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清算内鬼,杀鸡儆猴

凤栖县农村信用合作联社,一座在县城里也算得上气派的两层小楼,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已是下午两点四十,距离约定的三点还有二十分钟,秦奋和王奎山已经站在了联社大门外的一处树荫下。

八月的凤栖县,午后阳光依旧毒辣,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热浪。王奎山不时抬手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脚下的皮鞋也擦得锃亮,身上的确凉衬衫更是展得没有一丝褶皱。看得出来,他对这次会面极为重视,也有些紧张。

秦奋相对镇定许多,公文包被他稳稳地提在手中,目光不时扫过联社门口进出的人。他知道,包里那份刚刚出炉的贷款申请报告,以及那块闪着幽暗光泽的HS-3合金样品,承载着红星厂的绝大部分希望。

“厂长,你说这苗主任……好不好说话?”王奎山忍不住又低声问了一句。虽然他以前和苗振华打过交道,但时过境迁,人心易变,他心里也没底。

秦奋微微一笑,安抚道:“老王,别太担心。我们是来谈合作,不是来求施舍。HS-3是我们的底气,只要我们把项目的优势和前景讲清楚,相信苗主任是聪明人,能看明白其中的价值。再说,我们准备得如此充分,诚意也足,总会有机会的。”

王奎山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秦奋的话让他稍稍平复了些。

两点五十五分,两人提前五分钟走进了联社大楼。一楼的办事大厅里人不多,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柜台后忙碌着。王奎山向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打听苗振华主任的办公室,那人打量了他们几眼,指了指二楼东侧的一个房间。

苗振华的办公室门紧闭着。王奎山上前,轻轻叩了三下门。

“请进。”一个略显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王奎山推开门,秦奋跟在他身后。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铁皮文件柜。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国字脸,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显得颇为锐利。此人正是县联社主任,苗振华。

“苗主任,您好您好!”王奎山一见苗振华,立刻热情地伸出手,“我是红星农机厂的王奎山,以前在红星公社的时候,跟您有过几面之缘。”

苗振华闻言,从文件中抬起头,目光在王奎山脸上停留片刻,随即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起身与他握手:“哦,王书记,我想起来了,你好你好。这位是?”他的目光转向秦奋。

“这位是我们红星农机厂的厂长,秦奋同志。”王奎山连忙介绍。

“苗主任,您好。”秦奋不卑不亢地伸出手。

“秦厂长,年轻有为啊。”苗振华与秦奋握了握手,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随即示意他们坐下,“王书记,秦厂长,喝水自己倒。你们今天来,是为了……?”

王奎山搓了搓手,开门见山:“苗主任,实不相瞒,我们红星厂最近遇到点困难,但同时也研发出了一项非常关键的新技术。这次来,是想向联社申请一笔专项紧急贷款,用于新技术的扩大生产。”

说着,秦奋将公文包里的贷款申请报告、德文资料复印件以及那块HS-3合金样品一一取出,恭敬地放在苗振华的办公桌上。

“哦?新技术?”苗振华的眉头微微挑起,显然有了一些兴趣。他先拿起那块沉甸甸的合金样品,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对着光线仔细端详,那独特的金属光泽和精密的打磨工艺让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是我们厂自主研发的HS-3新型镍基高温合金,”秦奋适时开口,语气沉稳而自信,“这份是我们的项目报告,详细说明了HS-3的性能、生产成本、预期效益,特别是替代进口高端合金能为国家节省外汇的潜力,以及项目对地方经济的贡献。这份是德国施密特集团专家对我们材料的初步评估和合作意向书的签名复印件。”

苗振华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他戴上眼镜,仔细翻阅起那份装订整齐的贷款申请报告。王奎山和秦奋都屏住了呼吸,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苗振华看得非常仔细,不时用笔在报告上圈点几下,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

大约一刻钟后,苗振华才缓缓放下报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他看着秦奋和王奎山,沉吟道:“秦厂长,王书记,你们这个HS-3合金,从材料上看,技术含量确实不低,德国人的初步意向也算是个积极信号。报告里提到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如果能实现,对县里也是件大好事。”

秦奋和王奎山心中一喜,刚想说话,苗振华却话锋一转:“不过,贷款毕竟不是小数目,联社有联社的规章制度和风险评估流程。而且……”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瞒二位,最近关于红星厂的一些风言风语,我也听到过一些。有人说你们厂管理混乱,濒临破产,甚至还有人举报你们存在一些……呃,不太规范的操作。”

王奎山脸色一变,急道:“苗主任,这纯粹是恶意中伤!我们红星厂是遇到困难,但管理上绝对是清白的!秦厂长来了之后,更是大刀阔斧改革,厂里风气焕然一新!”

