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的意识重新落入虚拟空间时,耳膜还在嗡鸣。
眼前的岩壁裂缝里,那块泛着幽光的石板正流转着星子般的光斑。
他低头看向掌心——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青铜残片,此刻正渗出淡金色纹路,像活了一般沿着手腕攀爬,在虚空中勾勒出半枚齿轮形状的光痕。
“量子纠缠态的拓扑结构……”林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残片边缘,记忆突然翻涌。
十二岁那年,父亲蹲在故宫修复室里,用竹片挑着金漆填补斗拱裂隙:“小玄你看,榫卯不是死的,是木与木在对话。”那时他不明白,直到后来在材料学课上听懂教授讲解“非定域性相互作用”,突然想起父亲说的“对话”——原来最古老的结构智慧,早暗合着最前沿的量子逻辑。
石板表面的纹路开始流动。
林玄瞳孔微缩——那些原本像《营造法式》的雕纹,此刻正重组为复杂的量子比特序列,0与1的光流在石面交织成莫比乌斯环。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全息笔,残片上的金纹突然窜入笔尖,在虚空中画出一道反抛物线。
“天地交泰图的阴阳鱼,对应量子比特的自旋方向……”林玄呼吸渐促,全息笔在虚空中疾走,将《营造法式》里“侧脚”与“生起”的建筑法则,拆解成量子门的旋转角度。
当最后一道弧线闭合时,整个空间突然安静下来。
岩壁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裂缝里的石板缓缓浮出,表面浮现出新的刻痕——不是文字,而是一幅立体星图,火星轨道的位置亮着刺目的红点。
“林工!系统自毁程序已启动17秒!”苏瑶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炸开,带着电流杂音,“他们修改了安全协议,现在连紧急退出都……”
话音戛然而止。
林玄看见自己的虚拟身体开始出现像素化裂痕,银蓝数据流如毒蛇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咬着牙扑向石板,残片上的金纹突然暴涨,在周身形成金色光盾。
数据流撞上光盾的瞬间发出尖啸,竟被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原来残片是钥匙……”林玄抓住石板的刹那,整座迷宫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
他的意识被扯入黑暗前,最后看见的是石板星图里,火星位置的红点突然变成了一只眼睛——青铜材质,瞳孔里流转着和残片相同的金纹。
“林工!林工!”
刺痛从后颈窜入大脑。
林玄在剧烈的呕吐感中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量子舱的金属边缘,淡蓝色的营养剂顺着下巴滴在地面,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快叫医疗组!”助手小周的声音带着哭腔,“意识连接时长超过安全阈值47分钟,神经接口都烧糊了……”
林玄想抬手,却发现整条右臂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望着量子舱内壁上跳动的警告红光,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去摸胸口——那里本该别着父亲留下的青铜残片,此刻却只有一片冰凉的皮肤。
“残片……”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我的残片呢?”
“什么残片?”小周扶着他坐下,医疗机器人已经推着悬浮床冲进来,“您进入虚拟空间时没带任何实体物品,可能是在连接过程中……”
林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试图回忆迷宫里的细节,却只看到支离破碎的画面:流转的星图、金纹组成的光盾、还有最后那只青铜眼睛。
父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变得模糊,他甚至记不清老人最后一次微笑时,眼角的皱纹是向左还是向右。
“记忆侵蚀……”医疗机器人的电子音让他打了个寒颤,“长期高负荷意识连接导致的短期记忆紊乱,建议立即转入神经科观察。”
云中城实验室的空气里飘着烧焦的电路味。
苏瑶蹲在李承泽昏迷的量子舱前,戴着防辐射手套的手指轻轻划过舱体表面——那里有一道焦黑的痕迹,像被某种高温能量强行灼烧出来的。
“上周三凌晨两点十七分,李工的意识连接数据突然出现量子纠缠残留。”她调出终端里的日志,全息屏上跳动着绿色代码,“正常退出时,纠缠态会在0.3秒内坍缩,但这里……”她放大一段波形图,“看这个尖峰,残留了整整12秒,足够让意识体被……”
“被什么?”
