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沐清清

面对苏良的询问，沐清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面上流露出明显的犹疑之色。

片刻后，似乎是想到自己来都来了，要是这时候打退堂鼓，那不是在戏弄面前这位新上任的大人物吗？于是咬了咬牙，颤声道：

“苏大人，都司衙门这边已经两个月没发放薪俸了，要是这个月户部那边还不肯拨银子…您能不能……借卑职二十两银子？”

闻言，苏良不由一愣，而后一脸惊奇地看着沐清清。

“啥？借钱？”

他确实没想到沐清清是来找自己借钱的。

虽说他知道绣衣卫两个月不发薪俸的事，毕竟司锦这个指挥使都跟文官集团穿一条裤子了，而文官那边向来对绣衣卫没什么好感，皇帝又对绣衣卫不重视，户部那边卡绣衣卫的薪俸之类的操作再正常不过。

但就算如此，绣衣卫还有各种权柄在，哪怕奈何不了那些当官的，向底层百姓随便勒索一点还不是简简单单？

甚至可以说那点薪俸压根不算什么，普通绣衣卫一个月就那么五两银子，跟能用绣衣卫这身皮捞到的好处比起来差的远了。

不然两个月不发薪俸，绣衣卫都司衙门早就闹开了。

沐清清一个小旗官，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混到连二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吧的地步吧？

沐清清低下头，声音有些弱气地道：

“嗯，卑职幼弟自幼体弱多病，最近不小心染上了寒灵之气，需要一味灵药才能根治，大夫说那灵药市价三十两银子，卑职还缺二十两，所以……”

见她说明缘由，苏良倒是来了兴致。

“这个月发不发薪俸本官倒是不知道，这事向来是司指挥使负责，当然，外六所和南镇抚司的欠薪本官会亲自去户部讨要，只是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昨天朝会上户部才说国库亏空，这银子怕是不好要，本官也只是尽主官的本分争取一下，能不能成不好说。”

听到这话，沐清清顿时面色一黯。

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至于借钱……”

说到正题，沐清清瞬间抬头，一脸紧张地看着苏良。

苏良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事先不急，你先告诉本官，你为什么会来找本官借钱，要是理由正当，本官可以借给你。”

说着，他习惯性地上身前倾，双手手肘撑在桌面上，手背支着下巴，神色颇为严肃地注视着面前的沐清清。

“虽说你隶属于外六所，归本官管辖，也算是本官的人，但你我说到底不过一面之缘，彼此之间别说交情，连了解都谈不上吧？而且，按照本官的理解，本官昨天如此强势，连司锦都敢顶撞，在你们这些普通绣衣卫眼里应该是不好说话、理应敬而远之的人才对。”

“所以，本官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本官帮你解决难题？”

沐清清见苏良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冷嘲热讽，心神不由得微微一松。

对于他的疑问，她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老老实实地答道：“昨天，卑职拼命拦住了指挥使大人，事后…大人说会记住卑职，所以，卑职觉得，大人应该不是不讲情分之人……”

苏良顿时恍然。

但他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这倒是个理由，不过，还是有些说不过去，据本官所知，绣衣卫捞钱的方式很多，几千几万两捞不到，几十上百两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你还是一个小旗。”

“就算你清正廉洁，你手里可还管着十号人呢，他们跟你的关系总比你跟本官亲近吧？而且你在绣衣卫都任职五年了，同僚好友应该有几个吧？找他们借钱不比找本官借钱容易吗？”

闻言，沐清清莫名垂下眼帘，脸上流露出黯然之色。

“卑职…卑职行事风格迥异，虽已任职五年，但同僚和下属…基本都不愿与卑职交好，所以，卑职一直都独来独往。”

“哦？”

苏良眼皮微微一挑。

“风格迥异？怎么个迥异法？跟本官仔细说说。”

沐清清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咬着上唇，一副纠结不已的模样。

苏良也不急，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片刻后，沐清清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握紧拳头，面上闪过一抹决意，那表情仿佛是在说：死就死吧，老娘拼了！

