起几只土拨鼠。远处的雪线上,十几只雪豹正披着晨光前行,领头的那只忽然驻足,回头望向他们。

“看,是当年那只岩羊的孩子。“春波指着雪豹耳后的柳叶形伤疤。禹潼笑了,却在低头时,看见他裤脚露出的止痛贴——比昨天多了一片。

“等夏天,我们去金字塔吧。“她握住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春波望着雪山巅的云,那里有阳光穿透云层,形成一道淡淡的彩虹。“好。“他轻声说,“不过得先教会糖糖织围巾,她上次把毛线球扔给旱獭当玩具了。“

雪粒忽然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这次的雪没有立刻融化,而是积成小小的雪人。禹潼望着雪人的歪扭围巾,忽然想起七十年前那个雨夜。春波指着渐晴的天空,那里有星子开始闪烁,像极了他们初次相遇时,诊所外的路灯。

风从雪山吹来,带着融水的清冽。没有人知道,那两个未拆的信封里藏着什么秘密。就像没有人知道,今年的雪究竟是最后一场,还是新的开始。但在这片雪线之上,爱如星野,永远在时光的褶皱里,闪烁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