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云海天罗，后怕叹息

巷底被完美剖开的尸骸断面光滑冰冷，内脏在微光下泛着死寂的瓷釉色。浓烈的血腥气与污水腥臭混在一起，凝固成巷子里令人窒息的浊瘴。

陆颖儿背抵冰凉湿滑的墙壁，手指深陷胸口，压着翻腾的气血。她的视线死死钉在明心身上——那柄暗红凶刃仍在他左手中微微震颤，剑锷深处一点赤金幽幽流转，如同沉睡的凶兽。

而明心整个人却像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立在污浊死气中，空洞得骇人。唯有那双细长的、冰冷的金红竖瞳，毫无波澜地扫过地上的尸块断刃，漠然如视草芥。

嗡…嘎——

鬓边的白玉飞燕簪猛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簪首玉珠瞬间布满裂纹！

“咳……噗——！”

前方的明心陡然剧颤！挺直的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猛地向前扑倒！大股暗沉如墨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在削平的石面上，“刺啦啦”腾起铁腥的白烟！污水瞬间被染成大团惊心动魄的暗红！

“明心——！”陆颖儿心脏骤停！压制的伤势几乎爆开！她踉跄欲扑，肋下剧痛直冲头顶，眼前一黑，全靠意志强撑才没跌倒！

就在这骤然死寂的时刻——

哒。

巷口方向，细微的踏水声响起。

陆颖儿瞳孔骤缩！

一只靴子踏了进来。昂贵的玄色软缎被泥水浸染，暗金云纹在泥泞下若隐若现。

靴尖沾着几片踩扁的赤金莲灯碎片和一滩凝固的金黄糖浆。

它就那么从容地落在一块未被血污染透的青石上，与周遭的断肢狼藉形成荒诞的对比。

目光不受控制地上移。

纯粹的玄色仿佛吞没了巷子里本就微弱的光线。一件宽大的玄色衣袍，下摆扫过湿漉漉的地面，却不沾分毫污渍，暗金云纹随着移动在微光中隐现。

人影被兜帽完全笼罩，只露出一截苍白如玉的下颌。一道极其细微的弧度在唇边牵起，似笑非笑，更像是对眼前景象感到一丝厌倦。

一个清朗磁性却冰玉般凉薄的声音，清晰地穿透死寂，撞入陆颖儿耳中：

“啧……”

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她擂鼓的心跳。

“悬空城头疼了七年的两条‘阴水蛇’……”玄衣人的“视线”如同无形的丝线，扫过两具被分割的残骸，“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语气似叹似憾，深处却是彻骨的漠然。“好利落。”

他微微侧首，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仿佛落在了陆颖儿煞白的脸上。那点微不可察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带着冰冷的玩味。

“倒是意外之喜。”声音里的磁性加重了几分，如同掂量着什么，“这倒下的丫头……啧，眉眼有七分像悬空城主心尖上那只小凤凰？”

玄色衣袖下，一只包裹着薄如蝉翼的玄黑麂皮手套的手，缓慢而优雅地抬起，探向自己左腰侧。衣袍随着动作掀起微澜，露出了悬在腰带下的一抹异色！

即使视野模糊，剧痛翻搅，地上呕血的明心，在那片扭曲的边缘，依然捕捉到了一抹刺眼的亮色！

悬在对方玄色腰带下方，一块随动作轻晃的牌符！

牌符底色是罕见的深青，如同凝固的深潭！青底之上，赫然用内蕴晶芒的赤色矿料，镌刻着三根凌厉交织、构成锐利几何角的线条！三线中央，压着一枚古朴如竖眼的银白印记！

那银色印记在深青底色和玄氅暗金云纹的衬托下，活像深渊中睁开了一只森冷的眼睛！

“六……扇……”

这两个沉重的字眼，艰难滚过明心濒临崩溃的意识。那狰狞赤纹的徽记如同烙铁，印入他沉沦前的黑暗。

眼角余光中，陆颖儿鬓边那支白玉飞燕簪几乎要滑落，碎裂的尖喙在微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寒芒！

陆颖儿死死盯着那块在昏暗中异常醒目的深青赤纹腰牌，牙齿几乎咬穿下唇，血腥气在口中蔓延。

“云海天罗纹……”她干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挤出，“你是……御前……”

话未说完，强行压制的伤势如山崩般爆发！“哇”地喷出一大口血，眼前被一片温热的红雾彻底淹没，身体软软地后倒！

玄衣人兜帽下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骤然凝固。陆颖儿倒下的一瞬，那点悠闲瞬间被冰冷的惊愕撕碎！

