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复惊变

暮春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琥珀,缓慢而粘稠地流淌在博物馆古籍修复室的每个角落。

那些光线穿过窗棂上精致的蝙蝠衔寿纹,被切割成无数细碎的菱形金箔,每一片都漂浮着尘埃组成的微缩银河。

鹿鸣能清晰地看见那些悬浮的颗粒在光柱中缓缓旋转,如同被时光凝固的星辰碎屑,又像是古籍中脱落的千年墨粉。

修复室内静谧得能听见纸张呼吸的声音。鹿鸣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细纱手套下的指尖悬在那本清代诗集上方,呼吸放得极轻。

泛黄的纸页边缘布满蛛网状的虫蛀痕迹,那些细密的孔洞如同被岁月啃食的记忆缺口,稍有不慎就会让整页文字分崩离析。

“第一百二十七页,《春日即事》,作者张岱...“她轻声念着书页上的题签,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沉睡的文字。

案头铜制的蟾蜍砚滴正有节奏地滴落水珠,滴答声与修复室内此起彼伏的翻书声交织成静谧的乐章。檀香混着特制浆糊的气息在室内氤氲,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安心的气味。

鹿鸣用细如发丝的狼毫蘸取特制浆糊,沿着纸页破损处小心翼翼涂抹。那些干瘪的纤维在浆糊浸润下逐渐舒展,像是沉睡百年的藤蔓重获生机。

她的动作精确得如同外科医生缝合伤口,每一笔都带着近乎虔诚的谨慎。阳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在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

“鹿老师,您看这个虫蛀的地方是不是要用更稀的浆糊?“年轻的助手小声问道。

鹿鸣正要抬头回答,左肩胛骨处突然炸开一阵剧痛。那疼痛来得如此突然而猛烈,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沿着脊椎游走,又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正试图从她体内撕扯出什么。

她倒吸一口冷气,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狼毫笔掉落在宣纸上,溅起几点墨痕。

“您没事吧?“助手惊慌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鹿鸣刚要回答,眼前的世界突然开始扭曲。

案头那尊鎏金铜镇纸如受惊的雀鸟般剧烈跳动,表面精铸的螭龙纹在震动中诡异地扭曲变形,龙须如活物般摆动。

镇纸在檀木案几上撞出一串火星,哒哒声急促得如同骤雨打在芭蕉叶上,又像是某种远古的密码正试图传递信息。

更诡异的异变在她指尖绽放。原本苍白的皮肤泛起珍珠母贝般的虹彩,细密的裂纹顺着指甲蔓延,像是冬日湖面上冰裂的纹路,带着一种病态的瑰丽。

裂纹所过之处,皮肤下隐约透出暗金色的脉络,如同古老地图上标注的秘径,又像是某种封印正在瓦解。

“鹿老师!您的脸——“助手的尖叫戛然而止,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掐断了声线。

修复室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如胶,鹿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融化的铅水。

四壁的白漆开始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暗红墙皮,那些剥落的漆片在空中悬浮,旋转,如同秋日里纷飞的血色落叶。

她惊恐地发现身后的空间正在扭曲,那些堆叠的古籍书架像融化的蜡像般变软变形,渗出暗褐色的液体,散发出铁锈般的腥味。

“不...这不可能...“鹿鸣踉跄着后退,手肘撞翻了青瓷笔洗。水花四溅的瞬间,她看见每一滴水珠中都映出一个陌生的场景——

燃烧的旗帜、折断的兵刃、堆积如山的尸体。铁锈味的硝烟突然灌入鼻腔,呛得她剧烈咳嗽,眼前浮现出模糊的血色残影。

当她再次睁眼时,脚下已是焦黑的土地。腐肉与硫磺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某种草药燃烧后的苦涩。

远处堆积的残旗在腥风中猎猎作响,每一道褶皱里都凝固着暗红的血迹,旗面上的“明“字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玄甲士兵的断肢散落在四周,如同被孩童随意丢弃的玩偶,破碎的护心镜反射着阴沉的天光,将整个战场切割成无数个扭曲的镜像。

