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潭淬骨

黑暗。粘稠的、仿佛冻结了时间的黑暗。

没有痛觉,没有温度,甚至没有“存在”这个概念。叶鸢的意识如同沉入了最深的海沟,被万载玄冰层层包裹、挤压。只有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始终不肯熄灭的执念,像风中残烛的火芯,在绝对的虚无中顽强地摇曳。

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丝冰凉滑腻的触感,突兀地撞破了这凝固的黑暗,滴落在她干涸枯裂的意识表层。

“嘀嗒。”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冰冷的液体带着某种奇异的、能够渗透灵魂的寒意,持续不断地滴落、浸润。

“滋……”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消融声,仿佛从灵魂最深处传来。包裹意识的坚冰,被这持续不断的冰冷水滴,蚀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痛!

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道裂痕疯狂涌入!瞬间淹没了叶鸢残存的意识!

“呃——!”

一声破碎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嘶哑呻吟,从她焦炭般的喉咙里挤出。

感官回归!

冰冷!刺骨的冰冷!比寒渊殿外围浓烈百倍!那液体不仅浸透了她的皮肤,更仿佛直接浇灌在骨髓、灵魂之上!随之而来的是遍布全身、无孔不入的剧痛!每一寸皮肉都在尖叫,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反复砸碎,又被极寒强行冻结粘连!尤其是右臂和腰腹,更是如同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和冰锥在同时穿刺、搅拌!

叶鸢猛地睁开眼!

视线被一片浑浊粘稠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液体阻隔。她正仰面漂浮着,身体几乎完全沉没在这冰冷的蓝色液体中,只有口鼻勉强露在水面之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吸入刺骨的寒气,肺腑如同刀割。

头顶是嶙峋的、覆盖着厚厚冰棱的黑色岩石穹顶,一根根巨大的冰锥倒悬而下,散发着幽幽寒光。冰冷的水滴,正是从这些冰锥的尖端,持续不断地滴落下来,砸在她脸上、身上。

这是哪里?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记忆碎片翻涌:寒渊殿门缝…冰蓝剑气…焚身的赤金火焰…那双冻结万古的寒眸…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叶鸢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带来更剧烈的疼痛。她尝试动一下手指,回应她的只有锥心刺骨的剧痛和沉重如山的阻力——这蓝色的液体粘稠得如同水银,蕴含着恐怖的寒气和某种奇异的压力。

“嘀——宿主生命体征恢复至临界值以上。系统重启完成。”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

“环境检测:玄冥寒潭(外围稀释区)。状态:深度浸没中。警告:持续浸没将导致生机冻结,请尽快脱离!”

“任务奖励结算:【心火引】使用完毕,初步激活‘心火本源’(状态:极度不稳定)。【辟寒丹(劣)】已自动使用,中和部分寒毒。获得特殊物品:【冰魄凝晶(残)】X1(由宿主残躯吸收融合玄冥剑气碎片所化)。”

随着系统提示,叶鸢模糊的视线里,身体内部的情况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晰方式,在意识光幕中勾勒出来:

*右臂:原本应被剑气绞碎的位置,覆盖着一层狰狞的、如同焦炭与幽蓝冰晶混合凝结的硬壳。硬壳深处,一丝极其微弱、近乎熄灭的赤金火苗在艰难跳动,其周围缠绕着数缕顽固的、如同活物般扭曲的冰蓝寒气(玄冥剑气残余)。两者在她手臂的残骸里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战,每一次冲突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

*腰腹:巨大的伤口同样被焦黑冰壳覆盖,但内部情况更糟。赤金火苗微弱,而侵入脏腑的冰蓝寒气却如同蛛网般蔓延,正缓慢地冻结她的生机。

*全身经脉: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如同龟裂的旱地。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淡金光泽的气流(心火本源激发出的微弱灵力)在裂痕中艰难流淌,所过之处,竟与无处不在的寒潭寒气发生着微弱的湮灭与淬炼!每一次湮灭都带来剧痛,每一次淬炼都让那淡金气流凝实一丝丝,经脉裂痕的边缘似乎也坚固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点!

冰火淬体?!

一个荒谬又带着一丝残酷希望的念头闪过叶鸢的脑海。这寒潭的极致寒气,与她体内刚刚觉醒、狂暴混乱的心火本源,竟在她这残破的躯体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以她的生命为燃料的淬炼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脱离?这粘稠如汞的寒潭之水,蕴含的压力和寒意让她动弹一下都无比艰难,如何脱离?

吸收!转化!

既然无法立刻脱离,那就利用这绝境!系统能吸收逸散的寒气,她的心火能与寒气对抗湮灭,那这寒潭之水呢?这无处不在、几乎要将她彻底冻结的寒潭本源之力呢?!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剧痛的间隙成型。

她不再抗拒那刺骨的冰冷和沉重的压力,反而主动放松了残存无几的防御。让那粘稠冰冷的蓝色液体,更彻底地包裹、渗透自己焦黑皲裂的皮肤,侵入那些被冰火冲突撕裂的伤口!

“呃啊——!”

更加猛烈的剧痛如同海啸般袭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刃顺着伤口涌入,切割着她的血肉、经脉!寒潭之力远比外围逸散的寒气精纯、霸道百倍!

但与此同时!

