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其实我的脚,已经好了。”赵泽声音平静,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利落地开始解开缠绕在小腿上、已然凝结成墨黑硬壳的布带。接着,他小心地取下了两根用来简陋固定断骨、磨得有些光滑的粗树枝。
嘶——
村长周爷爷的目光牢牢钉在赵泽露出的左小腿上。那层覆盖伤口的、新生的粉色皮肉,在昏暗中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生命力。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轻轻按向记忆中本该凹陷断裂的位置——那里,骨头的触感分明是结实而完整的!
“这……这怎么可能!”周爷爷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昨日检查时那恶臭流脓的伤口、那依旧错位的骨茬触感还历历在目,此刻却像从未存在过!“昨日明明…骨头都还…”他反复呢喃着“不可思议”,干瘪的手在赵泽完好无损的腿骨上摸索,仿佛要找出什么幻象的破绽。
赵泽心里早已打好了腹稿,语气平淡得甚至有些刻意:“昨晚…我好像觉醒了。可能是……偏向治愈系的能力?今天就感觉彻底好了。”这解释来得太“及时”,几乎像临时拼凑的借口——事实也差不太多。治愈系的幌子,是掩盖超速再生最好的挡箭牌。
庆幸的是,这惊人的痊愈速度本身就成了最有力的证据。村长眼中的惊疑最终化为如释重负的喜悦和激动,皱纹都舒展了几分:“好!好!太好了,老天开眼啊!”这些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了自保的力量,比什么都强。“征集会在后天!准备准备,我们明早就动身!”
有了这半天的缓冲,赵泽立刻想到了躺在床上的魏乾。他叫上刘铭,两人从路边采了几种沾着露水、颜色杂乱的小野花,又翻遍了口袋凑出两个侥幸保存下来的、微微干瘪的红果子,用细麻绳胡乱捆扎起来。
推开魏乾房门时,那被层层绷带裹得像个加大号白色棕熊的家伙,正费力地蠕动着。看到花束和红果,圆脸上的小眼睛立刻亮了:“哎呀呀!人来就行了,搞这些干嘛!”嘴上推拒着,两只被绷带限制的小胖胳膊却奋力抬得老高,急不可耐地将“礼物”捞了过去,盯着红果子的眼神活像发现了稀世珍宝。
刘铭赶紧解释:“村长说旧世界的人看望病人兴送花,我哥俩就去路边弄了点……模样是有点糙。”他努力想让语气轻松点,但看着好友被裹得严严实实、动一下都龇牙咧嘴的模样,喉头还是发紧。
魏乾浑不在意地咧嘴笑,扯动了伤口又抽了口冷气:“咳…模样算啥!胖爷我心里舒坦!就是可惜泽哥腿好得快,不然我也得给他整一捧!”这话带着他们仨惯常的互相挤兑味道。
“日你大爷!”赵泽毫不客气地回怼,作势要拍他,“老子现在生龙活虎!早知道你这么欠,就该留点伤让你小子愧疚两天!”粗鲁的骂声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小小的病房里响起低低的笑声和打闹声,驱散了一丝伤病带来的阴霾。趁着刘铭借口去解手的空当,赵泽压低声音:“胖乾,那颗灾兽核心在方震叔那。方震叔的人品你放心。后天征集会,我想请他跟去研究所兑换积分。拿到后,我意思分三分之一给村里和救援队,毕竟救命之恩。剩下的……刘铭那小子差点把自己懊悔死,他该多拿些,咱俩伤患就少拿点,你看?”
这变动打破了最初的平分协议。伤是他们扛的,但后续人情消耗也是实情。赵泽需要同病相怜的魏乾点头。
魏乾胖脸挤出个理解的表情,声音轻缓但坚定:“嗯,我也琢磨了,该这样。”
等刘铭回来,赵泽当着他的面,把商议的结果说了出来。刘铭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眼圈立马就红了:“不行不行!泽哥、胖乾!这次全靠你们俩拼命!我没帮上忙差点坏了事!我能拿点是你们心善,大头必须是你们的!”
三人都不是爱占便宜的人,更懂情义比积分沉。一番你推我让,最终这个“按情分多寡调整”的方案被定了下来。沉重的气氛被抛开,少年们又开始天南海北地瞎聊,憧憬着伤好后,唾骂着八天前那头该死的野牛……时间就在这样的喧闹与短暂的宁静里悄然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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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难所——这个时代对一切有人类顽强盘踞、筑有防御工事的聚居地的统称。
而矗立在北方的79号避难所,无疑是其中的庞然大物。
暗沉粗犷、高度惊人的巨大钢铁城墙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大地,墙体表面蚀刻着肉眼可见的、能量流动般的光路,那是密密麻麻的防御符文矩阵,无声地警告着荒野中的威胁。墙头,披着简单护甲的巡逻队顶着风沙的身影如同蚂蚁般渺小而坚定,警惕着地平线上任何可能的变化。
沉重的巨门下分列着四个通往不同区域的钢铁闸口,荷枪实弹的卫兵一丝不苟地盘查着每一个入城者。赵泽、村长和方震三人抵达时天已擦黑,只能在冰冷的桥洞下凑合了一夜。六月的夜风虽不至于酷寒,但坚硬冰冷的地面和灌入的灰尘,也绝非什么好眠的温床。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铅灰云层,城内的喧嚣如同被点燃的引信般迅速放大。
赵泽挤在征集会人头攒动的场地中央,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压抑的期盼。
墙上的巨大机械钟指针艰难地爬向九点,高台上终于走上来一个穿着板正制服的中年人,扩音器将他略带沙哑的声音送到角落:“79号避难所联合兵团,感谢诸位父老乡亲的信任!年度征集会开始!成功应征者,将由兵团免费提供‘符文种子’植入——赋予力量,铸就壁垒,守住我们人类的未来!”
