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秦奋明显感觉到找上门来的人多了起来。不再仅仅是红星总厂或者东方仪表厂这种有过直接合作的单位，一些之前从未打过交道的工厂，甚至是一些规模不大的集体企业、研究所的附属车间，都开始有人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到他这里。
这些人带来的活儿，五花八门，但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点：要么是精度要求高，厂里现有的设备或技术搞不定；要么是批量太小，国营大厂嫌麻烦、看不上；要么是材料特殊，加工难度大；还有些是进口设备上的易损件，国内找不到替代品，需要测绘仿制。
秦奋的那个小仓库，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技术攻关中心。他不得不开始筛选订单，优先承接那些技术含量高、附加值也相对高的精密加工任务。饶是如此，他手头积压的活儿也开始排起了队。那台经过他精心“魔改”的C618车床，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除了必要的维护保养，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秦奋自己更是忙得像个陀螺，白天加工、测量、接待客户，晚上还要研究图纸、琢磨工艺、改进刀具，睡眠时间被压缩到了极限。
财富帝国系统的虚拟面板上，代表“财富值”的数字也在稳步增长。虽然距离系统解锁更高级功能所需的数额还很遥远，但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秦奋心中充满了实实在在的获得感。更重要的是，代表“技术经验”和“行业声望”的隐藏数值，肯定也在飞速积累。
这天上午，秦奋刚刚完成一件为市第二人民医院修复的高压蒸汽灭菌锅上的精密安全阀部件，正擦着额头的汗，准备喘口气，仓库的铁门又被敲响了。
来人是市水泵厂的技术科副科长，姓钱，叫钱卫东。一个四十岁左右、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看起来有些技术宅气质的中年人。他不是第一次来了，之前已经委托秦奋加工过一批精度要求较高的水泵轴套，对秦奋的技术非常认可。
“秦师傅，忙着呢？”钱卫东一进门就笑着打招呼，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在这个年代算是很不错的礼品了。
“钱科长来了，快请坐。”秦奋放下手中的油布，招呼他在一张旧木凳上坐下，顺手递过去一个搪瓷缸子倒了点凉白开，“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是不是上次那批轴套用着还行？”
“行！太行了！”钱卫东一提起这个就来了精神，镜片后的眼睛都在放光，“秦师傅，不瞒您说，您做的那批轴套，我们装到新研发的大流量离心泵上测试，同心度和密封性比我们自己车间做的强了不止一个档次！噪音低了，效率也高了！厂里的总工都点名表扬了，说这批零件质量过硬！”
“那就好。”秦奋笑了笑，客户的认可是最好的褒奖。
钱卫东喝了口水，把网兜里的苹果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然后稍微凑近了些，语气带着点神秘和一丝犹豫：“秦师傅，今天来呢，一是感谢您上次帮忙，二来……是还有个活儿，想请您给看看。”
“哦？什么活儿？图纸带来了吗？”秦奋问道。水泵厂的零件加工精度要求普遍不低，尤其是高性能泵的核心部件。
“带来了，带来了。”钱卫东连忙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卷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在秦奋的工作台上。
秦奋凑过去一看，图纸上画的是一个结构略显复杂的零件，像是一个多级叶轮的导流器部件，上面有多个曲面流道，对尺寸精度、形位公差，特别是流道表面的光洁度有比较高的要求。材料是耐磨铸铁HT250，不算特别难加工，但形状复杂，要保证精度和光洁度，需要相当的技巧和合适的刀具。
“这个零件，叫‘诱导轮’，是我们正在开发的一种新型潜水泵的关键部件。”钱卫东指着图纸解释道，“它的作用是在叶轮前对液体进行预旋和增压，对提高泵的抗气蚀性能和效率非常关键。所以，这几个曲面流道的型线精度和光洁度要求特别高，图纸上标的是Ra1.6，但我们希望最好能做到Ra0.8。”
秦奋仔细看着图纸上的各项标注，心中快速盘算着加工工艺。用他现有的车床，配合特制的成型刀具或者靠模仿形法加工，要达到Ra1.6的光洁度问题不大，但要稳定做到Ra0.8，并且保证曲面型线的精度，难度就高了不少。这需要对刀具的几何角度、切削用量、甚至车床的微小振动都进行精确控制。
“这个活儿，有难度。”秦奋实话实说，“特别是要保证曲面型线的精度和Ra0.8的光洁度，废品率可能会比较高，加工时间也会比较长。”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钱卫东连连点头，“我们车间也试过了，用最好的师傅、最好的机床，做出来的样品，光洁度勉强达标，但那个曲面精度总是差一点，装机测试效果不理想。所以才想来麻烦您这位‘高人’嘛！”
秦奋沉吟片刻，问道：“这个诱导轮，你们打算做多少件？价格方面……”
问到价格，钱卫东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秦师傅，是这样的……这个零件，我们第一批打算试制二十件。价格方面嘛……实不相瞒，我们厂里也找了另外一家问过……”
“哦？”秦奋眉毛微微一挑，心中了然。这是他开业以来，第一次明确遇到被客户拿来比价的情况。之前要么是独家生意，要么是客户急着要，价格方面都比较好谈。看来，随着“星辰精密”的名声传开，竞争也悄然而至了。
“是哪家？”秦奋不动声色地问道。
“就在城南那边，一个叫‘四方机械加工点’的，也是个体户，听说老板以前是前进机床厂出来的老师傅，技术也还可以。”钱卫东观察着秦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他们……他们报的价格，比您之前给我们做轴套的价格，要低一些。”
