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救护车

一只眼双眼皮,另一只三眼皮,婴儿会遗传三眼皮吧。权泠渊如果知道商月笺在醒来意识都还迷糊的时候就这样想入非非,一定后悔昨天下午答应她在她朋友来之前陪她。她不想拉窗帘,说总感觉窗帘外面有人,其实只是树影晃头晃脑。但他做完手术非常疲惫正好在柔软的沙发休息会儿再开车回家,主要是不想早点回去和爸爸相对无言地吃饭,太沉闷了。

他坐下一会儿困得不行,拄着脑袋睡着了。肚子饿得难受醒来时病房很黑,可能她关了灯。权泠渊打开手机灯光,看到被子在地下,她也睡着了,被灯光一照面容更加苍白,就像水流在静悄悄流出去,手臂无力地落在肚子上。

上午他离开病房回到诊室,商月笺换上病服追过去,想着病服就像“No parking”车牌一样会让他收敛一点坏脾气。她也在一瞬间想到以后大概要吃苦了,得练出大心脏包容他。

“我问了院长叔叔,你没提出离职,护士也说你才入职两年多。”

“你认识院长?”他不是很奇怪,只是随便一答,因为不知还能说什么。

“我爸妈认识,他们是高中同学。”爸妈也太给力了。

“你是,我的主治医生。”商月笺慢悠悠地说,她为这个消息兴奋好久,现在还是很激动。

“我是很多人的主治医生。”权泠渊听出她强调“我的”,便一反常态地犟嘴。他不怎么说话,更不用说争论。

商月笺听到这句话,渐渐尴尬起来:他不会以为我霸道地让院长叔叔命令他只给我治病吧。

“对,我是其中之一。”她赶紧说。

权泠渊翻到The Memoirs of Sherlock Holmes的下一页,看到篇章标题“The Resident Patient”,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商月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站到他桌子前面了,双手沿着纹理游走。

“回去休息吧。”他不想被打扰。

“医生,你喜欢侦探小说?”她想说我也喜欢,又担心权泠渊以为她凑近乎就没说,而且她喜欢的是坡的小说,不是柯南·道尔。

商月笺看到他一会儿又翻过一页,很惊讶。那可是英文,她根本读不下去,有太多石头挡住她的去路。

权泠渊一开始是读中译版但他眼睛总是扫过好几行,有时就提前知道了真相,他觉得那样没意思,所以就想到读英文原著减缓阅读速度。

“不是,只是因为作者是医生。”他放下书,决定告诉她好让她离开。

“你也想写侦探小说?”她一定成为第一个读者。

她未卜先知吗,有本事让未知的结局成为开始?权泠渊很想研究她脑袋的构造。

救护车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原来这就是响度与距离的关系,之前她还反驳老师说响度与距离无关,是固定的。商月笺走到窗前看着医护人员抬着病人进了急诊科。

“天气预报说有7–8级阵风,还有雷阵雨。”天气太热了,她希望下小雨凉快一点,雷阵雨让人胆颤。

商月笺转身却看到权泠渊双手撑着脑袋,用大拇指按压太阳穴,额头紧皱。

她让他头痛吗?

“对不起,我这就走。”商月笺说着,但没走。她想先帮他止疼,再走。可权泠渊不说话,她不敢上前。

权泠渊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感觉脑袋有虫子在爬,很痛苦。眼前是暴雨跳涨,就像汪洋,而妈妈在医生的怀里看着他,他分不清妈妈是不是在哭,但他知道那不是雨水,是泪水。如果那天中午他没有回家取落下的语文练习册,那就没人知道妈妈晕倒在卫生间。

他回家被吓傻了,地砖一片血红,白金墙壁上也溅了许多红点。妈妈没来得及关掉水龙头,水从水池溢出来,染上鲜血,漫过她的脚背。他摇醒妈妈,用电话手表给爸爸打电话,无人接听。他又拨打120,拖着妈妈出了房门,站在屋檐下。妈妈张口,可说不出来话,紧紧握着他的手,在说,不要害怕。而天空中大大的雨点倏忽而至,顷刻间暴雨来临。他担心救护车不来,又打了一次电话。

救护车声像雷声一样惊醒他,他才发现自己活着。上救护车后,他握住妈妈的手,想要让她的手变暖一点,可是无论他怎么搓,那两只手都冷冰冰的。妈妈把他的手放在她的心口,对他微笑。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哭得更大声。那一刻他觉得他们好像在一叶孤舟上,即使不被暴雨弄得沉没,也永远不会抵达岸边。