接着是各色人物轮番登台,慷慨激昂的陈词像涌动的潮水。赵泽强迫自己专注,但那些宏大叙事的词汇如同隔靴搔痒,最终只化作耳边嗡嗡的杂音。他来这里只为一个明确的目标:资源!更多的修炼资源!防卫队——那才是用命搏前程的地方。
研究所?教育署?医疗站?……这些在末世同样重要的地方,对他而言却是遥不可及的壁垒。他识字,但仅限于基础;医疗更是一窍不通;唯一的倚仗是初生的气旋和那三道逆天的符文序列。
冗长的发言持续了两个小时,如同裹脚布般又臭又长。当最后一个发言者走下台,赵泽感觉自己像是从深水里猛地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混合着汗水和尘土气息的空气,眼神投向“防卫队”的报名处。那里排起的队伍最长,也最沉默。十几分钟后轮到他,他用歪歪扭扭、几乎有些羞耻的笔迹填完报名表,暗下决心以后要照着那羊皮书卷好好练字。
“赵泽?”桌子后面穿着制式服装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声音公式化,“看到地上那哑铃了?单手举过头顶就算合格。”他在表格上迅速划拉了几下。
赵泽看向脚边那个黑漆漆、泛着冷光的哑铃,上面的“25kg”标签像一个挑战。他吐气开声,肌肉绷紧,单手抓住冰冷的握柄——沉重感瞬间从手臂传到肩膀,骨头发出细微的闷响,但他咬着牙,硬是将其举过了头顶,手臂微微颤抖地稳住了两秒。
“行。下一位!”工作人员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合格的,去那边集市广场等着分配营房和中队。”
赵泽放下哑铃,活动了下酸麻的手腕,心头泛起一丝讶然。如此简单?甚至不需要测试所谓的“觉醒”能力?随即自嘲一笑。底层士兵,炮灰预备役罢了,健康、能搬动武器就是门槛。听说早年间连哑铃都不用,能走路就行。如今算“世道安稳”了?才有这“奢侈”的测试。
所有流程结束时还不到正午。广场上人头攒动,弥漫着食物的廉价香气。赵泽从破旧的背包里摸出一个比拳头大上几圈的变异烤土豆,灰黑色的表皮焦硬,他随意在身上擦了擦,张嘴啃了下去——干涩粗糙的粉质感是主粮的滋味。
他一边啃,一边在杂乱的集市里搜寻村长和方震的身影。很快,一个熟悉的土豆摊位前,他看到了正和摊主拉扯砍价的两人。
方震一见赵泽过来,立刻不动声色地用肩包撞了他一下,背包的拉链裂开一道窄窄的缝隙,凑到他眼前:“你仨那颗硬疙瘩,研究所给兑了,九千整。”缝隙里,厚厚一捆捆浅灰的“积分币”安静地躺着,上面印着简单的面额。
扑通!赵泽的心脏几乎撞到了嗓子眼!九千!那是能装满一口袋的财富!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积分的重量。
他用力咽下干硬的土豆块,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方叔,魏乾、刘铭我们三个前天商量定了:里头拿出三千,谢您、村长爷爷还有救援队的兄弟!那天要没你们……”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使不得!这钱是你们拿命换的!留着好好过活……”方震脸色一变,立刻就要拉上拉链。
赵泽一把按住他的手,力道很沉:“方叔!我们都认您,才托您带回去!这不是单给您的,是整个村子的救命恩情!您别推!”他眼神坚决,不容置疑。
推拒间,方震看着赵泽坚定的样子,最终叹了口气,没再用力合上拉链,算是默认。“……行,我拿着。替你瞒着点就是了。”他低声补了一句,眼里流露出赞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赵泽脸上露出笑容,快速抽出两千积分币塞进自己破包最底层,厚厚一小沓的分量,沉甸甸压在心口。剩下的七千,将由这个精明的汉子运作,巧妙回村后分给村长、救援队成员(他们各自能拿到的必然有限),再悄无声息地多塞些给魏乾和刘铭。方震一向有办法,既保全少年的财产,又不让暗处的觊觎滋生。
方震。这两个字,就代表了公正的尺度和磐石般的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