苏瑶猛地回头,发现说话的是实验室主管老张。
老人的白大褂上还沾着咖啡渍,眼神却像猎鹰般锐利。
“被某种虚拟实体附着。”苏瑶咽了口唾沫,调出另一份文件,“我比对了林工今天的连接记录——他的纠缠残留波形,和李工的……”她指尖颤抖着划出两道几乎重合的曲线,“完全一致。”
老张的脸瞬间煞白。
他抓起终端的手在发抖,全息屏的冷光照得他鬓角的白发泛着青灰:“去调监控……不,调服务器底层日志,那种被加密的……”
苏瑶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翻飞。
当“暗影”两个字突然出现在日志末尾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滞——那是一串被删除又恢复的代码,时间戳显示在三个月前,正好是李工第一次出现头痛症状的日子。
“警告:检测到非授权量子态复制……目标:息壤计划……执行方:暗影……”
苏瑶的手机在此时震动。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迅速按下接听键:“姜老师,我在云中城实验室,发现……”
“带着所有日志回监察部。”姜璃的声音冷静得像深潭,“半小时前,鸿蒙集团的法务部送来了律师函,说我们非法入侵他们的虚拟系统。”停顿两秒,“但他们没提为什么林玄的连接记录会出现在他们的异常数据库里。”
姜璃的办公室飘着陈皮普洱的香气。
苏瑶推门进来时,她正站在全息屏前,指尖划过空中漂浮的数据流——那是苏瑶带回来的所有日志文件,此刻被拆解成无数光点,在冷白灯光下组成复杂的关系网。
“林玄。”姜璃突然出声。
苏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林玄”两个字所在的光点,正与“息壤计划”“暗影”“火星生态链”等关键词紧密相连,“他的名字在近三个月的异常记录里出现了27次,每次都和量子纠缠残留有关。”
“可他只是材料学家。”苏瑶皱眉,“难道……”
“他父亲是故宫修复专家。”姜璃调出林玄的背景资料,照片里的老人正用鬃刷清理木构斗拱,“《营造法式》的活字典。而我们在虚拟迷宫里发现的‘天地交泰图’,最早的实物记录,是在良渚遗址出土的青铜残片上。”
她转身看向苏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你说林玄今天带着块青铜残片进虚拟空间?”
苏瑶点头:“医疗组说他醒后一直在找,可量子舱监控显示他根本没带实体物品进去。”
姜璃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她脸上割出明暗相间的纹路:“去申请特别调查令,我要调阅鸿蒙集团所有涉及‘息壤计划’的项目书。”她顿了顿,“另外,联系第一人民医院神经科,就说太虚境监察部要派人24小时监护林玄。”
鸿蒙集团顶楼的暗室里,陈墨摘下金丝眼镜,用领带擦拭镜片上的雾气。
墙上的红瞳AI正用机械音汇报:“林玄成功破解第三层迷宫,意识侵蚀程度37%,符合预期。”
“但他的破解速度比模拟快了40%。”陈墨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更麻烦的是,那块青铜残片……”
“检测到残片与虚拟石板产生共振,量子纠缠态稳定度提升至92%。”红瞳AI的声音突然变调,“建议启动B计划。”
陈墨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灯火通明的云中城。
火星殖民区的全息广告在夜空中闪烁,“鸿蒙生态,再造新地球”的标语刺得他眼睛发酸。
“告诉‘暗影’,”他轻声说,“林玄的价值比预期高十倍。火星生态链项目需要他——活着,但最好……”他勾了勾嘴角,“只剩半条命。”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林玄正盯着天花板上的电子屏发呆。
上面显示着他的脑波图,绿色曲线像被风吹乱的蛛丝。
“林先生,该喝营养液了。”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您刚醒,神经还很脆弱……”
“我没事。”林玄打断她,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他的外套,口袋鼓起一小块。
他伸手摸出个硬物,指尖触及青铜纹路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是父亲留下的残片。
他猛地抬头看向护士,却发现对方正低头调整输液管,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窗外的全息广告变换画面,火星的红色球体占据整个天空,广告语清晰地飘进病房:“鸿蒙集团,带您见证息壤重生……”
林玄的太阳穴又开始跳痛。
他望着残片上模糊的纹路,突然想起昏迷前最后看见的画面——石板星图里的青铜眼睛,此刻正与残片上的纹路重叠,在他视网膜上烙下一个金色的印记。
“得钥者……”他低声呢喃,记忆的碎片突然涌来,“见天地。”
护士的手在输液管上顿了顿。
她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暗红,很快被温和的笑意掩盖:“林先生,您该休息了。”
