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哥哥

这个秋天,对于林瑞秋来说注定是刻骨铭心的——

展会的镁光灯还在视网膜上灼烧,林瑞秋就着夜风干呕起来。

“林延,对不住哈,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风吹过林瑞秋的脸,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起了皮。

数不清这个月第几次被保安拎出会场,她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着那些西装革履的人碰杯时眼角藏着的讥笑。

林延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像极了他们狼狈不堪的订单。

“学姐,没必要自责,是他们太欺负人了。”林延的声音带着怒意,“我们喝光了三瓶茅台,结果采购部的门牌号都没见着。”

林瑞秋蹲在花坛边,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

胃里翻涌的不只是酒精,还有那些虚与委蛇的承诺。说什么“先干为敬”,到头来不过是看两个年轻人跌进酒缸里扑腾的笑话。

她酒量本就不好,此刻太阳穴突突直跳,连路灯都成了重影。

喝了那么多酒,如果硬要扯上成功学获得论的话,讲一讲获得了什么?那就是——酒桌上的话听听就好了别当真。

“那些人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存心捉弄人。”她心有不甘,但奈何的了谁?无权无势的一个年轻人罢了,跟她喝酒,对方不过只是看中了她年轻漂亮的资本。

第二天,林瑞秋破天荒地请了假。

“完了完了,林延啊,昨天小林是不是受打击了?”范大姐摘下蓝牙耳机,转椅吱呀一声转向他。

她盯着林延吃到一半的肠粉,眼角的细纹里都是担忧。

林延放下筷子,塑料盒在桌上磕出闷响,“姐,你不知道!他们灌酒的时候,就跟喂牲口似的。”

宋大哥端着咖啡从茶水间出来,蒸汽模糊了眼镜,“早说这块‘肥肉’带刺吧。要是好啃,早被人抢光了。”

范大姐重新戴上蓝牙耳机,键盘敲击声混着她的叹息声音,“咱们报价比人家高五个点,质量再好有什么用?人家采购看你年轻,连样品都不接。”她顿了顿,屏幕蓝光映得脸色发冷,“除非咱有人脉啊,隔壁新来的小李,家里干烘焙厂的,单子不用跑,一声爹地,业务都来了。”

*

在家洗完热水澡发泄好情绪的林瑞秋,打开笔记本开始复盘。她现在的打法无异于无头苍蝇,飞来飞去却没有成效。

越来越短的期限,都在压迫她重返那个虚伪的圈子——

“人脉还是尊严?”林瑞秋两手揉着头发,时不时无声的咆哮一下。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保险电话打来了。

“喂,林小姐,您父亲明年的保单还续上吗?”

她呼了口气,埋下头,“续的。”

“好的,林小姐,但是有一点我要跟您说明一下,叔叔现在年岁也高了之前又做过重大手术,今年保费要上调两个百分点。”保险员如实解释道。

林瑞秋抿了下唇,“具体多少数。”

“八万九。”

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林瑞秋想要让哥哥再确认一下,“你把单子发过来,我看一眼,再做决定好吗?”

“好的,林小姐。”

挂断电话后,林瑞秋给在酒店工作的哥哥打了个电话——

“喂,哥你今天还在‘听江观澜’值班吗?”

“今天调休,出什么事了吗?小秋?”哥哥林承孝的语气有些紧张,林瑞秋这个人没事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没心没肺的林瑞秋倒是被他的反应惹笑了,“哥,我没事,我能有啥事,安啦~是咱爸的保险费今年上涨了。”

林瑞秋在做重大决定前,习惯性的都会问一下哥哥的意见,特别是今年她得承担起这个保单的费用。

事实上,当初,她刚被送回亲生家庭的时候,她和他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两个人都有各自的芥蒂——

“她回来了,会把我送走吗?”

“我回来了,他会欺负我吗?”

