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收回目光缓缓坐直,一字一顿“卡塞尔学院?你现在是以秘党的身份么?”
“里世界也同样需要知道,我是里世界派来的,也是卡塞尔学院特使。使命即将开启,表世界中,秘党的能量最大,我们需要他们的力量。所以你见到了我,既是里世界的,也是表世界的。几千年了,蛰伏了这么久的里世界选择这个时间出现是因为——巨子,他,他们要归来了。”
“巨子!河图洛书降下启谕了?”
“是的,两年前。1991年,河图洛书启谕里说遥远孤寒的北方诞生巨子。同时是苏联解体的时间,二者是否有联系还不清楚。总而言之的是巨子确实出现了。”
“那他们?”
“他们也许就在等这一天,诸神的黄昏,或者终焉。”
“我们在等待,等待循环的结束,等待必然的崩塌。就像等待日出日落,只是‘黄昏’,漫长得多,也彻底得多。”老人喃喃,像是哀悼。“终于来了,比预想的更出乎意料,但又是必然的。一切要喧嚣起来了。”
“‘喧嚣’这个词用得真精妙,表里两个世界确实要热闹起来了,被我们埋葬千年,他们按捺不住了吧。诸神黄昏开启,我们的结局会是覆灭么?”楚天骄重新泡了一壶茶,给老人和自己斟满,细细地品着。是品茶也是老人的话语。“龙族的复兴,人类文明崩塌,世界重构。剧本早已写好了。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或许只是凡人试图以烛火点燃大海,徒劳又悲壮。扑火的蛾,是该嘲笑他的愚蠢,还是歌颂他的勇气呢?”
“从一百年前我就知道了,大海终将熄灭烛火。但天骄,这不是重点。”
楚天骄一愣,显然他没想到老人会突然用亲昵的称呼。他认真盯着老人的眼睛,发现那眼里有盛大的光芒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出。
“一百年前,我还是年轻人。满州人的统治即将崩溃。那时我是个革命份子,立志要推翻那条腐朽的老龙。所谓革命,就是要革去皇帝的命!那时我们和秘党已经有了来往,秘党没有因神州陆沉趁火打劫,反而暗中支持我们。你听说过路山彦这个名字么?”
“有所耳闻。但知道的不多,他是中国人,也是秘党初代狮心会的成员,死于那一年的夏之哀悼事件。”楚天骄淡淡的说。
“是啊,山彦是当时是欧洲与我们之间的桥梁。靠着他的努力,秘党愿意帮助我们。但这一切被清政府知道了,我们和秘党一样,千年来只是默默将龙族埋葬。但那时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不该卷入政治。于是我们的同伴路山彦死了,死在1900年的德国汉堡港。垂死的清政府试图诛灭我们这些乱党,当时在德国的山彦首当其冲。清政府通过文物交易,把一具古龙尸体送到了1900年的德国汉堡港。这位龙王并没有真正死去,他复活了,与此同时还有一批死侍也送到了汉堡港。龙王苏醒,以言灵之力唤醒德国境内的死侍向汉堡港的卡塞尔庄园聚集。这是一场精心筹划的围剿进攻,帮助清政府剿灭乱党的同时又能重创秘党。”
老人望向楚天骄,目光迷离,仿佛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着远方的大雨滂沱,天地苍茫。
“山彦死了,但龙族的计谋也没有得逞。是山彦与秘党年轻俊彦们付出生命守住了阵地。山彦啊...”
