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脉深处的动静

苏清砚是被剑气倒冲的刺痛给弄醒的。

当喉头那股腥甜往上翻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想提气去压下去,可这时候却发觉丹田那儿就像是被人硬塞进去了一团乱麻似的。原本像个温顺小活物的剑气,现在正到处乱撞呢,撞得经脉那叫一个疼啊。

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一片幽蓝幽蓝的穹顶,星星点点的光亮在石砖的缝隙之间流动着,就好像是谁把银河给弄碎了然后嵌到墙里面去了一样。

“别乱动。”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了过来。

苏清砚刚想用手腕撑着地起来呢,就被一只手给按住了肩膀。那只手的骨节特别分明,那掌心啊,带着一种不属于活人的凉意,不过倒也不扎人,就有点像初春雪化了之后的小溪似的。

她顺着这只手臂往上看,先看到的是白色的宽袖子,再往上看,是一张被石灯照得有点模糊的脸。这人脸的眉峰就像远处的山一样,眼尾有点微微下垂,就连眼底都好像蒙着一层淡得几乎都看不见的雾气。

“地脉的力量还没散干净呢。”这个人往后退了半步,垂在身边的那只手好像虚虚地握着一个青铜罗盘,“你不小心触发了九渊墓的星枢禁制,被地脉卷到这儿来了。”

苏清砚没有搭话。

她悄悄地把指尖掐进了掌心,这疼劲儿让她的脑子更清醒了一点。青锋剑不在身边了呢。刚刚被雷光卷走的时候,还能听到剑鸣在耳边炸响,可现在呀,就连灵识里那点儿感应都变得特别淡,淡得好像马上就要断了似的。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腰间挂着的半块玉珏,那玉珏的纹路和刚刚崖壁上裂开的剑纹有那么三分像呢。她喉咙里就冷冷硬硬地挤出一句话:“你是谁啊?”

“守墓人。”就这两个字,就像一块冷冰冰的铁砸进了这石室里。

苏清砚的瞳孔微微一缩。十年前啊,师尊临死前紧紧攥着她的手呢,血沫子混着遗言就往她手心里渗,师尊说:“九渊……九渊墓里藏着……”话还没说完就咽气了。而且啊,今天夜里无尘疯疯癫癫地喊着“九渊墓的封印”,现在又冒出来个守墓人。她看着对方白衣上若隐若现的剑纹,突然就想起青锋山藏经阁里那本《古冢志》上记载的事儿了:“上古剑修埋骨的地方会设置守墓人,要用灵体来滋养地脉,一千年就换一轮。”

“灵体?”她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了,眼睛还扫了一眼对方泛着淡青色的指尖。

守墓人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是被这个问题给逗笑了,眉梢轻轻一挑,说:“半人半灵。一百年前为了救进墓的人,我自愿和地脉共生的。”他转了转罗盘,这时候穹顶的星芒突然就流动起来了,在地面上投下了一张旋转的光网,他还问呢:“现在相信我是守墓人了吧?”

苏清砚没吭声。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胸前那股灼热感给扯走了——师尊给的那枚玉简,正隔着衣服烫她的心口呢,这可比在断崖的时候烫多了,就好像要把她的皮肉给烫穿了似的。

她刚想抬手去按一按,守墓人的指尖就突然点到她的手腕上了。

这一回啊,那股凉意更厉害,就像一根冰针直接扎进了血管里。

苏清砚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抽回来,可守墓人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守墓人的眼睫毛抖了抖,眼底有一些细碎的光亮闪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画面正在他的灵识里翻腾呢。她瞧见他的喉结动了动,眼尾那淡淡的雾气散了一些,隐隐露出了一点很淡的痛苦神色。

“青锋山。”他冷不丁地开了口,声音比之前轻了不少,“十年前啊,那山火把半边天都映红了。”

苏清砚的手腕猛地抖了一下。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七岁那年的那个夜晚,她蜷缩在柴房的房梁上,透过草缝看到火光里的血——大师兄的剑断在台阶上,二师姐的发簪滚进了血洼里,师尊跪在主殿的门前,后背上插着七把淬了毒的剑。

