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隔离力场嗡鸣着，像一层凝固的水晶膜，将声音削去棱角，唯余冰冷的死寂。空气沉重如铅，凝结在鼻腔深处。
合金桌面传来的寒意爬上陆沉的手肘，他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细微的抽搐沿着脊椎蔓延。喉咙口的铁锈腥甜在每一次艰涩的吞咽后愈发浓重，顺着齿缝蔓延开，微热的液体滑向嘴角。
几点暗红无声地晕开在桌面的合金冷光上，刺目如灼伤的烙印。
对面，张宏生雕像般凝固的手指——那悬停在离桌面几厘米空气里的、如同枯爪般的手指——骤然落下！指腹精准地压在那滩正在浸润、带着微弱体温的黏稠血渍边缘！
他没有去碰触血污的核心，反而死死抠住了血污边缘几粒溅落状、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闪烁着极其微弱冷光的金属碎屑！
那是陆沉指甲缝里挣扎时掉落的异质尘埃。
张宏生的手指捏着其中一粒——比尘埃更小的碎屑——动作虔诚如捧圣物，颤抖着送到眼前，隔着冰冷的镜片。
瞳孔因极度聚焦而缩成锐利的点。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的并非话语，而是无声的气流：“……晶格……偏转角……催化键合面……”
一个名字几乎就要被撬开齿缝——“尘星”。
“张研究员。”门口传来的声音冷硬地切断了凝固的瞬间。
两名全身包裹在哑光黑色合成作战服中的身影立在展开的力场门外。制服上唯一的徽记，是一枚由无数环绕交织的星轨构成的银环，中央锁着一枚冰冷的原子符号——“边界点”监察处。
他们的面甲反射着室内的冷光，看不清五官，唯有无机质的目光在陆沉瘫软的身体和张宏生手上的动作间冰冷的切割。
“当事人陆沉，现由银河科学院‘边界点’第三行动组执行最高级物理监护隔离。
即刻离场。”为首的人声音平直，没有情绪波纹。一道无形的场能束精准地笼罩住陆沉，“处理他身上所有携带物品。”
嗡！
陆沉的身体被一股轻柔但无法抗拒的力场浮空托起，如同木偶般悬离了染血的桌面，向门口缓缓移动。
悬浮的动作拉扯着肌肉，胸腔里翻腾的血气再压抑不住，猛地一声咳嗽，血沫星星点点溅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被无形的力场流裹挟，意识如沉在浑浊冰海下的一块顽石，冰冷、沉重，听觉断续地捕捉着：
“……那本教材……能量残留峰值……”
“……必须带走！所有相关物品……”
“等等！他指甲缝！还有残留物！”一个几乎变调的声音猛地窜入陆沉模糊的听觉——是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失态的尖锐！
“……提取！”监察者的声音冰冷地确认。
“还有地面！桌边！所有溅射轨迹残留！全部封存！”
冰冷的手指粗暴地掰开陆沉无力蜷缩的手掌，指甲边缘被刮擦。粘稠的血泥和那几粒细微得可以忽略的异质金属碎屑一起被精准取样。
他如同被运送的标本，对外界的处置全无反应，视线里只有不断后退的地板光面和自己脚上那双蒙尘、廉价、边角开裂的学生球鞋。
其中一只鞋跟外侧，一点沾着灰尘的淡蓝色凝胶状污渍若隐若现——是几天前在深空打捞机甲船舱底蹭上的引擎冷却剂凝脂。
绝对的黑暗，带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是他意识挣扎浮起后的第一个感知。不是监狱，更像是冰冷的白噪音屏蔽室，无声的压力无处不在。
身下是硬质的塑胶垫，没有多余陈设。只有头顶一点极其微弱的冷光，模拟着窗外的银河投下冰冷的星点。
右手指尖传来被反复刮擦消毒后的细微麻痛。
左大腿外侧的银翼通讯环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被汗水反复浸透又冰干的压痕。一种被彻底剥离的孤绝感弥漫开来，不仅仅是肉体的囚禁。
嗡——
极其微弱的震颤在指尖闪过。仿佛被遗忘的信号塔骤然被星光照亮。
脑海深处，那几乎陷入黑暗的“尘星”界面骤然撕裂出一道裂痕！
冰冷的白色字符如同濒死的幽灵在挣扎：
【核心状态：……神经链路损耗……83%……待机……维持……】
【警告！舰体核心意识……相位……坍缩！！！深度……待机……！！】信息支离破碎，带着强制停机时粗暴拉断的残响！