‘因为人类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弱小,我知道龙类相信的只有力量,但是你们不知道人类也有力量。那么龙类掌握言灵,掌握炼金术,掌握元素。但那又如何,不够,远远不够。人类的力量是勇气!你刚苏醒可能不知道,我是个革命者,革命者你明白么?我们这些人注定要要毁灭错误的东西。
前面是山我们就登山,前面是海我们就渡海,前面是皇宫,我们就开炮!我们一无所有!我们从不防御!我死了无所谓,我的同伴会代替我站在这里。所谓同伴就是你看着他倒下,来不及救援,也来不及悲伤,可你会代替他笔直地站在他曾经的位置。’
“这是后来听活下来的人告诉我的,说山彦以人类之躯拖住了那条古龙45分钟。给秘党争取了时间。说的真好,我不敢相信这些话是那个出生在江南水乡温文儒雅的书生能说出来的。天骄你明白了么,重点从来不是我们会不会死。是死在哪里,因何而死,死得其所。”
老人停止了叙述,从老人的眼睛里楚天骄看出原来这个老人真的很老了。
“师傅也说过类似的话,其实里世界的人出生开始都被这样教导。这是千年前的传统,也是里世界留存至今的信念基础。”楚天骄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
“那我就放心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秘密。只不过不是时候。”
“不急,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您。礼物已经在来到路上了。”
老人点点头不再言语,起身踱步楼外的栏杆,凭栏眺望。铅色的云从北方推了过来,雨渐渐大了,雨丝密集地在空中碰撞,落下来已经是一片片水幕。城市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湿漉漉的街道上倒映着无数扭曲的彩色光斑,仿佛大地渗出五光十色的血液。繁华的维多利亚港在仿佛在自然伟力面颤抖,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隔着维多利亚港与九龙半岛隔海相望的铜锣湾,这里大楼林立纸醉金迷。殖民者控制最深的香港岛,英国人与本地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近百年。为了讨好殖民者出现过许许多多的墙头草般的本地人,从权力手中攫取压迫得来的杯羹。古剧院VIP包厢里,英国人与本地人醉眼朦胧欣赏舞台上戏班表演。朱门酒肉臭歌舞升平背景下是无数底层人的痛苦哀嚎。
灯光突然暗淡,只有大厅中央舞台依旧笼罩在灯火恢弘中。
鼓点起,舞姬们身随乐动。水袖如被无形的手牵引骤然翻飞,旋身中群裾莲花般绽放。忽地又顷刻凋零。鼓点停了,舞姬对着中央蹲坐在那里的人拜服。
那人头戴面纱反弹琵琶。手指轻弹,先是沉郁一击,仿佛敲在千年淤积的沙丘上,沉闷厚重似乎把人拉回千年前的莫高窟,将要飞天的神女缓缓起舞。鼓点加入进来了,声声催促,弦弦拨动,琵琶声也急促起来。骤雨般连绵不绝,配合着鼓点声声叩在人心里。唤醒了莫高窟壁画里沉睡的魂灵。琵琶声涩涩地滑了一下,停了。仿佛已经唤醒了那个飞天的神女,琵琶的使命就完成。女人起身,一束微光穿透尘雾落在她赤裸的脚上,脚踝处的金铃随着女人缓缓起舞发出清冷脆响。
她并非是壁画上丰腴美满的仙子,倒像是江南水乡里纤细伶仃的温婉女子。她旋身水袖甩开,长长的裙裾随着身体动作起舞翻飞。不同于其他舞姬们如莲般绽放,她是湖中心荡开的娓娓涟漪。那是一个女子在世间自由独舞的写照,头顶月光倾泻在剧院的穹顶,裹着丹砂帛带的女孩突然踮起了脚尖。缠满金丝的踝铃随着足弓绷直发出碎冰撞击的轻响,裸露的腰肢在冷光下泛着秘瓷般的釉色。水袖翻飞群裾飘舞流苏起落,没有生命的装饰物因女孩的起舞渐渐有了灵魂,配合女孩的每一个舞姿做出完美配合。古筝不知何时加入进来,悠扬绵延。人们竟未察觉,反应过来的一些人不住感叹。女孩的物资美到让他们意识不到古筝出现,等注意到的时候古筝已和表演浑然天成,丝毫不突兀。
威亚绳悄悄系在女孩后腰上,乐声急促。她倏然腾跃,腰肢在空中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水袖甩出与裙裾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圆,让人想起中秋满月。女孩在空间中飞舞,裙裾像云霞般轻盈。仿佛她身上的不是丝绸而是祥云,裙裾在身上拉紧勾勒出绮丽美好的曲线,神女披着晚霞飞向天国。