“卑职，历来最看不起的就是仗势欺人、欺凌弱小之人，所以…卑职一直严禁手底下的人欺辱、勒索百姓，不让他们伸手。”

“要是看到其他绣衣卫如此行事，卑职也会出手制止，所以……卑职的部下和其他同僚，或者说绝大多数绣衣卫都对卑职颇有微词，平日里…只要一有机会就针对卑职，幸好卑职略通拳脚，尤擅灵装，不然怕是早就被他们阴死了……”

听到她这么说，苏良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这是一群疯子里出了个正常人，那仅有的一个正常人自然就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不正常的了。

很好理解。

这时，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亮。

行事风格迥异，成为异类，自然就会被所有人针对，这种方式，好像很不错啊……

沐清清这是又给他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

现在的绣衣卫腐朽不堪，而这些人中有不少跟各方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是他断了这些人的生财之道，引起上下不满，那他们肯定会闹起来。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就不信他们能忍得住。

顺便再来一个整风运动，那些拿了钱的，鱼肉百姓的，只要还有线索，或者还能找到苦主的，先严办一遍，尽可能激起这群人的不满再说……

这预支银两退还赃款又是一笔支出，找户部支钱理所当然，大义上在他这边，为百姓讨公道这种事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说他错。

户部不给？你是要试试我刀是否锋利吗？

事情闹大了更好，上达天听，引起女帝的不满，岂不妙哉？

“行，本官知道了。”

回过神来，苏良二话不说，直接从圣遗物自带的空间中掏出一个五十两的银锭，随手丢到桌子上。

“本官没什么碎银子，这里是五十两，你先拿去，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给本官就行，不算你利钱。”

金钱什么的，他多的是，这一世的老爹给他留了一座忠义侯府和一大笔遗产，先帝又赏赐了一大堆，还有女帝也给了他不少奇珍异宝，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提前给他的彩礼。

他最近还琢磨着怎么把这些碍事的黄白之物合理挥霍掉，免得招蜂引蝶，又莫名其妙被什么女人看上，惹来烂桃花。

“剩下的银子你也不用给我，留着给你弟弟好好调养身子。”

这区区五十两他是不打算要了，哪怕沐清清一辈子不还也无所谓，就当欣赏她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给她点资助，而且他感觉自己这绣衣卫二把手应该干不长，后面沐清清就算想还也没机会了。

看着桌面上银光闪闪的银锭，自家弟弟的救命钱，沐清清不由得心神一颤。

“多谢苏大人！”

她重重朝苏良躬下身，再次抬起头时，眼眶已经微微发红，看向苏良的目光中满是感激之色。

问清楚情况后直接掏钱，对于哪怕用特殊材料遮掩真实容貌、却依旧颇有姿色的她也没有任何异状，没有提出任何借钱条件，甚至不算利钱……

好人啊！

苏良此时还在琢磨着明天去户部该怎么说才能达成目的，倒是没注意到沐清清的神色。

听到沐清清的感谢，他只是朝她摆了摆手，随意道：“正所谓救急不救穷，你急用钱救命，而且本官很欣赏你的为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欣赏我的为人？

沐清清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她脸上逐渐流露出动容之色。

这些年来，沐清清已经不记得被多少人嘲讽她死脑筋、不懂做人、傻女人、假清高，那些被她帮过的百姓慑于绣衣卫的权柄，根本不敢冒头。

有时候她也会自我怀疑，自己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在这种满目混浊的地方坚守做人的底线，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同，还连累得家人连看病都看不起，真的有意义吗？

而现在，苏良这个名副其实的大人物在听了她的事后，就毫不犹豫地借钱帮她，原因竟是欣赏她。

这如何不让她动容？

“好了。”

苏良脑子里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便准备提笔书写奏章，准备明天搞一波大的，见桌子上的银子还在，便随口对沐清清说道：