直到现实的剧情比电视剧还要糟糕,爸爸意外生了一场大病,两人的关系才开始变得不一样。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没有哥哥帮她一起顶着,她实在不知道她一个人该怎么扛过那段日子。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等会我发你,你看一下,那保险员有没有框我,我不太放心。”

林承孝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明白她很依赖他,也只能依赖他。

“嗯,有哥哥在,你放心好了,一个人别硬抗,钱不够和哥哥说,知道吗......”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林承孝怎么还把自己当小孩看。她知道哥哥肩上的压力比她承担的要大多了。迫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向他要钱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升职了,钱够够的,你放心好了。”她摸了下鼻子,心虚得厉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轻笑,“那林经理以后得靠你罩着哥哥喽~”

林瑞秋咬着嘴唇,强撑着说,“那必须的啊,好了不说了,我干活了,挂了。”

匆匆挂断电话,她靠在椅背上,来回查看手机上几张卡上的余额,看完后她毫不犹豫地把那几张餐饮秒杀团购券逐一退了,嘴里喃喃自语道,“苍蝇腿也是肉啊。”

无论怎么样都得坚持拿到年终奖。原本纠结人脉还是尊严的问题,此刻命运再次替她做了选择。

*

小说读者往往很烦那种女主抢走了女配的身份位置这类设定,就像是夺走了女主的气运一样,可是这件事如果放到了现实里,被亏欠者难道就可以任意拿捏这一原生家庭带来的愧疚,对自认为是既得利益者随意开刀吗?

这跟好学生利用教师的偏向性感情,对坏学生施暴又有什么不同?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充满阴影的地方,如今却又自顾自地来了。林瑞秋驻足在别墅区的门口,手里提着自己亲手做的蛋糕和一些礼物。

林瑞秋轻叹了口气,强装淡定,走到了保安室门口,“叔叔您好,我是B区2幢业主林柏崇的亲戚,我叫林瑞秋,方便帮我打个电话,让人来帮我提一下东西吗?”

保安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林先生的亲戚吗?有预约记录吗?”

看来没搬走,机会就在眼前了,她装作没听清后面的问题,“是的呀,我是他们家亲戚,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以前里面的护林员阿姨叫王桂芬,不知道还退休了没有。”

她对这里的记忆早已模糊,只能挑那些仅剩的碎片来套近乎。

没想到,瞎猫撞上死耗子。“桂芬啊,那我老婆呀,小姑娘啊你记性那么好的啊,她很久前就退休了。”

林瑞秋微微一笑,看见他卸下防备,拿起了对讲机——

“林夫人,她说她叫林瑞秋,让她直接进来是吗?”

保安对讲机里传出的应答声像把钥匙,将雕花铁门缓缓推开。

“谢谢叔叔。”

她踩着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大理石地砖往里走。

进去后,林瑞秋不自觉地攥紧了蛋糕盒的包装袋,这里出生的孩子是有过纸醉金迷生活的特权,外面的栏杆就像一条结界,分隔着富人和普通人的生活。

为她开门的是林静安——林柏崇的亲生女儿,林瑞秋曾经做了12年的她的影子,她的替代品。

“你怎么来了?”林静安抱着双手,做出一副防卫的姿势。

她还在把她当做假想敌吗?林瑞秋咽了下口水,“静安姐。”蛋糕盒上的蝴蝶结被攥得变形,“我给叔叔阿姨带了手工点心......”

“打住。”林静安突然逼近,玫瑰香水裹着寒意扑面而来,“警告你收起那套假惺惺的把戏,留着哄你那些穷亲戚去吧。”

话音未落,李雯踩着珍珠穆勒鞋款款而下,羊绒披肩滑落的瞬间远远传来的声音回荡在玄关处,“哦呦!秋秋来啦,安安快带你妹妹进来啊。”

说话的是她之前的养母,曾经她偏执地让自己活成她的样子,如今倒是变了很多,想来她的心结应该解开了。

再见面过去的伤疤早已愈合,只剩下了别有用意的尴尬。

林瑞秋摸了下鼻子,说出了公式化的漂亮话,“李阿姨,你越来越漂亮了诶。”

李阿姨?李雯顿住了脚步,眼里闪过一丝忧伤。

养了那么多年,总归还是有点感情的。她眼神上下打量着林瑞秋,这孩子也不知道送回去后过得怎么样?怎么那么瘦。

“妈,我正要去参加游轮派对。”林静安突然挽住母亲胳膊,她无名指上的钻戒硌得李雯生疼,继续说道,“我带阿秋一起去,正好让她再见见世面。”