当时她咬着袖子不敢哭出声来,可眼泪还是把袖子给湿透了,一直到师尊的血流到柴房门口,在青石板上弯弯曲曲地就像小蛇一样。

“你……”她的声音都哑了,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石砖,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守墓人松开了她的手腕,往后退了两步。他的指尖啊,还留着刚刚那阵记忆的温度呢。就像能听到焦糊的木梁砸下来时那种闷闷的响声,小女娃害怕得直颤抖的呼吸声,还有啊,那把沾着血的青锋剑被塞到她怀里的时候,剑发出的鸣声里满是不甘和决绝。

他低着眼睛,把眼底翻涌的情绪给藏起来,然后把罗盘放在石案上,说:“你身体里的地脉之力得花三天才能完全炼化。这三天……”

“我要去看九渊墓的封印。”苏清砚直接就打断他的话了。

苏清砚撑着石案站了起来,她的腿还发软呢,可是后背挺得笔直,就像一把还没出鞘的剑。她说:“夜无尘说那个封印我不能碰,可是青锋山的仇……”她摸了摸心口发热的玉简,又接着说:“我师尊的遗言里提到了九渊墓。”

守墓人看着她那有些发白的嘴唇,突然就笑了。

他笑得很淡,就像春天的雪落在松枝上,一下子就化没了。守墓人说:“你和当年那些人可不一样。”说完就转身朝着石室角落的石墙走过去,手指在刻满剑纹的墙面上划着,又说:“当年那些人举着‘替天行道’的大旗闯进墓里,一口一个要拿焚天剑典除魔;现在你拿着青锋剑来,倒像是这把剑本身一样。”

这时候石墙发出低沉的响声,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暗格。

守墓人从暗格里拿出一个陶瓮,倒出一些细碎的星砂撒在地上,说:“这就是修补星枢阵的材料。”你要是想查的话,起码得先确保墓里头的东西不会到处乱跑啊——”

“当啷!”

这声音一出来,两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去。

石室那扇木门上的铜环被风一吹,晃悠个不停,门外面传来特别轻的脚步声,就跟猫爪子踩在青石板上似的。

守墓人的眉毛稍微挑了挑,朝着苏清砚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转身就去推门出去了。

苏清砚呢,就扶着石案,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听到有那种低低的交谈声,就像两片竹叶轻轻碰到一起似的,模模糊糊的,也听不清到底在说啥。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守墓人手里多了一把染血的短刃,嘿,跟夜无尘那把短刃一模一样。

他抬起眼睛的时候,眼底的那种雾气好像更浓了些,说道:“有人在墓外面弄了个血引阵。”说完,就把短刃放在石案上,短刃和石案面相碰,发出那种清脆的响声,“看来啊,你的麻烦可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喽。”

当石室木门的铜环又轻轻响起来的时候,苏清砚的手指头已经悄悄地按在石案的暗纹上了。之前被地脉冲散的剑气虽然还没恢复过来,但是这么多年在血与剑的磨练当中养成的那种直觉还在呢。

她紧紧盯着门轴转动的那个缝隙,就瞧见一道黑影像夜枭似的滑了进来。这个黑衣少女的发尾还沾着星砂呢,她腰间短刃的寒光一闪,擦过石灯,在墙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墨鸦。”顾九渊轻轻叫了一声,他声线里那种淡淡的雾气好像散了一些,就好像在呼唤一只等了很久的信鸽一样。黑衣少女没吭声,就抬起袖子掩着嘴唇嘟囔了一句啥。

苏清砚的听力虽说比不上玄霜境的巅峰水平,可“血引阵”“三具傀儡”这几个词还是传进了耳朵里。

她刚打算站起来呢,就瞧见墨鸦把脸侧过来了。墨鸦那张脸啊,有一半被黑纱遮着,眼尾那儿长着颗朱砂痣。她的目光扫到苏清砚身上的时候,就跟带着冰碴子的剑刃似的,从头顶一直刮到脚指头,然后才又转回去,小声跟顾九渊说:“那气息里混着腐臭的香味,特别像……”