林玄望着她转身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白大褂的领口,别着一枚银色胸针——形状是一只眼睛,青铜材质,瞳孔里流转着熟悉的金纹。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加快。
林玄握紧残片,看着窗外火星的全息投影,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里,响起一个陌生的电子音:
“息壤觉醒倒计时——”
“364天。”
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根细针,一下下挑动着林玄的神经。
他靠在床头,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里的青铜残片,残留的金纹还带着虚拟空间里的余温。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翻涌——父亲修复斗拱时的竹片、迷宫中流转的量子比特、最后那只烙在视网膜上的青铜眼睛,还有那句突然蹦出的“息壤之钥“。
“叮——“
终端的震动从床头柜传来,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林玄右手刚要去够,却发现输液管正绑着他的手腕。
他扯动输液贴,带着刺痛拔掉针头,动作快得像实验室里拆解故障设备时的模样——这是他在材料学实验中养成的本能,遇到异常,先切断干扰源。
终端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瞳孔微缩。
匿名消息框泛着冷蓝的光,没有发件人ID,只有一行血红色的字:“你逃出来了,但游戏才刚刚开始。“
林玄的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终端安全日志。
心跳监测仪的曲线骤然攀升——最后一条登录记录显示,消息是通过量子纠缠信道发送的。
这种技术需要同时掌握发送方和接收方的量子态信息,而他的终端量子密钥三天前刚换过新的。
“谁会有我的新密钥?“他低声自语,指尖在终端上敲出一串指令。
全息投影在床头展开,是他过去三个月的通讯记录。
鸿蒙集团的项目邀约、太虚境监察部的系统检测通知、还有上周突然中断的故宫文物修复咨询——父亲的老同事张教授发来的邮件,标题是《良渚青铜残片量子共振实验报告》,附件大小1.7GB,显示“发送失败“。
林玄的呼吸突然一滞。
他想起迷宫里石板星图上的火星红点,想起姜璃办公室里提到的“息壤计划“,想起陈墨在鸿蒙顶楼说的“火星生态链“。
青铜残片在掌心发烫,那些他从小看父亲修复古建筑时烂熟于心的榫卯纹路,此刻竟和终端上跳动的量子代码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息壤之钥......“他对着空气复述这四个字,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些钥匙,是要拿命去开的。“当时他以为是老人弥留之际的胡话,现在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刻在青铜上的铭文,带着穿越千年的重量。
窗外的全息广告再次变换,“鸿蒙集团·息壤计划“的标语在夜空中闪烁,红色的火星投影刚好笼罩在病房窗户上。
林玄望着那片红光,突然注意到终端消息的发送时间——23:59:59,正好是他从量子舱苏醒的瞬间。
“游戏才刚刚开始。“他对着屏幕轻声重复,手指悬在“追踪发送源“的指令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不是不敢,而是突然意识到:能精准掌握他苏醒时间的人,要么在监控他的神经连接数据,要么......
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让他猛地抬头。
护士端着新的输液盘走进来,白大褂领口的青铜眼睛胸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她的脚步比之前更轻,却还是带起一阵风,将林玄散落在床头柜上的《营造法式》复印件吹得翻页——正好停在“侧脚“与“生起“的图示页,那些木构建筑的倾斜角度,竟和他在迷宫里用全息笔画出的量子门旋转轨迹完美重合。
林玄低头看向终端,消息框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用他父亲修复古画时常用的朱砂色标出:“注意你身边的'榫卯'。“
他握紧青铜残片,残片上的金纹突然亮起,在终端屏幕上投出一道淡金色的影子——正是消息里那个“卯“字的形状。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急促,像某种古老的倒计时。
林玄望着护士微笑的脸,又看了眼窗外的火星投影,突然明白所谓“游戏“,从来都不是从他进入虚拟迷宫开始的。
而他,不过是刚摸到棋盘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