秦奋心中一凛。苗振华的话印证了他的某种猜测。红星厂的困境,除了自身经营问题和市场大环境外,恐怕还有人在暗中捣鬼,而这些人,很可能对厂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苗主任,”秦奋平静地开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红星厂目前的确处在困难时期,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这笔贷款来盘活HS-3这个能下金蛋的项目,让工厂起死回生。至于那些风言风语,我相信事实会说话。我们欢迎联社对我们进行严格的审查和评估。如果因为这些不实的传言就将一个有潜力的好项目拒之门外,那不仅是红星厂的损失,恐怕也是联社和县里的损失。”

苗振华深深地看了秦奋一眼,对他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和清晰的逻辑颇为赞赏。他点了点头:“秦厂长说的有道理。这样吧,你们的报告和材料我先收下。我们会尽快组织人员进行核实评估。关于贷款额度和具体条件,等评估结果出来后,我们再进一步沟通。你们留个联系方式,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苗振华的态度并不算拒绝,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多谢苗主任!那我们就等您的好消息了!”王奎山连忙道谢。

秦奋也起身致谢,留下了厂办的电话号码。

两人走出联社办公楼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王奎山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厂长,你觉得……有几成希望?”

“五成吧。”秦奋道,“苗主任是个务实的人,HS-3的潜力他看得到。但他提到的那些‘风言风语’,我们必须警惕。这说明,有人在背后不想让我们好过,甚至可能对我们厂内部的情况非常了解。”

王奎山脸色凝重起来:“你是说……厂里有内鬼?”

秦奋点了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从之前银行突然抽贷,到竞争对手对我们HS-3的成本和研发进度似乎有所耳闻,再到今天苗主任的话,都指向了这个可能。我们得尽快把这个隐藏的钉子拔掉,否则后患无穷!”

回到红星厂时,已近黄昏。李顺才正带着厂办小杨几个人在办公室里研究“星火计划”的申报材料,见秦奋和王奎山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厂长,王书记,联社那边怎么样?”

王奎山把情况简述了一遍,李顺才听了也是眉头紧锁:“他娘的,是谁在背后捅我们刀子!”

就在这时,采购科长老刘脚步匆匆地从财务室那边跑了过来,脸色异常难看,额头上全是汗,手里捏着几张账页,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厂长!王书记!出事了!出大事了!”老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惶。

秦奋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老刘,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老刘喘了几口粗气,声音发颤地说道:“按照您的吩咐,我这两天把厂里近半年的账目,尤其是原材料采购和各项支出,都仔仔细细地重新核对了一遍。结果……结果我发现,财务科的会计马志军,他……他经手的账目里,有很多问题!”

“什么问题?”秦奋追问,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有很多笔采购支出,对应的发票金额和实际入库材料数量对不上,差额虽然单笔不大,但累积起来,足足有……有近五千块钱的亏空!”老刘的声音都变了调,“而且,我还发现几笔给外协单位的加工费,根本就没有对应的加工合同和入库记录,也是马志军经手签字的,又是两千多!”

“七千多块!”王奎山倒吸一口凉气,在八十年代初,这可是一笔巨款!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过上好几年富裕日子了。

李顺才更是气得满脸通红:“这个马志军!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是个蛀虫!白眼狼!”

马志军是厂里的老会计,四十来岁,平时话不多,业务也还算熟练,谁也没想到他会监守自盗。

秦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内部的腐败,往往比外部的敌人更可怕。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严重的是,一个敢贪污公款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卖的?苗主任提到的那些针对红星厂的“风言风语”,那些泄露出去的内部信息,会不会也跟他有关?

“老刘,除了这些亏空,还有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比如,关于我们HS-3研发成本、技术参数方面的资料,他有没有接触的可能?”秦奋沉声问道。

老刘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厂长,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我们核算HS-3的初步成本构成和材料配比时,马志军确实以‘协助整理数据’为由,多次到我们采购科和技术科查看过相关资料!当时我们也没多想,毕竟他是会计,接触这些也算正常……”

“坏了!”王奎山和李顺才同时色变。如果HS-3的核心数据被泄露出去,那对红星厂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秦奋眼中寒光一闪,当机立断:“老王,你马上去稳住马志军,不要打草惊蛇,就说找他核对一下账目。老李,你立刻去把厂里的保卫科长老张叫来,让他带两个靠得住的人守住厂门口和财务室后窗,防止他逃跑或销毁证据。老刘,你把所有查到的问题账目整理好,作为证据!”