“行了。”顾九渊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手指在石案上轻轻敲了两下。

墨鸦立马就闭上嘴了,又朝着苏清砚看了一眼,转身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吹得星砂在地上直打转儿,眨眼的工夫就没影了。

“有人在跟踪你呢。”顾九渊转身的时候,石灯的光刚好照到他的眼尾,苏清砚这才瞅见他的眼底有一层特别淡的青色,就跟被水浸过的墨似的。

“谁啊?”苏清砚的指甲都快掐到肉里去了。

十年前青锋山血案的凶手就像一团怎么都散不开的浓雾一样。她顺着线索从南荒一直追到北渊,结果每条线索到最后都断在九渊墓这儿了。现在就连墓里的守墓人都在说“跟踪”,难道那些家伙终于等不及了?

顾九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绢帛。星象图在石案上一铺开,穹顶的星芒就唰地垂落下来,在那绢帛上投下银晃晃的光斑。嘿,你瞧,那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和石顶上的光痕就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就连破军星的尾焰都清清楚楚的。顾九渊说:“这九渊墓是依着北斗七星脉建的,星枢禁制会跟着天轨转呢,每天子时就会换阵眼。”他手指点了下“天权”星位接着说:“三天前有一伙人闯进墓里,他们在‘天璇’位上搞了小动作,却不知道子时一到,机关就倒转了,结果把自己困在了‘摇光’的石棺阵里。”

苏清砚瞅着星图上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刻痕,后脖颈子就冒凉气了。她心里想,自己在断崖碰到的雷光,难道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动了机关故意引她上钩的?她就问:“你说他们追踪我……”

顾九渊抬眼,他眼底的青色好像更深了些,说:“血引阵的引子就是你的剑气。刚刚那把短刃上的血,是被你的青锋剑划破的。”

苏清砚一听,一下子紧紧攥住胸前的玉简。这玉简可是师尊临死的时候塞给她的。现在这玉烫得厉害,感觉都要把衣服穿透了。十年前,师尊被七把毒剑钉在主殿前,最后一口气全用来把这玉塞到她手里,还说“九渊墓里有答案”。苏清砚这才明白,感情从那时候起,自己就成了一块活的引玉啊。

顾九渊突然抬手,他的掌心浮出一道银白的符文,说:“先稳住你的剑气。”那符文就跟活物似的,朝着她游了过去。刚碰到心口的时候,原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剑气一下子就变得老实起来了,就好像春天的小溪水流过干涸的河床一样。

苏清砚的瞳孔微微一缩,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符文正沿着经脉到处游走呢,还把地脉里残留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梳理到丹田里面去。顾九渊把手收了回来,他的指节都泛着青白的颜色,说道:“半人半灵的好处啊,就是能够借助地脉的力量去温养别人。不过呢,这也只能撑三天。”

三天?苏清砚听了,指甲在手掌心里都掐出月牙印子来了。她本来是打算用这三天的时间把墓里的封印摸清楚的。可是现在呢,外面有追踪她的人,墓里面到处都是机关,就连守墓的人都能看穿她的记忆呢。

“咚——”突然,低沉的钟声传进了石室。那声音就像是从地脉的最深处传过来的一样,震得那些星芒都跟着晃悠了一下。苏清砚的青锋剑在识海里面嗡嗡直响,都有点要从身体里冲出来的意思了。

顾九渊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抓起星象图,卷成一个筒的样子,然后大步朝着石墙那边走过去,还对苏清砚说:“跟我来。”

苏清砚就跟着他走,一边走一边问:“这是什么声音啊?”他们穿过暗格的时候,地道里的风呼呼地吹过来,还带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顾九渊的声音低沉得就像铁块一样,他说:“这是镇墓钟。只有封印松动的时候,这钟才会响呢。”他在地道的转角那儿停住脚步,耳朵竖起来听了听,冷不丁转头看向她,问道:“你身上那块玉简……上头是不是刻着‘青锋’两个字啊?”