终于到医院后,医生把妈妈推进手术室,出来却说,他们尽力了。他当时恨死了医生,怎么那么无能。他更绝望。坐在救护车上的时候,他想起曾经看到的阿拉伯电影中关于亲人生病的情节,不断向真主祷告,默念着清真言,可妈妈还是没救了。

医生让通知亲人来告别。他给爸爸打电话,发消息,都没回应,一下砸了电话手表,冲到爸爸的办公室,没人。他只好回到病房握着妈妈的手说:“爸爸在来的路上,妈妈,爸爸会救你的。”

“不要丢下我,妈妈。”他还是忍不住哭出来。

妈妈还是对她微笑,整了整头发和衣服,看向门口。应该就是从那一刻起开始恨爸爸的吧。

权泠渊听到有人喊:“医生,医生”,听声音很急促,他立刻起身准备出去救人,却撞倒了正走近他的商月笺。他着急救人,说了“抱歉”就站起来继续走。

商月笺的瘦骨头被撞疼,嘶了一声才引得权泠渊停下来,渐渐清醒,走到她身边伸手。商月笺看着他纤细如新月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指尖。权泠渊想这怎么拉?就缩回了手。

她只是有点害羞,那可是牵手,恋人才会牵手。商月笺只好自己撑着地板站起来,一阵眩晕,她眼前黑蒙蒙,扶住桌子。

权泠渊想起她还有病,就说:“回去休息吧,护士一会儿要给你挂点滴了。”

“医生,我可以给你治头痛。”商月笺觉得她得负责治好他才能离开。

“不用,谢谢。”他打开抽屉,拿了一块安乃近吃下去,喝了一口矿泉水。

“你不相信我吗?奶奶一直夸我的手呢,只有我这个孙女给她按头的时候,她的头痛会缓解。”她说着向门口走去。

得奖的炫耀。权泠渊想问她读几年级。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说:“等我洗一下手。”他还以为她要走了。

权泠渊坐在椅子上眯眼揉着太阳穴,听见脚步声,想到是商月笺回来了,便说:“回去吧,不要你管。”他懒得睁眼。

听见有点粗广的轻咳声,他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她爸爸。权泠渊难掩尴尬,坐直身体问:“您哪里不舒服?”他知道他不是来看病,但也只能以此开场。

“刚才敲门没人应,我看门开着就进来了。小笺不见了,护工说看到她向诊室走来,我来看她有没有在这儿。看来没在,就不打扰了。”

商逸觉得小笺之前一定在这儿,从她见到医生的时候,她就没神一样盯着医生。医生刚才的话大概也是对她说的。不过竟然语气不好,他有点生气。

权泠渊想既然护工看到了,那他也得解释一下:“嗯,刚才问我吃药注意事项,应该回病房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要为她撒谎,可又不能说她要给他治头痛。

商逸听了说:“行,我回病房看看。”他还没转身就听见小笺的声音:“医生,我洗好手了,给你……”商月笺以为只有医生,没敲门就进来了,结果看到了爸爸。

商逸盯着她刚刚洗过吹干的手,想知道她要给医生干什么事。然后他侧脸盯着权泠渊,他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医生居然使唤病人。更难过的是他担心是小笺自己一厢情愿,而对方还说不要她管。

“爸爸,你来找我?”她发现爸爸不高兴。

“爸爸,我已经换上病服了,不想出院了。”等她说完才想到医生一定也听到了,也就知道她撒谎了,又要对她的行为不满了吧。

权泠渊也局促地站起来,装着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说:“病人要忌辛辣油腻食物,可以吃点南瓜和小米粥。也要注意卫生,尤其夏秋季手心和身体容易出汗。不舒服随时找我。”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商月笺。这是他第二次为她撒谎,近墨者黑,果然。

商逸能感觉到他们似乎在打哑谜,但也不好问,就拉着小笺要走。商月笺没想到他居然为她找了理由。如果他对爸爸说是她硬要缠着给他治头痛的话,爸爸该多丢脸,她也会讨厌他的。一时间,她被巨大的惊喜与莫名的感谢冻住,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了权泠渊一眼,然后和爸爸回到病房。

他们离开后,权泠渊靠在桌子上,想到他和她都谈不上认识却一起骗她爸爸就觉得当父亲的实在好惨。他忍不住笑起来。太阳穴又突突作响,权泠渊觉得也许真的可以让她给他治头痛,但又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她奶奶一定是因为偏爱她才那样说的。