三人闻言,神色一凛,立刻分头行动。

秦奋独自站在办公室中央,目光如电。系统虽然能提供技术和方案,但人心叵测,工厂管理上的漏洞,还需要他自己来弥补。这个马志军,究竟只是贪财,还是背后受人指使?他必须撬开他的嘴!

片刻之后,王奎山带着一脸平静的马志军走进了办公室。马志军看到秦奋,还露出一丝谦恭的笑容:“厂长,您找我?”

他身材微胖,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有些飘忽。

秦奋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示意他坐下,然后将老刘整理好的那几张问题账页轻轻推到他面前:“马会计,麻烦你看看这几笔账,是不是你经手的?”

马志军拿起账页,只是扫了一眼,脸色就“刷”地一下白了,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握着账页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厂……厂长,这……这里面可能有点误会……”马志军的声音干涩,眼神躲闪。

“误会?”秦奋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近半年来,你利用职务之便,虚报采购支出,伪造外协加工合同,侵吞公款累计七千三百二十八元五角三分。马会计,这笔账,你认还是不认?”

秦奋报出的精确数字,如同重锤一般砸在马志军心上。他知道,事情彻底败露了。

马志军“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我……我认……厂长,我一时糊涂,求求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把钱都退回来!我上有老下有小啊!”他开始痛哭流涕地求饶。

王奎山和李顺才在一旁看得怒火中烧,这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家伙,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秦奋却不为所动,眼神冰冷地盯着他:“马志军,侵吞公款的事情,自有国家法律处置。我现在问你,你除了贪钱,还有没有做过其他对不起工厂的事情?比如,把厂里的商业秘密、技术资料泄露给外人?”

马志军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不敢看秦奋的眼睛,只是一个劲地发抖。

“说!”秦奋猛地一拍桌子,声如炸雷。

马志军被吓得魂飞魄散,终于崩溃了,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说……我说……是……是洛河拖拉机厂的钱卫东!是他找到了我……他许诺给我好处,让我……让我提供红星厂的财务状况、HS-3的研发进度和成本数据……我……我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果然是洛河拖拉机厂!那个之前派技术考察组来“学习”的钱卫东!

秦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洛河拖拉机厂作为老牌大厂,自然不甘心被红星厂这样的地方小厂超越,尤其是在柴油机和新材料领域。他们一边派人来刺探情报,一边用金钱腐蚀拉拢厂内人员,手段不可谓不卑劣。之前的银行刁难,恐怕也少不了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钱卫东联系的?都给了他哪些资料?”秦奋继续追问。

马志军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被钱卫东拉拢,如何利用职务之便窃取和传递情报的过程全盘托出。时间,正是从洛河拖拉机厂那次“考察”之后不久开始的。

真相大白。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秦奋站起身,走到马志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马志军,你不仅是个贪污犯,更是个吃里扒外的叛徒!红星厂待你不薄,在你家最困难的时候,是厂里伸出援手。如今工厂生死存亡之际,你却为了区区一点金钱,出卖工厂的利益,断送工友们的活路!你对得起谁?”

马志军羞愧难当,嚎啕大哭:“我对不起厂长,对不起大家……”

“现在说这些,晚了!”秦奋深吸一口气,转向王奎山和李顺才,“老王,老李,立刻召开全厂职工大会!把马志军押上去!当着全体职工的面,宣布他的罪行!贪污的公款,一分不能少,全部追回!至于泄露商业秘密,勾结外人,损害工厂利益,性质更加恶劣!我们直接报警,交给公安机关处理!绝不姑息!”

“好!”王奎山和李顺才齐声应道,眼中尽是解恨之色。

当晚,红星农机厂灯火通明。紧急召开的职工大会上,当秦奋声音铿锵地宣布了马志军贪污公款、出卖工厂利益的罪行,并当场由保卫科将其扭送公安机关时,全场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愤怒的声讨。

工人们群情激奋。他们之前只知道厂子困难,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鬼在蛀空本就摇摇欲坠的工厂。秦奋果断决绝的处理方式,让他们看到了厂领导整顿纪律、清除内患的决心,也让他们对这位年轻厂长更加敬畏和信服。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那些平日里有些小偷小摸、作风散漫的人,此刻无不心惊胆战,噤若寒蝉。而绝大多数正直的工人,则感到扬眉吐气,对工厂的未来重新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