“低多少？”秦奋追问。
钱卫东伸出三根手指：“大概……低三成。”
三成！这个幅度可不小。秦奋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之前他给水泵厂做的轴套，加工费大约是四块钱一件，这个诱导轮的加工难度和工时至少是轴套的两倍，他心理预期价位在十块钱左右。如果对方报价低三成，那可能只有六七块钱一件。
这个价格，对于如此复杂且要求高的零件来说，几乎是贴着成本在走了，甚至可能是在亏本赚吆喝，目的就是为了抢夺市场。
“前进机床厂出来的老师傅？”秦奋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对这个“四方机械加工点”没什么印象。前进机床厂是本市另一家大型国营企业，以生产普通车床和钻床为主，整体技术实力比红星总厂略逊一筹，尤其是在精密加工方面。
“那他们的加工质量能保证吗？特别是Ra0.8的光洁度和曲面精度？”秦奋问到了关键点。
钱卫东叹了口气，摊摊手：“这个……他们口头上是保证能达到图纸要求的Ra1.6，至于Ra0.8，他们说尽量试试，但不敢完全打包票。所以我们科长才让我再来找您问问，毕竟您上次做的轴套质量我们是亲眼见证的。”
秦奋明白了。水泵厂现在是处于两难境地，一边是“四方”的低价诱惑，但质量存在不确定性。另一边是“星辰”的高质量保证，但价格也相对较高。对于国营厂来说，成本控制永远是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尤其是在这种试制阶段，如果能用更低的价格达到“可用”的标准，他们未必不愿意尝试。
这就是竞争，以价格和质量为武器的市场竞争。
秦奋没有立刻给出报价，也没有贬低对手。他站起身，走到那台C618车床旁，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床身。这台经过他心血改造的机器，就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也是他敢于叫价的底气所在。
“钱科长，”秦奋转过身，看着钱卫东，语气平静但充满了自信，“这个诱导轮，我可以接。而且，我能向你保证，不仅仅是达到Ra1.6，而是稳定达到Ra0.8的光洁度，曲面型线精度也绝对满足甚至优于图纸要求。”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是，价格方面，我不会降。按照这个零件的加工难度和工时，我初步估算，加工费不会低于十二块钱一件。而且，我需要至少十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二十件。”
十二块！这个价格比钱卫东预期的还要高一点，几乎是“四方”报价的两倍！
钱卫东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为难，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苦笑：“秦师傅，您这个价格……确实有点高了。我们厂里的预算……”
“钱科长，我理解你们的难处。”秦奋打断了他，“但我想说的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尤其是在这种关键零部件的试制上，质量的可靠性，往往比省下那一点加工费更重要。如果因为零件质量不过关，导致整台样机测试失败，甚至损坏其他部件，那损失恐怕就不是几十块钱加工费能弥补的了。”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刚刚完成的那个高压灭菌锅安全阀部件，递给钱卫东：“您看看这个，这是给市二院做的，精度要求不算特别高，但我依然是按照最高标准来加工的。因为我知道，这关系到安全，不能有半点马虎。”
钱卫东接过那个小巧但极其精致的黄铜阀件，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光洁，螺纹规整，配合间隙均匀。他虽然不是加工这个的专家，但也能看出其优良的做工。
秦奋继续说道：“我的‘星辰精密’，从开张第一天起，走的就不是低价竞争的路子。我追求的是技术领先和质量可靠。我敢报这个价，就有信心拿出让你们绝对满意的产品。如果因为价格问题，你们选择其他家，我也理解。但如果你们最终需要的是最高标准的质量和可靠性，那我这里，随时欢迎。”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优势，也给了对方选择的余地。秦奋知道，盲目地降价迎合，只会陷入低水平竞争的泥潭，最终损害的是自己的品牌价值。他必须坚守自己的定位，高精度、高质量、解决难题。
钱卫东沉默了。他掂量着手里的阀件，又看了看图纸上那个结构复杂的诱导轮，以及秦奋脸上那份从容自信，内心显然在激烈地挣扎。
他知道秦奋说的是实话。对于新产品研发来说，原型部件的质量至关重要。如果贪便宜用了不合格的零件，导致试验失败，不仅浪费时间精力，更可能让整个项目延期甚至下马，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而秦奋之前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
“秦师傅……”钱卫东终于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您让我想想，我需要回去跟我们科长和总工汇报一下。最迟明天上午，我给您一个准信！”
“好。”秦奋点点头，并没有强求。他相信水泵厂的技术人员能够做出明智的判断。
送走钱卫东，秦奋站在仓库门口，望着外面街道上穿梭的自行车洪流，心中第一次对“竞争”这个词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那个“四方机械加工点”，就像是平静水面下悄然出现的一条鲶鱼，开始搅动这片原本属于他的“蓝海”。虽然目前来看，对方的技术实力和定位似乎还无法对他构成直接威胁，但这种低价抢市场的策略，却实实在在地给他带来了一丝压力。
“看来，光靠我一个人、一台机床，是不够了。”秦奋喃喃自语。要想在未来的竞争中保持领先，不仅要技术过硬，还需要考虑效率、成本和规模。
也许，是时候考虑招兵买马，扩大规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