他走到桌子后面坐下时脚下似乎踩到东西,蹲下看是一条白色手链,镶嵌白色鲸鱼图案和一颗彩蓝色琉璃石。权泠渊用纸巾擦了擦,放在桌子上。他猜是商月笺的,可手链是怎么从手腕脱落的,链子并不宽。难道她胳膊很细?他头疼,没再想。与他无关。

商月笺回到病房发现手链不见了就跑到卫生间,还是没找到。她想等中午再去权泠渊那儿看看便回到病房挂药。

没想到权泠渊会来找她。商月笺因为雨书的到来已经很兴奋了,看到他居然也来了就觉得自己漂在云端,挂药的漫长时光悄悄流掉。

权泠渊看到她身边有人便没把手链给她,回到病房后拿掉包上去的一块布,搭在电脑上,他担心自己没时间再送一次,想着她也许会回来找。电脑屏幕光反射到手链,闪烁彩光。他看着手链,想起妈妈总是喜欢把手链挂在窗户阳光照射,给房间洒满彩色光辉。爸爸就会说妈妈摘到了彩虹。

雨过天晴白云飘,蓝天架起彩虹桥,那妈妈呢?他觉得房间太闷,到了医院林荫道上散步,没想到他爸爸站在远处和一位白发老人说话。他转身回了房间。

权箴时看到儿子的背影,脸上笑容渐渐散去。妻子顾诗挽急救那天,早上他在手术室给一个肝腹水的老妇人动手术。手术结束,他在椅子上坐了许久打开手机想要和诗挽说说话,因为他没能救回老人。她肝腹水严重,肚子鼓胀得像漂亮的宁夏硒砂瓜,已经没有办法救她。

他打过去无人接听。诗挽应该在厨房琢磨把一整只红鸡切成整齐的小块煮进锅里,等下午再辣炒。菜刀声大概淹没了铃声,而且她做事时把手机放在桌上,嫌放在口袋不舒服。权箴时这样想着就没再打,突然的铃声也会吓到诗挽。他回到卫生间洗手,想起术前准备戴帽子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左眼皮跳了两下。他记不清左右眼皮跳动的暗示。在他6岁从爸妈那儿听说了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时候,他就刻意忽略这句俗语。他害怕暗示的力量,无中生有。

那一刻,他心里不舒服,告诉自己左眼跳是好事,可他真的想不起来是不是这样。权箴时呼了一口气,是不是都这样无所谓,他本就不相信。走到病房门口想进去看看老妇人的时候,他转身走到走廊给诗挽打电话,还是没人接。他不想自己吓自己,透过窗户看了看老妇人,她瘦削得骨头凌立,奄奄一息。

中午他正吃饭,却被叫到急诊科ICU病房救一个中年男子。他大吐血,确诊肝癌。家属说他本来还在工地卸石灰袋,突然就吐血了,工友就打了120。有人,似乎是妻子问,他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得了肝癌?同事们都没回答。他们能做的只有全力以赴抢救。

手术结束,他还是只能说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那一刻,权箴时突然觉得这句话就像一个石头,冷冰冰而沉重。他拿出手机想给诗挽打电话,却看到儿子打来两次电话,他立刻拨过去,无人接听。权箴时感觉自己要被击垮了。尤其想到眼皮跳动的事情,他又忘记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了。人的心怎么受得了蹂躏?

权箴时努力镇定,给诗挽打电话,还是没人接。他无法忍受,一边给儿子打电话一边冲到车上回家。白大褂被暴雨打湿,裤腿也湿重,他没感觉,一再加速,用了平常时间的1/2。下车看到大门没关的时候,权箴时忍住哭泣的冲动,跑进去,见到地上的血水时扑倒在地再也无法抑制眼泪。

他不知道要去哪个医院找他们,只能最先去了他工作的齐鲁医院。路上,手机铃声响了,他以为是他们,没看号码激动地接了,原来不是。

“权医生,你在医院吗?”一个护士问。

权箴时一时间非常愤怒,他以为是要叫他动手术,但他还是冷静下来说:“我在回来的路上。”

“权医生,中午你儿子找你但你没在。看他的样子很不好。”

权箴时加速,原来他们就在他旁边。

他询问一番后找到了诗挽住的病房。可他站在门口不进去,他给诗挽打电话,无人接听。他又给儿子打电话,却听到走廊上铃声想起。权箴时知道情况糟透了,他冲进了病房。

人的心确实坚硬,居然还跳着。权箴时在看到诗挽紧闭双眼的时候,想他的心怎么还可以跳,怎么不碎成渣渣。

他把头放在诗挽心脏跳动的地方,眼泪和白大褂上的雨水弄湿了她衣服上的花纹。

“诗挽,你……”他抽泣厉害,说不出来。

“诗挽,我……”

“诗挽,你要当睡美人吗?”他突然吻上她毫无血色的嘴唇。

“我吻了你,诗挽。”

“难道你还要别人吻你?”