“啧——！”一声短促尖锐的咂舌从他齿缝挤出，清亮的磁性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股被狠咬一口的惊怒！宽大的玄色袖袍带起沉闷的风声！

“小祖宗——！”那副优雅从容的样子彻底消失。他身形快得像一抹残影，朝着陆颖儿倒下的方向猛地窜出！速度快得惊人，落脚却又极轻，靴面上凝固的糖浆碎屑随之抖落。

沉重的玄氅下摆扫过明心身前仍在扩散的暗红血泊边缘，一丝污迹也没沾上。

他蹲下的动作快而别扭，全然没了之前的闲适。一只裹着黑麂皮手套的手快如闪电，精准地在陆颖儿后脑触地前托住了她的脖子！

另一只手毫不停顿，带着明显的急切，在她胸腹要害位置急促连点数下！

指尖隔着衣物触碰到身体时，陆颖儿体内近乎爆裂的气血狂潮，竟然被一股无形屏障强行截断！剧痛仍在，却不再撕裂她的意识。

“嗤…”这份强控显然不易，兜帽下传来一声几乎听不见、如同强忍磨牙般的吸气。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可别在这儿出事啊…”他低声咬牙咒骂，声音低哑含混，“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悬空城主的怒火，老子这身皮怕是要挂在城门上风干了！”

他右手迅速从怀里掏出个小琉璃瓶。瓶不大，里面装着半指厚、粘稠如糖浆的琥珀色液体。

仔细看，液体深处有极微小的金砂般光点沉沉浮浮。

一股浓烈的草药辛辣混合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焦苦气息直冲鼻腔，深处却又透出一丝奇寒。

他牙一咬，粗暴地拔掉瓶口的软塞。左手捏住陆颖儿失去意识的下颌，迫她微张嘴。冰冷的皮手套触感让她即使在昏迷中也蹙紧了眉。

“得罪了！”毫无歉意的一声低语，瓶口一倾，那琥珀色粘液精准灌入陆颖儿口中！

液体触舌的刹那——

“唔…！”

陆颖儿身体猛地一挺！像吞下了一口滚沸的、混杂冰碴的铁水！一股极致的辛凉寒气瞬间冻结口舌咽喉，紧接着，一股仿佛要烧穿脏腑的霸道灼热从喉咙深处猛烈炸开！冰火冲撞让她全身僵硬的肌肉剧烈抽抖！原本失血惨白的面颊，瞬间涌起病态的、近乎渗血的潮红！

这恐怖冲击几乎冲破他刚设下的封锁！搭在陆颖儿颈侧脉搏上的麂皮指尖猛地一震！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凝重了。

空闲的右手快得只剩虚影，屈指如钩，裹着玄色袖风残影，在陆颖儿锁骨下方、膻中穴侧上方猛地狠狠一戳！指力内透，如铁钎钉骨！

“定！”

“噗！”陆颖儿又呛出一小口血，但这次的色泽不再是墨沉，而是浑浊的褐黄。

随着这狠厉一指，那股冰火肆虐的恐怖力量仿佛被无形巨闸阻截，在即将彻底撕碎她心脉的瞬间，被强行按了回去。

她剧烈抽搐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急促到濒死的呼吸虽然依旧艰难虚弱，却像是找到了某种扭曲但持续的节奏。

面颊上那不正常的艳红迅速褪成更深的灰败，但眉心那笼罩的青黑死气，似乎被这霸道猛药硬生生撬开了一丝裂缝。

玄衣人长长地、缓慢地呼出一大口气，兜帽下紧绷的轮廓也松弛下来。他俯下身，脸几乎凑近陆颖儿惨白的唇瓣边，仔细观察着她细微的变化。

宽大的兜帽边沿几乎蹭上她沾着血污的鬓发。

那只戴着黑麂皮手套的手下意识抬起，指尖伸向她的额角，似乎想拨开黏在汗水与血丝里的几缕碎发。

但就在即将碰到她鬓边那支布满裂痕的白玉簪时，那手却忽然停住了。

“啧……”他收回手，一丝细微的弧度重新勾在苍白的唇边。这一回，更像是如释重负的叹息。冰凉的低语带着一丝后怕，在巷子里低低荡开，像说给她听，又像在对自己确认：

“小祖宗……真会挑时候玩命。你折了…老子这条命怕是也得交代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