鹿鸣的胃部一阵痉挛,喉咙涌上酸苦的胆汁。她颤抖着低头,发现自己仍穿着修复室的白大褂,但衣摆已沾满泥浆与可疑的暗红污渍。

破碎的盾牌就在脚边,上面残留着斑驳的朱漆纹饰,依稀可见“平寇“二字,却已被血污浸染得模糊不清。

“这是...战场?“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三十步开外,一个束发男子跪在尸山血海之中。他月白的衣摆浸透血污,腰间系着的白玉佩已碎成两半,在泥地里泛着冷光,如同两轮坠落的残月。

男子怀中紧抱着一本靛蓝封皮的书册,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正将书页染成诡异的紫色,那些血渍在书册表面晕开,形成类似符咒的图案,散发出微弱的金光。

男子抬起头的瞬间,鹿鸣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双瞳孔里跃动着金色的火焰,仿佛燃烧着整个宇宙的秘密,又像是某种远古图腾在现世的投影。

他的面容苍白如纸,嘴角挂着血丝,却有一种令人心惊的熟悉感。

“终于...等到你了...“男子的声音如同从水底传来,带着奇异的回响。

鹿鸣刚要上前,左肩的刺青突然爆发出灼烧般的剧痛。她扯开衣领,看见锁骨下方的断刀纹刺青正泛出诡异的蓝光,皮肤表面的纹路如同活物般扭动。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男子染血的衣襟上,金线赫然绣着半截断刀纹样,刀柄处缠绕的蓝色丝线与她刺青的细节分毫不差。

“小心!“

她的惊呼被呼啸的风声撕碎。一道寒光破空而至,敌将高举的陌刀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劈落。

那刀身足有五尺长,刃口泛着幽蓝的寒光,刀背上的九枚铜环在挥动间发出催命般的铮鸣。持刀者身披漆黑铁甲,面甲下只露出一双充血的眼睛,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男子不闪不避,反而将书册护在胸前。刀锋刺入皮肉的闷响混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刺耳。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男子胸口喷涌而出,却在空中诡异地凝结成晶莹的血琥珀,每一滴都倒映着他逐渐涣散的瞳孔。

“这次...别再看错...“男子气若游丝的呢喃混着硝烟,在鹿鸣耳边炸开惊雷。

他的嘴角溢出鲜血,却强撑着露出一抹微笑,那笑容中带着释然与期待,让人捉摸不透。

怀中的书册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整个战场笼罩在血色光晕之中。

光芒中,鹿鸣隐约看见书册封面上浮现出古老的篆字——《青冥志异》,还未来得及辨认,便被强光刺得闭上了眼。

“鹿鸣!醒醒!“

同事焦急的呼唤穿透时空。鹿鸣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坐在修复室的藤椅上,白大褂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发间的竹节银簪不知何时断成两截,其中半截还卡在发髻里,折射着惨白的灯光。

“你突然就晕过去了!医务室的人马上到。“同事递来温水的手在微微发抖。

鹿鸣的视线落在面前的诗集上,呼吸一滞——那页刚修复的纸张上,血丝勾勒的刀形暗纹正在缓慢蠕动,仿佛随时会冲破纸面。

暗纹周围的纸页微微泛黄,呈现出与其他书页不同的色泽,像是被火焰炙烤过一般。

更可怕的是,那刀纹的形状与她锁骨下的刺青、战场上男子衣襟的纹样一模一样。

窗外的夕阳不知何时已经西沉,暮色给修复室披上一层幽蓝的纱幕。

鹿鸣颤抖着捧起铜镇纸,突然注意到它表面的云纹深处,隐约映出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身穿月白长衫,怀中抱着靛蓝书册,与战场上的男子身影渐渐重合。

她伸手想要触碰,铜镇纸却突然变得冰冷刺骨,人影也随之消散,只留下一片若有若无的檀香萦绕在指尖。那香气与战场上弥漫的气息如出一辙,带着跨越时空的执念与未解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