“不行,诗挽。”

“不行。”他又开始哭起来。诗挽的嘴唇像寒冰,他感受不到她脸颊的心跳。

权泠渊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大雨雾蒙蒙遮盖了远方。

“诗挽,醒过来,不然我永远都不理你了。”权泠渊冷笑,爸爸是在干嘛?其实他也对妈妈这样说。

他走出房间,找到电话手表,屏幕已经碎了,但他戴在手上。那上面有妈妈的眼睛,妈妈的指纹。权泠渊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爸爸的哭声和窗外大雨噼啪声。

那天晚上,权箴时睡在诗挽身边,他让一位同事帮忙把儿子送回家。

权泠渊没说什么,跟着叔叔回家。下车后,远远地他闻到浓浓的鸡肉香味,便大声喊:“妈妈,是你吗?妈妈。”没人应声,他继续喊,房间静悄悄。他走到厨房,看到锅里的水快要干了,而鸡肉已经熟透散架。

他关掉灯。也许再晚回来一点,这个家就会随妈妈一起消失了。权泠渊靠在橱柜门上,眼睛干涩,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妈妈,带我一起走吧。”

半年后,权泠渊去了爱丁堡,在那儿读完大学后回来到齐鲁医院工作。那里有妈妈的气息。

权箴时当时不答应,但看到儿子越来越阴沉就送他去了爱丁堡,本来打算一年后接他回来,但权泠渊却说不想回来了。

临走前,他对爸爸说:“权医生,照顾好自己。”他不想叫他爸爸,但他也担心他。

权箴时想起他说那句话的口气,好像他们的位置调换了,而他被妻子和儿子抛弃。

“箴时,听说权医生是你儿子?”白发老人问。

“是的,老师。但他说过不想让别人知道。”

“他很优秀,可看上去太冷漠了点。”

“老师不用担心,他有分寸。”

“父子俩多说说话,有什么事说出来就好了。”

“知道了,老师,我推您回去吧,风越来越大了。”权箴时把老师送回病房。

中午他去找权泠渊,敲门,没想到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权泠渊没在。

“医生好!您找权泠渊吗?他没在。”商月笺觉得这个叔叔的神态有点像权泠渊,但整体气质更温和。

权箴时疑惑医生没在,病人怎么待在诊室。听上去她和儿子很亲近。

“应该去吃饭了。”她又补充。

权泠渊刚进门就听到她这样说,腹诽她怎么常常猜他的心思。而且还总是猜错。他开车转了一圈,没吃饭。头那么痛,怎么吃下去?

“哦,他来了,我先走了。”商月笺想她的存在也许会让人说闲话,医生会不喜欢,所以她要赶快走。

权泠渊却第一次觉得她的存在也不是一无是处。

“没事,你留下,哪里不舒服问我就好。”

商月笺看着权泠渊,有些听不懂他的话。而且他竟然不和长辈、同事打招呼吗?他们有仇?可惜她看过坡的小说就把破案过程忘得一干二净,没法分析。商月笺看坡的小说,最喜欢的是搞笑的句子而不是真相。

“您有什么事吗?”权泠渊站得很远。

“晚上一起吃饭。”

“抱歉,我还得负责这位病人的治疗,就不去了。”

商月笺才发现她成了挡箭牌。但她在意的是他怎么这样说话?虽然他对她不是很友好,可也不会是这样无礼的人。她看到那位叔叔的脸色很不好看。

“注意身体。”权箴时想下次再说吧。

权箴时走后,权泠渊坐在椅子上,看到电脑上的手链已经没在了。

“我的手链掉在这儿了,我来拿回去。”

“手链为什么会从手腕掉出去?”

权泠渊很疑惑,但商月笺以为他怀疑她故意把手链扔在地上。本来她还挺惊喜,他把手链放在电脑上——等她来拿,现在却有点失望。

“我没戴在手腕。之前站在窗边的时候,看到一个蓝色流沙画摆件,”她指着窗户旁边的木桌,继续说:“我就摘掉手链想要挂上去试试看会不会有鲸鱼落在蓝色汪洋的效果。”

权泠渊听着,意识到她好像以为自己在质问她,怀疑她。果然,不该好奇。

“效果怎么样?”

“我还没挂上去,”她低头说:“你头痛,我想是不是该走掉。”

“怎么没走?”