林静安朝保姆使了个眼色,蛋糕盒瞬间消失在佣人房方向。

李雯望着亲生女儿紧绷的侧脸,怎么会不知道她女儿的小心思,终究只说了句“玩得开心”。

毕竟一个领养的,一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亲生女儿,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

林瑞秋刚踏上游轮宴会厅的波斯地毯,高跟鞋叩击大理石的声响骤然停在耳畔。

“林瑞秋,你怎么还真敢上来的啊?你还没被我欺负够吗?”林静安毫不客气地直抒胸臆。

林瑞秋盯着对方镶钻腕表折射的冷光,指甲不知不觉掐进了掌心,她一遍一遍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她早已不是那个懦弱的小孩。

“难道你还怕我抢走你的一切?”她突然仰起脸,直直撞进对方轻蔑的眼神里。

林静安笑得很刻意,故意做出夸张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甘和害怕。

她看着林瑞秋投在地毯上的影子,随后抬起10cm的高跟鞋重重地碾过去,又抬起头,“可笑!认清你的身份!我还怕你这个穷乡僻壤出生的野丫头了?”

好像这样还是不解气,她涂着酒红甲油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林瑞秋肩膀,然而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往二楼旋转楼梯飘去。

她这个样子林瑞秋反而呼了口气,找到亲生家庭后,她曾许过无数个愿望希望等她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林静安的父母依旧能够毫无底线的溺爱林静安这个亲生女儿。

不是因为她有多善良,而是她清楚的知道林静安父母对她毫无原则的溺爱,会将林静安的认知程度溺死在“短视”的浅海里,世界的是非善恶在她眼里都会变成单一的样子,

最终,无论她年纪在怎么增长,她这个人会变得很好猜。

就像林静安今天踩着红底高跟鞋,穿着Dior高定礼服,Creed香水裹挟着诱人的气息,整个人都在伪装淑女的样子。

她打赌林静安倘若见不到她想见的人,是绝对不会不会下这艘游轮的。

于是,林瑞秋学着绿茶的模样,撕扯着她的“淑女”面具——

她一把甩开林静安的手,唇角勾起狡黠笑意,侧身贴近她耳畔,娇声软语地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姐姐果然懂我。反正游轮还没启航,既然你这么嫌弃,我这就只能回去找李雯妈妈闹一闹了,说说这些年受的委屈?”

“你敢?”她说地心不在焉的,思绪已经被头顶的男人迷晕了。

二楼顾思南终于现身,他倚在鎏金栏杆边,修长手指把玩着香槟杯,琥珀色酒液随之晃动轻漾。

美女莺莺燕燕环在他的身边,低胸晚礼服与钻石项链交相辉映,衬得他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愈发透着纨绔子弟的浪荡不羁。

林静安爱死风流倜傥的坏男人了,一想到他现在也在看她,她就下意识地撩动着自己胸口的衣领。

见状,林瑞秋故意凑过她的耳朵,拔高了音量,“姐姐,你干嘛朝我这乡野丫头生气啊,我是你的妹妹啊?”

害怕被顾思南看笑话的林静安,立刻笑着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齿地说道,“闭嘴!从现在开始别靠近我了!”

她笑得好僵硬,脸也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顿了一下又继续警告林瑞秋离她远点,“你不就是想要钱吗?你今天随便在这里勾搭上一个男人,你下半辈子就高枕无忧了!”

“那当然最好不过了。”林瑞秋暗自呼了口气,眼里闪着得逞的光。

林静安摇摇头,贱女人这就激动上了,果然从小就是个烂人。

原本的人脉关系网只有养父母一家人,有林静安的敌意在,订单恐怕是凶多吉少,现在她倒是主动放自己进入更大的关系圈里。

一想到这里,林瑞秋的眼里怎么会不发光,她呼了口气,继续下一步动作。为了防止出差错,她不断调整着微信二维码的展示角度,并反复确认它的清晰度,唇角也不断练习着假笑上扬的幅度。

然而,她完全没注意到宴会厅穹顶下,还有另外两道灼热的视线正穿透喧嚣,悄然锁定她专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