体内那微弱混乱的赤金火苗,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挑衅,猛地一涨!尽管依旧微弱,却爆发出一种焚尽万物的原始怒意!淡金色的气流在龟裂的经脉中疯狂加速流转,与入侵的寒潭之力猛烈碰撞!

“滋啦!噼啪!”

细密的湮灭声在她体内各处响起!每一次碰撞都如同引爆了一颗微小的炸弹,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但每一次湮灭之后,残存下来的淡金气流,都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坚韧!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那些经脉壁上的裂痕,在冰火之力的反复冲刷和湮灭后的残余能量滋养下,竟然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弥合、强化!

以身为炉!冰火为炭!淬骨炼魂!

这是一个无比痛苦、无比凶险的过程!她的身体成了最惨烈的战场,生机在冰火的拉锯中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无数次濒临溃散的边缘,全靠那“活下去”的执念死死锚定。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休止的痛苦和体内那缓慢却坚定的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当叶鸢几乎要习惯这种撕裂灵魂的痛苦时——

“哗啦……”

一阵轻微的水声从寒潭边缘传来。

叶鸢艰难地转动眼珠,透过浑浊粘稠的蓝色液体望去。只见寒潭边缘那光滑如镜的黑色冰面上,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霜白道袍,墨发玉簪。

身姿孤峭,如万载寒峰。

正是方绫允!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淡漠地投向寒潭中漂浮的叶鸢。那双深邃的寒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件无关紧要的实验品。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浑浊的潭水和叶鸢体表的焦黑冰壳,直接落在了她体内那正在冰火冲突中艰难淬炼的经脉、以及那缕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淡金气流上。

叶鸢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在剧痛中本能地绷紧,体内混乱的冰火之力也随之一滞,湮灭的剧痛陡然加剧!

他发现我了!他会怎么做?像碾死虫子一样彻底抹除我这个“意外”?

然而,方绫允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他的目光在叶鸢焦黑扭曲、被冰壳覆盖的右臂断口处(那里冰蓝寒气与赤金火苗的冲突最为激烈)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叶鸢瞳孔骤缩!绝望瞬间攫住了她!要动手了吗?

但方绫允的手并未指向她。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空中极其随意地、轻轻一划。

“嗡……”

寒潭上方,靠近穹顶冰锥的区域,空气无声地扭曲了一下。一片仅有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冰晶凭空凝结。冰晶之中,清晰地倒映出此刻寒潭中的景象——漂浮的焦黑人形,周身浑浊的蓝色液体,以及穹顶不断滴落的寒水……

留影?

叶鸢愣住了。他……不是要杀我?只是……记录?

方绫允指尖微动,那片承载着影像的奇异冰晶轻飘飘地飞落,悬浮在他掌心之上。他垂眸,淡漠的目光落在冰晶中的影像上,似乎在确认什么。

寒潭中的叶鸢,屏住了呼吸,连体内的剧痛都仿佛暂时忘却,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方绫允的目光在冰晶影像上停留了数息,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叶鸢意识深处,那沉寂的系统光幕边缘,一行微不可查的小字,如同幻觉般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目标观测中…精神波动频率异常…解析…0.01%…关联项:好奇?」

随即,那行小字便隐没不见。

方绫允的指尖轻轻一捻。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那片承载着叶鸢惨状的留影冰晶,瞬间在他掌心化为一蓬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冰尘,簌簌飘落,消散在寒潭冰冷的空气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方绫允再未看寒潭中的叶鸢一眼。他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身影在寒潭边缘的黑色冰面上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便彻底消失无踪。

死寂重新笼罩了寒潭。只有水滴持续滴落的“嘀嗒”声,以及叶鸢体内冰火之力冲突湮灭的细微“滋啦”声。

叶鸢依旧漂浮在冰冷刺骨的潭水中,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但那双在浑浊蓝水下艰难睁开的眼睛里,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炽烈的火焰所取代!

好奇?

那高高在上的冰山,对她这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蝼蚁,产生了一丝……好奇?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锋利的光,刺破了绝望的阴霾!

“嗬…嗬嗬……”沙哑破碎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

她不再理会那消失的身影,重新将全部残存的意志,疯狂地投入到体内那惨烈无比的冰火淬炼之中!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却越来越亮!

吸收!

淬炼!

变强!

淡金色的气流在龟裂的经脉中咆哮,与入侵的寒潭之力疯狂湮灭、融合!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新生般的痛苦与微弱却真实的强化!覆盖体表的焦黑冰壳,在持续的寒潭浸泡和内部力量冲击下,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痕,有微弱的赤金光芒从裂痕深处透出!

“嘀——检测到宿主意志强度突破阈值!心火本源初步稳固!”

“被动技能【冰火淬体(残)】激活!当前淬炼效率:0.1%。”

“新任务发布:【窥心】。”

“任务描述:于三日内,获取方绫允贴身之物一件(沾染其气息即可)。”

“任务成功奖励:【隐息术】X1,【锻骨丹】X1。”

“任务失败惩罚:抹杀。”

猩红的倒计时,再次亮起。

寒潭幽蓝的水面下,叶鸢焦黑的手指,在剧痛中,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蜷缩握紧。

指尖刺破焦壳,渗出一点混合着淡金与冰蓝的奇异血珠,瞬间被寒潭吞噬。

贴身之物?

叶鸢沾着血污冰屑的唇角,在浑浊的寒潭水下,缓缓勾起一个近乎疯狂、却又燃烧着无穷斗志的弧度。

方绫允……

你的东西,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