北宸……彻底沉默？！为了稳定相位强行压制那个波动，耗尽了舰体意识核心的算力？！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
冰魄怎么办？！那片濒死的舰队废墟？！
【战场……空间褶皱……残余……能量场稳定度……持续下降……】
【扫描确认：……引力锚定残余……坐标……L7-ε……核心节点……存在……】
冰冷的残余数据断断续续流入感知。坐标L7-ε？一个空间褶皱残留稳定点？冰魄最后报告他们正在被卷入引力乱流！“尘星”在它完全失效前，捕捉到了这个残余的节点！它在衰减！时间窗口！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雪亮的刀锋劈开迷雾：利用这个正在消退的稳定点！用它作为跳板或者……陷阱？让被追击的冰魄小舰队借力反冲？！就像……那次在卡西米尔实验室里，强行逆转熵流？！
精神瞬间被点燃！身体却如同铅块，动弹不得！
他猛地抬头！
目光死死钉在斜对面那片纯粹的、模拟深空的黑暗上！
瞳孔因强行聚焦而收缩！
指尖残留的冰冷麻木感，指甲缝深处难以察觉的刮擦痛楚，鞋跟侧后那点蓝色的凝胶污渍冰冷而真实的存在——还有那片被强行链接过的空间战场坐标感知残响！
拼图！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冰火交织的煎熬中成型！
他需要一点媒介！一点微不足道的、却能与混乱维度“同步”的媒介！将L7-ε这个“点”捕捉出来！将那个坐标参数……“写”进现实维度！
手！
本能地狠狠擦过身下的硬质垫子！粗糙的表面摩擦着汗湿冰冷的手指指腹！动作粗暴！
没有效果！
那感觉……不对！粗糙垫子是绝缘体！无法引动任何频率共鸣！
裤脚！
他猛地撕开左腿裤管侧边束缚的束带！
裸露的小腿皮肤瞬间暴露在冰冷的屏蔽室空气中，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但目标不是皮肤！
是他赤裸脚踝外侧！
那点深蓝色引擎冷却凝胶！粘稠、冰冷、带着深空航行的金属腥气和微弱辐射背景！
指尖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狠狠按向脚踝上那点蓝色的凝胶污渍！
冰冷的粘稠感贴着皮肤！
同时！
脑海中的意念如同沸腾的铁水！
死死锁住“尘星”界面中残留的L7-ε坐标参数！
压缩！凝聚！
将它强行附着在……指尖那点带着异质杂质的冰冷凝胶触感上！
仿佛那不是凝胶！而是一粒漂浮在深空战场的尘埃！
一个等待附着灵魂坐标的微小载体！
嗡——！
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神经悸动从接触点传来！指尖下的凝胶仿佛……有了微不可察的热度？！
成了？！！
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精神能量被毫无保留地抽空！注入这场单向的、绝望的意念投送！
额角大颗的汗珠瞬间滚落！砸在赤裸冰冷的小腿皮肤上！
他猛地收回手！蜷缩！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成功了吗？
冰魄……能收到吗？！
在屏蔽室里强行意念投射一个混乱维度的坐标……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可那是唯一的可能！
深空战场边缘。
L7-ε引力锚定节点的蓝光虚弱地闪烁着，像风中残烛。残破的自毁舰队如同巨浪中的碎木片，正被狂暴的引力乱流加速拖拽向毁灭的深渊。
冰魄瘫在几乎瘫痪的导航台前，舰体传来的每一丝金属呻吟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肢解。
视野里代表敌方重型巡洋舰“剃刀蜉蝣-改”的猩红色信号点，如同死神的瞳孔在不断扩大。
主炮能量读数的充能尖峰，正在刺穿绝望的阈值。通讯频道里一片绝望的电流杂音，最后的指令卡在喉咙里。
放弃？命令所有人弹射逃生？这地方……连弹射的弹道都会被引力陷阱瞬间扭曲，结局只能是更慢的痛苦。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无法解释的冰冷共鸣的蜂鸣，瞬间撕裂了导航系统的所有噪音！整个导航台上唯一还在勉强运行的被动式空间褶皱残余场传感器阵列！几根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的信号条，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同时捏住！骤然跳跃扭曲！聚合！