商月笺停顿,直到权泠渊看向她。

“我得负责。”

跟她有什么关系?权泠渊没见过这么踊跃揽责的人,他想说与你无关,但没开口。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就是纠缠。

商月笺想了想,回到原来的话题:“手链在我手里,你猛然撞倒了我,它就掉了,我当时很疼,没顾得上手链。”

她怎么不说是她靠近他,他才撞倒她?

“回去吧,我要休息了。”他已经听了她的讲述,她也该走了。权泠渊忘记是他自己让她留下,还问她手链的事。

商月笺看他没再问,心里的失望也变轻了。

“你和那位叔叔关系不好吗?”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说话。

“你认识他?还是你和我很熟?”权泠渊想她管的也太宽了。

“我不认识他。但你是我的主治医生,当然熟了。”她以为只是一个问题,没发现他语气凌厉。

权泠渊觉得还是想办法让她快走,他头痛加重,很想睡觉,也没多少时间了。

“你又头痛?”她看到他不断揉太阳穴。

“你真的不走吗?孤男寡女……”他实在没心思听她说话。

“我可以给你治头痛。”她才不相信他是坏人,那就可惜了纤细如新月的手指,还有三眼皮,还有那么泠泠的嗓音,深渊回音般悠长。

“我的手是干净的,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垫纸巾给你按头。”

如果不是相处过几次,他都要怀疑她这么坚持是要拿他做实验。

权泠渊沉默了好久,拿一块纱布放在额头。他不想让她的手接触他的身体。

商月笺笑了,跑到他身边让他仰着头。她把手链放在桌子上,看着他的头却不敢下手。

“你不会?”

“会。”她鼓足勇气把手放上去。隔着一层纱布,她还是感觉到了他额头的温热。然后她看见他的一只眼是双眼皮,另一只是三眼皮,又看到他鼻梁两侧平滑,还有他嘴巴,有点干。

“你没吃饭吗?”

“你在干什么?”权泠渊虽然闭着眼还是能感觉到她盯着他看。

两个人一同出声。商月笺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权泠渊睁开眼拿掉纱布,又做了个糟糕的决定。他对商月笺说:“不疼了,你回去吧。”他实在说不出谢谢。

“真的?”原来奶奶真的没哄她。

权泠渊听到这句问话,确信她根本不会按压止痛。他竟然还相信了她,太蠢了。

“你说你给你奶奶治好头痛,为什么不相信也会给我治好头痛?”权泠渊忘了头痛,逼问商月笺。

“医生都没用,我只能尝试一下。”她往后退了几步,因为权泠渊走近了她。

“医生能治你奶奶的头痛,那为什么还找你?”

权泠渊只是在逼问,不在乎问了些他毫不关心的问题。

他怎么了?怎么还在向我走来?商月笺已经被逼到窗户,双手扶在边沿。

权泠渊看到她疑惑惊慌的眼神,以及因为呕吐而白皙带着蜡黄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应该吓到女生了。他根本不在意,却又逼问她,实在莫名其妙。但他在那一瞬间还是想向她靠近,不想走掉。

“啊!雨书还在等我。”她惊叫,想逃。虽然确定权泠渊不会乱来,但商月笺毕竟只是一个女孩,还胆小,胡思乱想,她不敢再待下去。

权泠渊不信,她一定在撒谎。即使真的,又怎样。

“我没吃饭。”

“啊?”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吃饭吗?”

“那你快去吃饭,我先回去了。”商月笺小心地绕开他往出走。

“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看到商月笺因为这句话突然停下转过身看着他的时候,权泠渊有种大获全胜的得意,笑着看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气恼表情。

他靠近她,看着她乌黑的眼睛说:“你觉得我嘴巴很干?”

“没有!”商月笺震惊,否认。

“你还敢来吗?”权泠渊不想逼她了,她还是一个病人。但他没想到自己会问这个问题,而且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确定自己期待的回答。

商月笺连忙摆手说:“放心,再也不敢了。你好好吃饭,多喝水。”她边走边说,出去后立刻关上门跑回病房。

权泠渊不知道是前半句话让他失落还是后半句叮嘱让他动容,总之那些话冲击了他。他发现她走了后,房间的那种安静有点冷清。

看到桌子上的手链时,他不禁笑出声,又落下了!好多缺点,撒谎、拿他做实验、粗心还纠缠。他没意识到自己的笑也是因为料到她还会来。

他把手链挂在流沙画上,很配,鲸鱼落在蓝色大海的感觉,还有那颗琉璃石,衬托得画面更浓郁梦幻。

原来她不仅胡思乱想,也很有奇思妙想。不对,他又不认为那是奇思妙想了,应该是画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