“拿上银子回去吧，要是需要请假回去照顾你家弟弟，你把假条拿去找你们上官，要是不批，你就报本官的名号，然后让你们上官来找本官，倒要问问他，人命关天的事为什么不批。”

听到这话，沐清清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有落下感动的泪水，只是默默攥紧拳头，重重点了点头。

“是，大人！”

正所谓大恩不言谢，这简短的话语，却透出某种决意。

苏良朝她挥了挥手：“去吧，代本官向你弟弟问好。”

沐清清应了一声，上前接过对她而言沉甸甸的银锭，然后再次朝苏良躬身，这才转身离开。

……………

“你说什么？！”

东城，封府。

西苑正房。

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瞪大了眼睛，伸出手猛地攥住面前报信的下人的衣领，一把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武儿被绣衣卫的狗官杀了？”

那下人脸色涨红，被勒得差点窒息，不过还是艰难无比地回道：“是…是的老爷…城防司的人过来…通知…说是少爷的尸体现在就在城防司衙门，让我们…让我们派人去领……”

轰隆！

中年人，也就是封武刚从外面办事回来的父亲封标仿佛晴天霹雳，整个人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如纸。

他早年因为被仇家袭击，发妻当场暴毙，他本人也身受重伤，虽然后来捡回了一条命，但却失去了生育能力，幸好他成亲早，已经有了儿子，也就是封武。

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对封武自然宠爱无比，简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即便养出了封武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的性子，他也从来不说什么。

以封家的权势，族中子弟纨绔一些怎么了？谁敢置喙？

而且封武也不是不知轻重，从不去招惹那些他惹不起的人，因此这些年一直平安无事，封标对他也放心。

至于被封武欺压的人？管他呢。

无论是百姓还是小世家，亦或者是其他什么小门小户，能被封武盯上，那是他们的荣幸！

他封家子弟就是高人一等，行事随性些也不伤大雅。

却没想到这毫无征兆的，突然听到这种天方夜谭一样的噩耗。

居然有人敢在圣京杀封家人？！而且还是二房唯一的子嗣？

片刻后，反应过来的封标瞬间双目赤红。

“说！这怎么回事？！”

他一把甩开你下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冷声道：

“杀武儿的绣衣卫狗官是谁？武儿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要杀武儿？！”

“咳咳咳！！”

那下人差点没被他掐死，被甩出去后，身体落在地上，差点又被摔死，现在整个人如同散架一般，全身都剧痛无比。

但面对封标的问话，他在极度畏惧下还是强忍住身体的疼痛，在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空气后，赶忙回道：

“回老爷，杀害少爷的绣衣卫狗官名叫苏良，是…是绣衣卫新任的指挥使同知，听说还是什么忠义侯。”

闻言，封标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是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目光中猛地浮现出阵阵森寒无比的杀意。

对于苏良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毕竟长房那边对晋阳公主那笔丰厚嫁妆的谋划，他这个家族核心成员一清二楚，最近也一直在配合长房行动。

而苏良身为晋阳公主名义上的未婚夫，他们怎么可能不关注？

原本他们就在计划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绊脚石，却没想到他们还没动手，对方就先把封武杀了，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当街杀人，事后还让城防司的人收拾首尾。

这是什么？

这是在挑衅他们封家！

即便被杀的不是封武，封标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封武还是他唯一的儿子，这辈子最大的指望。

就这么没了！

这时那下人缓了口气，继续道：“至于那狗官为何杀少爷，据城防司的人说，少爷今天早上从绣春院宿醉离开的时候，看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不识好歹，抵死不从，趁少爷醉酒没力气，挣开少爷转身就跑，于是少爷就跟几个无忧盟的好友去追，结果刚好碰上那狗官。”

“那狗官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杀了少爷和那几个无忧盟的人，最后只有一个醉倒的无忧盟帮众活了下来，就是他告诉城防司情况的。”

听到下人的讲述，封标恨得差点把牙齿咬崩。

片刻后，他的脸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地恨声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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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小弟这两天有急事，今天只有一章四千字的，明天全部补回来，爆更。

求各位读者老爷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