曲终,鼓点已经停了,只剩古筝还在幽幽颤鸣。舞者凝立,似乎那神女已经不在人间。只有一具曾经的华丽空壳。她周身狂舞的金粉流苏,此刻已经委顿坠落。一切归于沉寂,敦煌的神女已经升入仙境。女孩眉心的那点朱砂印记刺目,仿佛在风化沉寂的金粉与黯淡尘土间述说着千年的故事。
短暂沉默后,人们意识到真的结束,掌声雷动,有人发出长啸般的赞叹声。不少人纷纷起立鼓掌。
VIP包厢里大腹便便金发碧眼的油腻外国老男人喷出一口雪茄烟雾,对着身旁那个摆出明显恭敬姿态的墙头草东方人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墙头草回敬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一旁戴着巨大墨镜的保镖看在眼里,墨镜后是不屑鄙夷的目光。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古往今来官商勾结无非就是这些那些。保镖其实看不起这两人,但也不打算帮助那个即将被下牺牲掉的舞女。
雨,像这座城市擦不掉的灰,黏腻地涂抹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上。窗外,霓虹挣扎着穿透水幕,在室内光滑如镜的地板上投下扭曲、病态的光斑,红的、绿的、蓝的,如同打翻的廉价颜料,流淌在昂贵的波斯地毯边缘。空气里浮沉着威士忌醇厚的焦香、昂贵雪茄的辛辣余烬,以及一种被空调强力过滤后、依旧挥之不去的、属于顶层的金属与皮革混合的冰冷气息。房弥漫雪茄烟雾,红木桌上摆着家族徽章匕首,窗外暴雨冲刷哥特式窗棂。
老男人对着镜子扯扯领带,拉拉衣角。整理自己那并不讨人喜欢的仪容仪表,脸上满是焦急与贪婪。他是英国殖民政府总督的儿子,在政府中挂着一个虚职。在英国没人看得起他,只能跑到殖民地上作威作福,吃着祖辈曾经的辉煌遗留的点滴成果。所有没本事的二代纨绔子弟有的缺点他都有。
“先生,人来了。”
门开了,女孩走进房间,带上门。
她像一缕穿透厚重雨幕的夜风,悄然滑入这片被金钱和权势精心圈禁的领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神经末梢上。一袭剪裁极简的黑色长裙紧裹着她纤秾合度的身形,勾勒出流畅而危险的线条,如同暗夜中出鞘的利刃。她径直走来,无视这片空间固有的、无形的等级界限,毫无阻滞地坐进了他对面的沙发里,动作自然得仿佛她才是此地的主人。
沙发柔软的皮革发出轻微的、被挤压的叹息。男人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孩,其实他更希望女孩穿刚才跳舞时的戏服。但这样也不是不行,他倒了两杯酒,把酒杯放到女孩面前的书桌上。
“你...”
女孩动了,她的手指在男人喉间一点,瞬间令男人丧失了开口呼救的能力。在男人酝酿了开场白将要出声毫无警惕的时候,快速出手,精确到秒的迎击。这只是开始,女孩并掌为刀,精准无比切在男人企图抓向她而暴露出来的右手肘关节内侧。肘关节的麻筋被猛击令男人丧失了右手控制权,酸麻感甚至蔓延到肩胛。
“呃!”压抑的痛哼从喉咙里挤出,女孩眼疾手快把一块布塞进男人嘴里,男人已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似乎预演过千百遍,女孩在男人手臂剧痛重心动摇身体前倾的刹那,鞭腿扫向男人左脚踝。男人失去平衡向前栽倒,身体的本能让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撑地,狼狈地试图站起身来。但女孩根本不给他机会,男人的左手还没支身体就被女孩抓住手腕拧转反压在背上,女孩顺势膝盖压住男人左手。右手在脖颈处一点,男人彻底昏死过去。
女孩拆下男人的鞋带捆死男人双手双脚,做完这一切后她终于有时间打量这个房间。
“印章会在哪呢?...那里会不会有?”女孩喃喃自言自语,脚步轻快地着去往书桌方向,在文件与抽屉间摸索翻找了一会,她找到了那枚印章。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档案袋,在每份必要的文件上都盖了章。程序上的事做好了,现在就等执行了。
“多亏了在你父亲办公的房间约我,帮大忙了。”女孩对着躺地上的人淡淡地说。随后翻窗跳了出去,她像是没有重量一样轻盈落地,消失了在楼道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