紧接着！
一个冰冷、纯粹、不含任何人类情感、如同从绝对零度宇宙中传来的坐标数据流！
强行从传感器阵列最底层的接口！撞破了舰载AI的一切防火墙！毫无预兆地冲刷覆盖了整个核心屏幕！
{坐标瞬时锁定参数: L7-ε-相位偏移修正因子(delta:-0.27)-引力潮汐杠杆反冲点校准向量(θ: 113.8，φ: 43.9)-可用窗口期：预计28标准秒}
下面紧跟一行猩红、加粗、如同用舰艏撞角刻下的指令：
【执行协议：暴风眼反冲！能量源：引擎残骸质量（坐标指定）。推力：全向矢量过载（无视损耗）。目标：敌方剃刀蜉蝣主炮炮口轴心（瞬时预测坐标附后）！执行倒计时：……】
这……
这是什么？！
冰魄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完全陌生的协议！从未录入过的机动模式！物理参数之极限精确，如同上帝掷骰！每一个字符都带着将物理规则碾碎重铸的蛮横！
数据源……来自底层被动传感器？像有人把某个时空缝隙中残留的余响强行塞进了他的导航核心？！目标是……敌方炮口？
疯狂！！
但逻辑链条冰冷无懈可击！L7-ε节点的坐标残响就是跳板！自身残骸的质量作为杠杆支点！利用引力潮汐的反冲，把整个舰队瞬间推向敌人的炮口？！
用自身作为炮弹？！撞入正在充能、即将爆发的毁灭性主炮？！！
不！
那倒计时最后的指向坐标……它瞄准的不是炮口中心！而是……炮口正前方！那片因能量预充而产生扭曲场的边缘！理论上的“空间应力真空回弹带”？！
利用舰体冲入炮口扭曲场的瞬间能量耦合共振？
引发炮击预充能的……
……殉爆？！
一个名字猛然刺入冰魄炸裂的大脑——北宸？！！！
不！！
不可能！意识核心已深度休眠！！
那么……
“指令来源……未知！”
“参数……逻辑成立！”
“窗口期……倒计时开启！5、4……”
通讯官撕裂的声音和冰冷的倒计时重合！
冰魄脸上的肌肉瞬间扭曲狰狞到了极点！血管在额头暴突！死亡？在敌人炮口灰飞烟灭？还是抓住这神迹般的一线疯狂？！
一个嘶哑的、如同熔岩灼烧灵魂的咆哮炸开整个频道！
盖过了倒计时的滴答！
“——听指令！！！引擎矢量过载全开！！！目标——敌舰炮口轴向——撞过去！！！给老子——撞！！！！”
冰冷，单调，只有模拟星光。
身体每一处骨骼都发出无声的尖叫。
陆沉蜷缩在硬垫上，汗水浸透衣物，指尖残留的微弱悸动早已消失无踪。仿佛刚才那倾尽灵魂的意念投送，只撬动了一片虚无。精神如同被抽干的海绵，干瘪得只剩下沉重的绝望。
突然！
毫无征兆！
头顶模拟穹顶的微弱银河背景，毫无预兆地暗了刹那！
仿佛有巨兽遮蔽星光！
紧接着！
一道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空间扭曲波纹，如同投入镜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无声而迅疾地从模拟星空正中的“处女座星团”区域瞬间扩散开去！
那道细微的空间涟漪尚未完全荡开——
嗡——！
身下坚硬的塑胶垫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高频的、带有强烈定向性的震动！
如同有人在地板下引爆了一颗定向微震波炸弹！
震动源并非扩散，而是沿着某种无法理解的轨迹——
精准无比地从他赤裸右脚踝后方鞋底！那点被蓝色冷却凝胶浸透的位置！
瞬间传导！炸开！狠狠撞击他敏感的脚后跟跟骨！！！
陆沉浑身剧震！身体弹跳了一下！如同挨了一记无形的闷棍！
脚踝后方瞬间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刺痛！那点凝胶接触的皮肤仿佛被冰冷的电火花灼了一下！
什么？！
他猛地蜷身！试图伸手去摸！视野因震动变得模糊！
嗡！！！！
第二道！更猛烈！更短暂！更精准的定向高频冲击！几乎紧贴着第一道！如影随形！再次从同一点爆发！狠狠钉入他敏感的骨膜！！！
“呃啊——！”一声短促的、被剧痛撕裂的低吼冲破了喉管！身体像被无形铁锤砸中般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