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沉重的锁舌咔哒作响,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熟悉的阴冷、霉味和死寂瞬间包裹了李晓成。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到坚硬的水泥地上,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意识的堤岸。额头的伤口在黑暗中有节奏地跳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肋间的钝伤。但比疼痛更清晰、更让他无法平静的,是刚才与罗志强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目光碰撞。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冰冷如古井寒潭,却又在平静的冰层下,涌动着令人心悸的暗流。他什么都知道了!张德彪的殴打,自己的狼狈归来,甚至…他可能连烟盒纸的存在都知道!他在等什么?他为什么要等自己回来?
李晓成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罗志强是钥匙!是撬开这铁幕的唯一支点!但禁闭室是绝对的囚笼,如何接触?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走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点拖沓。
锁孔转动,铁门上的小观察窗被拉开。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映出一张布满皱纹、睡眼惺忪的脸——是医务室的老张头。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红十字的旧医药箱。
“李管教?”老张头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和同情,“所长让我来给你处理下伤口。”
李晓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脸凑近观察窗。
老张头叹了口气,借着走廊的光线,仔细查看李晓成额头的伤口。“啧…这打的…都豁开了…得清创缝合,不然感染就麻烦了…”他絮叨着,打开医药箱,拿出碘伏、棉签和缝合包。
清创的过程很疼,碘伏刺激着翻开的皮肉,针线穿过皮肤的拉扯感清晰无比。李晓成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额头的冷汗混着血水流下。老张头的手法很老道,动作尽量轻柔,但眼神里充满了忧虑。
“李管教…你这…唉…”老张头一边缝合,一边欲言又止,“听我一句劝,别拧着了…该认就认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
李晓成依旧沉默。他需要老张头处理伤口,但绝不会向他吐露半个字。这个老好人,未必是王副所长的人,但也绝不是可以托付秘密的对象。
“好了。”老张头剪断线头,用纱布仔细包扎好,“还有别的地方伤着没?肋骨?我摸摸看?”
“不用,死不了。”李晓成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老张头摇摇头,又拿出几片消炎药和止痛片,还有一小瓶碘伏和几块纱布,从观察窗递进来:“药按时吃,伤口自己勤换药。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所长交代了,除了我送药换药,谁也不能靠近这扇门…你好自为之吧。”他收拾好东西,怜悯地看了李晓成一眼,关上了观察窗。
脚步声远去,禁闭室再次陷入死寂和黑暗。
李晓成摸索着拿起老张头留下的药,就着唾液干咽下去。药片的苦涩在口中弥漫,却压不住心里的焦灼。老张头的话印证了他的判断——他被彻底隔离了。除了老张头这个“官方通道”,他接触不到任何人,更别说罗志强!计划的第一步就陷入了死胡同!
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王副所长他们罗织罪名,把自己彻底钉死?
一股巨大的烦躁和绝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两步到头,转身,再两步。压抑的空间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他的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很轻,像是一小团纸。
他立刻蹲下身,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手指很快触碰到一个揉得极小的、硬硬的纸团!
李晓成的心猛地一跳!刚才老张头进来时,他明明坐在地上没动!老张头处理伤口都在观察窗口,不可能扔东西进来!这纸团…是哪里来的?!
他迅速将纸团捡起,紧紧攥在手心,心脏狂跳!他挪到观察窗下方,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走廊的灯光从观察窗栅栏透进一丝),颤抖着将纸团展开。
纸片很小,是从烟盒的锡箔内衬上撕下来的,边缘粗糙。上面用极细的、可能是磨尖的铅笔芯或者某种硬物尖,划着几行极其潦草、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仓促间在极困难的条件下写就:
**“李:**
**信我,就烧掉。**
**‘王’掌钥匙,‘张’供血,‘汪’做账。厂库东三区,废料堆下有‘真账’。**
**‘周所’可信否?速答!”**
字迹戛然而止。
李晓成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头皮发麻!
