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光线和声音。
只有季寻自己粗重的喘息,和他心脏在耳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那枚发夹带来的剧痛和破碎画面还在脑海里翻滚,像无数烧红的碎片,切割着他的神经。他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按着太阳穴,试图将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力量压下去。
他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轻微,均匀,几乎不存在,却像冰冷的蛇信,一下下舔舐着他暴露在外的皮肤。是姜斐。她就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在他旁边,像一个耐心的捕食者,等待着猎物耗尽最后的力气。
“黑暗……挺好的,不是吗?”她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梦呓般的质感,“更容易……看清心里藏着的东西。”
季寻猛地一颤,几乎要跳起来。但身体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动弹。恐惧和那股熟悉的、被她完全掌控的无力感再次攥紧了他。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混合着痛苦和极度的恐惧,“鬼魂?还是……我疯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像羽毛拂过耳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是什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季寻,”她的声音贴近他的耳朵,气息温热,与她指尖的冰凉形成诡异的反差,“你看见我了。你让我进来了。这就够了。”
他感到一只手,再次抚上他的后颈,顺着脊椎缓缓下滑。那触感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安抚意味,像在驯服一头受惊的野兽。他想挣开,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别怕,”她低语,“我们只是……从头开始而已。”
“从头开始什么?!”季寻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显得格外绝望,“那晚已经结束了!你已经……”他无法说出那个词。
“结束?”姜斐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对你来说,那晚真的结束了吗?你烧掉了房子,销毁了证据,换了城市,断了所有联系……你以为这样就能把那晚埋葬?”
她的指尖停在他的肩胛骨之间,轻轻按压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某个标记。“你每晚的梦,你不敢关紧的窗户,你下意识避开的打火机……季寻,你根本没能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你只是……把自己也困在了那场火里。”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口。他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现在,”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静的、掌控一切的语调,“我回来了。帮你……走出来。”
“用什么方法?再来一次?!”他感到一阵恶寒。
“嘘……”她的手指移到他的嘴唇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噤声。“别那么激动。我们一步一步来。”
黑暗中,传来细微的摸索声。片刻后,一点微弱的光亮起——是季寻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被姜斐捡了起来。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两人周围一小片区域,也照亮了她近在咫尺的脸。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他,像在观察一件有趣的物品。手机的光在她瞳孔深处投下两个小小的、跳跃的光斑。
“你看,”她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上面显示的是一张照片——季寻自己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一张他近期的自拍,背景是他现在的公寓客厅。“你看起来……很累。也很孤独。”
他猛地想抢过手机,姜斐却轻巧地避开了。
“别急着删。”她笑了笑,“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的生活,不也像一座……没有门的牢笼吗?”
季寻喘息着,死死盯着她。他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一丝属于“非人”的证据,但除了那过于平静的眼神和不带温度的皮肤,她看起来和记忆中那个活生生的姜斐并无二致。这比看见一个透明的鬼魂更让人恐惧。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哑声问。
姜斐没有直接回答。她站起身,手机的光在她手中晃动,照亮了她脚边那个银色的发夹。她弯腰,将发夹捡了起来,捏在指尖,对着光线端详着。
“这个,”她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是关键。”
然后,她走到季寻面前,蹲下,将那枚冰冷的发夹,轻轻放进他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心里。
“拿着。”她说,语气不容置疑。“这是第一步。”
发夹的金属触感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掌心,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他几乎要立刻把它扔掉。
“别扔。”姜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带着警告,“否则……下次我带来的,可能就不是它了。”
她站起身,手机的光照亮她走向门口的背影。风衣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你……要去哪里?”季寻下意识地问。
姜斐停在门口,没有回头。“我不是回来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我就在这里。在你脑子里,在你每一次呼吸里,在你……握紧这枚发夹的指尖余温里。”
她顿了顿,仿佛在等待他的反应。
“明天,”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穿透黑暗,“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咖啡馆。下午三点。我有东西给你看。”
说完,不等季寻回应,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楼道更深的黑暗里。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一个句点,又像是一个倒计时的开始。
屋子里再次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季寻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带来无尽痛苦和恐惧的发夹。
金属的冰凉渐渐被他掌心的温度焐热,那一点点残留的“余温”,像一个活物,在他的皮肤下,微微跳动。
他低头,在完全的黑暗中,仿佛能看见自己摊开的掌心,以及掌心那枚银色的、不祥的发夹。
第一步……已经开始了。
而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