苏清砚就把玉简掏了出来,在那幽幽的光亮里,“青锋”两个字泛着冷冷的白色。

顾九渊刚要伸手去碰那玉简呢,地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了小石子滚落的轻微声响。

他一下子就把苏清砚拽过来,把她紧紧按在石壁上,另一只手快速地掐了个诀。这时候,石缝里马上就渗出了青藤,把他俩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看不见了。

苏清砚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

顾九渊身上那股子松木香的气息就这么擦过她的耳尖,他的手指在她的后颈那儿轻轻按了一下,声音压得低低的:“可别用剑气啊。”

那小石子滚落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苏清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道尽头的那片阴影,就瞧见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嘿,这人穿着青锋山外门弟子的衣服呢,可是他的脸啊,白得跟纸似的,眼窝深深地陷进去,脖子那儿还爬着青紫色的血管,看起来就像……

“傀儡。”顾九渊的声音就好像要贴到她耳朵边上了,“是被邪术操控的傀儡。”

苏清砚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自己的手心。

她认得那身衣服呢。十年前青锋山被血洗的时候,外门弟子穿的就是这种月白色镶着青边的衣服。这些年她一直在追查线索,难道这些线索和九渊墓里的邪术有啥关系?

傀儡走到地道口就停住了,不往前走了。

苏清砚瞅见傀儡抬起了手,那手指头尖上泛着幽幽的蓝光,正对着他们躲着的石壁呢。

顾九渊的手指在她的后脖颈那儿收紧了,苏清砚能感觉到顾九渊灵体那种特有的凉飕飕的感觉,正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呢,他这是在布置结界吗?

“咔”的一下子。

傀儡的指尖突然就爆出来一团黑雾。

苏清砚的青锋剑在识海里面嗡嗡作响,她差一点儿就挣脱顾九渊的手去拔剑了,结果顾九渊把她按得更紧了。

黑雾带着腐臭的味道弥漫过来的时候,傀儡的脑袋突然就转了180度——它那空洞洞的眼窝子里,竟然嵌着一把染血的短刃,和之前石案上的那把短刃一模一样。

钟声又响起来了,这次的钟声比之前的更沉闷。

顾九渊的呼吸擦过苏清砚的耳垂,他说了句:“走。”

两个人贴着石壁往后退的时候,苏清砚瞧见傀儡的手正慢慢抬起来,那短刃在眼窝里折射出冷冷的光。

她冷不丁就想起夜无尘在断崖上说的话了:“九渊墓的封印,不是你能碰的。”可是现在呢,就连墓外边都有被操控的傀儡了,难道说……

“小心!”顾九渊突然拽着她往旁边一扑。碎石就砸在刚刚站着的地方,那傀儡的指甲都已经嵌进石壁里了。

苏清砚的膝盖撞到了石头地上,可她哪顾得上疼啊。她眼睛死死盯着傀儡腰间晃悠的玉佩,那玉佩上的纹路,跟青锋山藏经阁被烧之前,她看到的“血煞门”的标记,那是完全一样的啊。

地道的深处传来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顾九渊拉着她就钻进了另外一条岔道,苏清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傀儡歪着脖子,正拿着染血的短刃划开自己的手腕呢,那黑色的血滴到地上,居然画出了一个跟血引阵差不多的图案。

“那是……”

“别回头。”顾九渊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急切,这种急切是苏清砚从来都没听到过的,“他们是想把你引到封印的地方去。”

苏清砚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都快要炸了。

她紧紧攥着掌心的玉简,师尊临死前吐出的血沫子,就好像还在手上一样呢。这个时候,地道尽头的镇墓钟还在一直轰鸣着,就好像是在敲打一个马上就要苏醒的秘密。

她不知道追过来的是谁,也不知道九渊墓的封印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但是有一点她心里特别明白。

这一回啊,她可不会再像七岁那年似的,缩在柴房的房梁上,眼睁睁看着血都漫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