罗志强!
这只能是罗志强!他果然有办法!他果然在等自己!
信息量巨大而骇人:
1.**信任测试**:“信我,就烧掉”——这是投名状,也是罗志强自保的手段。
2.**黑网结构**:
***‘王’掌钥匙**:王副所长掌控看守所内部,是保护伞的核心,掌握着“钥匙”(可能指权力通道、释放犯人的权限或销毁证据的途径)。
***‘张’供血**:张德彪提供“血液”(指源源不断的非法利益输送,可能包括赃款、赃物,甚至暴力手段)。
***‘汪’做账**:汪明负责“做账”(伪造账目、制造伪证、洗白赃款)。
3.**关键证据位置**:厂库东三区,废料堆下有‘真账’!——汪明他们真正的账本!栽赃陷害、利益输送的核心证据!藏在工厂仓库的废料堆下面!
4.**核心问题**:“‘周所’可信否?速答!”——罗志强在问,所长周志刚是否值得信任?并要求李晓成立刻回答!
这短短几行字,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瞬间剖开了整个黑网的运作机制!也指明了最致命证据的所在!
李晓成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罗志强不仅知道内情,而且掌握着足以致命的证据位置!他像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棋手,早已洞悉全局!他选择在禁闭室、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传递信息,时机精准得可怕!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翻案?还是有更深的目的?李晓成无暇细想。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信任!必须取得罗志强的信任!这唯一的救命稻草,绝不能断!
“‘周所’可信否?”——罗志强在等他的答案。
可信吗?
所长周志刚,那个从越南战场带着弹片回来的战斗英雄,那个停了他职却也流露出失望和痛惜的老领导…他可信吗?
李晓成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所长拍桌子驳回王副所长加码时的强硬,闪过他看到自己被打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怒火,闪过他命令小张只允许老张头接触自己的安排…这是一种保护性的隔离!如果他真是王副所长的人,完全可以直接把自己交给王副处置!
还有…陈建军!他应该已经见到所长了!那张抄录着汪明刻痕的布条,应该已经送到了所长手中!如果所长不可信,陈建军现在恐怕已经…但王副所长今天在办公室的表现,并没有提到陈建军,这说明陈建军很可能安全地将信息传递了!
电光火石间,李晓成做出了决断。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那位战斗英雄骨子里的刚直!也相信罗志强这步棋背后的深意——他需要自己与所长建立联系!
他立刻行动起来。没有笔,没有纸。他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剧烈的刺痛让他精神一振。他忍着痛,借着那一丝微弱的光线,用涌出的鲜血,在那张锡箔纸片仅剩的空白处,用力地、清晰地写下一个字:
“信!”
血字在锡箔纸上显得格外刺目和沉重。
写完这个字,他毫不犹豫地将整张锡箔纸片,连同罗志强写的信息和自己的血字,迅速揉成一团!然后,他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嚓!
微弱的火苗在死寂的禁闭室中亮起,跳跃着,映照着李晓成坚毅而决绝的脸庞。
他将纸团凑近火苗。锡箔纸片易燃,火舌瞬间舔舐上去,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迅速卷曲、变黑、化为灰烬。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火光只持续了几秒,纸团便彻底化作了地上一点不起眼的黑色灰烬。李晓成用脚将灰烬碾散,混入地上的尘土,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火光熄灭,禁闭室重归绝对的黑暗。
信息已送出。信任的桥梁已用血字搭建。罗志强会收到吗?他会如何行动?厂库东三区废料堆下的“真账”,能否成为逆转乾坤的杀招?所长看到那张布条,又会作何反应?
无数个问题在黑暗中翻涌。但李晓成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不再是孤军奋战。黑暗中,他仿佛看到罗志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无声地与他达成了一份危险的盟约。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指尖的血腥味和空气中残留的焦糊气息,提醒着他刚刚进行的这场隐秘而至关重要的交易。
风暴的核心,正在这间冰冷的禁闭室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