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残经梵音

晨钟余韵未散,大慈殿的檀木门枢发出绵长叹息,司宁素手执菩提念珠,指节如竹节般清瘦分明,捧着法会上用过的经书踏。

素白袈裟被天风吹得微微鼓荡,衣襟处暗绣的银色莲纹时隐时现,鸦羽般的长发尽数收在雪色僧帽中,唯余几缕碎发拂过白玉似的耳垂,眉如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凝着千年寒潭般的清寂,眸光流转时似有霜华浮动。

玄悯端坐大殿经案的蒲团之上,月白袈裟垂落处,几卷《楞伽经》正被书虫蛀出蜿蜒裂痕。

“师尊这是法会上用过的经书,北藏阁百年未开,整理完还需几日,我已去药王殿取了些淮山沉香草回来放入净室。”司宁跪坐展卷,腕间菩提串随动作轻叩檀木案桌。

“好。”玄悯低头翻看经书。

她刻意避开师尊膝头那卷《楞伽经》的经页上“诸法无我“处蛀洞斑驳,恰似三百年前天魔洞穿的结界缺口。

司宁起身,跪坐在玄悯身旁经案蒲团上,将法会用过的《妙法莲华经》逐册摊开,孔雀翎制成的除尘掸扫过鎏金封皮时,忽有细碎木屑簌簌飘落。

“师尊,第七卷《如来寿量品》有蛀痕。”她指尖抚过经页边缘锯齿状的缺口,檀香里混着淡淡的甜腥气,这是噬经蠹特有的气息。

玄悯广袖拂过经架,经卷无风自动。

玄悯眉间朱砂痣发出淡淡金光,昨日讲经时的违和感终于有了解释:当念至“三界无安,犹如火宅”时,某个字的梵音竟无法共鸣。

“取窥天镜来。”玄悯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三分。

司宁捧来青铜古镜时,镜面正映出骇人景象:经文字句间爬满透明噬经蠹,每只蠹虫腹中都裹着金粉般的佛光。

最严重的《涅槃经》残页上,“常乐我净”的“我”字已被蛀成莲蓬状的孔洞。

“是噬经蠹。”司宁的除尘掸突然冒出青烟,掸柄镶嵌的辟邪珠正在发烫,“这类妖虫专食佛缘深厚者的笔墨,弟子这就去取诛邪香...”

“且慢。“玄悯忽然按住经卷,指腹摩挲着蛀洞边缘。

那里残留着极淡的云霞纹,若非他百年间常阅此卷,几乎要错认成原本的装帧。

殿外忽有银铃清响。

司宁警觉地望向雕花窗,见重明鸟正啄食檐角风铃。

玄悯却望着经架上某处空缺——本该放着《维摩诘经》的位置,此刻躺着支沾露的优昙花。

“师尊,此处有修补的痕迹。”司宁突然轻呼

她手中的《金刚经》正在晨光中显影,原本被蛀穿的“应无所住”四字,此刻被金丝绣的流云纹填补,针脚里还嵌着星砂似的粉末。

玄悯的佛珠擦过补痕,青玉佛珠内浮动的《楞严咒》倒转。

“今日起,你戌时来此焚香。”玄悯突然合上经卷,“用我禅房的迦南香。”

司宁垂首领命时。

当她夜半捧着香炉来大慈殿焚香,发现《楞伽经》残页上多了朵墨绘的绛珠草。

司宁放在藏经阁梁上的窥天镜映出诡异画面:噬经蠹正在啃食她白日修补的经书残页,可蛀痕处却生出琉璃色的根须。那些根须缠住噬经蠹,将吞噬的佛光反哺经文,最终在破损处绽开优昙花纹。

“谁?!”司宁捏诀的手势被银铃声打断。

窗外飘过茜色衣角,惊得重明鸟振翅乱飞。

等司宁追至瑶池,只见水面浮着半片金箔,上面是云蘅狂放的笔迹:

“书虫酿酒,大善。”

瑶池底沉着个琉璃坛,无数噬经蠹正在酒液中沉浮,每只都裹着从经书吞食的佛光。

司宁突然想起白日闻到的甜腥气——与这酒香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