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蝉鸣教室与白衬衫
- 她的润唇膏和我的橡皮擦
- 思考者之缪
- 5765字
- 2025-05-03 15:13:30
我叫林砚舟,砚是端砚的砚,舟是孤舟的舟。我妈说这名字取自“砚田笔耕,舟渡书海”,可惜我辜负了她的期望,此刻正用这支被啃得坑洼洼的2B铅笔,在物理试卷背面画着前排女生的背影。
她叫周曼云,座位在我斜前方第四排。此刻她正微微前倾着身子,白衬衫领口洇着汗渍,像朵开败的栀子。阳光透过教室窗棂的铁栅栏,在她后颈织出一片菱形的光斑,那里有颗浅褐色的痣,像撒在牛奶里的可可粉。我的铅笔尖顺着她脊椎的弧度游走,在纸面上洇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该死,风扇又在晃,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
“林砚舟,发什么呆?”粉笔头精准砸中我额头,物理老师的声音像生锈的弹簧。全班响起压抑的窃笑,我瞥见同桌陈嘉树正用课本挡着脸,肩膀抖得像筛糠。这孙子昨天抄我数学作业时,还信誓旦旦说要当我一辈子的忠犬八公。
“看公式呢,老师。”我懒洋洋翻开课本,指尖划过“楞次定律”四个字,忽然福至心灵,“就像您刚才扔粉笔头,这叫‘来拒去留’,对吧?”教室里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周曼云的肩膀也在抖动,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嫌弃。物理老师的脸涨成猪肝色,镜片后的眼球突突直跳,活像菜市场里缺氧的鲫鱼。
“下课后去办公室!”他摔下粉笔盒,白色粉尘腾起,糊住了黑板角落的高考倒计时——距离2021年高考还有347天。陈嘉树用胳膊肘顶我肋骨:“可以啊,砚舟兄,这时候还敢撩虎须。”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敬佩,仿佛我刚才干的不是惹老师生气,而是单枪匹马屠了恶龙。
“滚你妈的,”我踹了踹他桌腿,瞥见他课本底下露出半截《七龙珠》漫画,“小心你自己吧,孙悟饭先生。”陈嘉树慌忙把漫画往深处塞,却不小心带倒了铅笔盒,彩色铅笔滚了一地。前排的苏晚棠弯腰帮我们捡笔,马尾辫扫过我膝盖,发梢有股若有若无的柠檬味。她把笔盒递回来时,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擦过,像只蝴蝶不小心跌进了死水潭。
苏晚棠是我们班的班长,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永远扣到第二颗纽扣。此刻她转回身去,后颈的碎发翘起来一小撮,像新生的春草。我突然想起上周值日生忘记擦黑板,她踮脚擦板书时,校服下摆掀起的那道缝隙,露出腰间一小片苍白的皮肤,像雪地里惊鸿一瞥的狐尾。
“别看了,再看眼睛要戳穿人家后脑勺了。”陈嘉树压低声音,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我抓起橡皮砸他,却被他灵活躲过,橡皮滚到苏晚棠脚边。她弯腰捡起,回头时目光扫过我试卷背面的速写——周曼云的背影旁,不知何时多了只卡通狐狸,正翘着尾巴啃咬一支铅笔。
她睫毛颤了颤,没说话,把橡皮轻轻放在我桌上。我注意到她指甲修剪得很短,泛着健康的粉色,指腹上有淡淡的茧,应该是常年握笔留下的。教室里的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风扇还在吱呀作响,我后颈冒出细密的汗珠,把校服领口浸得发潮。
“叮铃铃——”下课铃终于响起,物理老师黑着脸走出教室,临走前剜了我一眼。陈嘉树拍着我的肩膀假惺惺叹气:“兄弟,一路走好,我会给你捎带手抓饼的。”我踹了他一脚,慢悠悠收拾书包,瞥见苏晚棠正在整理讲台,粉笔灰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钻。
“林砚舟,愣着干嘛?”学习委员在门口喊我,“老师还在办公室等你呢。”我应了一声,经过讲台时,苏晚棠忽然开口:“物理试卷第三题,你用错公式了。”她的声音像温水泡过的薄荷,清清凉凉的,“应该用右手定则,不是左手。”
我挑眉看她,她耳根微微发红,迅速低下头去擦黑板。阳光从她侧面照过来,在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蛾。我忽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看到的诗句:“蝉声里捞起/半块融化的月亮”。此刻的苏晚棠,大概就是我在十八岁的夏天,捞到的半块月亮吧。
办公室里,物理老师正在批改作业,钢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说说吧,”他头也不抬,“最近怎么回事?上课总是走神,作业也敷衍。”我盯着他桌上的玻璃鱼缸,里面两条金鱼正在吐泡泡,一条红的,一条黑的,像两颗会游动的山楂和乌梅。
“老师,”我忽然开口,“您说金鱼会觉得鱼缸小吗?”他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写满困惑。我耸耸肩:“就像我们觉得教室小,其实都是困在各自的鱼缸里罢了。”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要挨骂,没想到他忽然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眉心:“林砚舟,你很聪明,别浪费了天赋。”
从办公室出来时,走廊里空荡荡的,午休铃还没响。我靠在栏杆上抽烟,看着楼下的香樟树在微风中摇晃,想起苏晚棠发梢的柠檬味。远处传来食堂的饭菜香,混着蝉鸣和不知哪个教室传来的周杰伦歌声。我摸出口袋里的MP3,塞进耳机,周杰伦正在唱:“你突然对我说,夕阳是橘子味的。”
耳机线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某种无声的召唤。我低头看手机,屏幕上跳出陈嘉树的消息:“速来食堂,我给你占了周曼云斜对面的位置。”我笑了笑,把烟头按灭在栏杆上,转身走向楼梯。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明暗交错的格子,像某种神秘的棋盘。
食堂的不锈钢餐盘碰撞出刺耳的交响,陈嘉树像只发情的公孔雀,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看见没?周曼云今天换了件衬衫,领口低了至少两公分。”他用筷子指着斜对面的卡座,眼神里带着鬣狗看见腐肉般的兴奋。我咬了口糖醋排骨,故意用油腻的指尖戳他胳膊:“你这么爱看,怎么不直接去舔人家领口的油点子?”
“靠,你懂个屁,”他抹着胳膊上的油渍,“这叫距离产生美,就像你画的那些速写,半遮半掩才最勾人——卧槽!”他突然压低声音,肘子狠狠撞我肋骨,“她抬头了,快装正经!”我差点被排骨噎住,慌忙低头喝汤,却在抬头时撞上周曼云的目光。她正用勺子搅着番茄蛋花汤,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振翅的蛾。
“砚舟兄,你嘴角有汤渍。”陈嘉树突然伸手要帮我擦,我条件反射往后躲,却碰翻了桌上的辣油碟。红色的汤汁泼出去,精准命中周曼云的白衬衫——左胸下方,像朵突然绽放的恶之花。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嘉树的嘴张成O型,活像被钓上岸的鲫鱼。周曼云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去摸纸巾,却不小心碰倒了水杯。我慌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餐巾纸,却在俯身时撞翻了她的餐盘。番茄蛋花汤顺着桌沿流下来,在她牛仔裤上洇出一片暧昧的痕迹。
“对、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去擦她衬衫上的辣油,手指刚触到布料,就听见陈嘉树在旁边阴阳怪气:“哟,这就开始人工呼吸了?”周曼云的脸瞬间红透,像熟透的番茄,她往后缩了缩,却不小心撞进我怀里。我的指尖触到她胸前柔软的弧度,大脑瞬间当机,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砚舟,你耍流氓!”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我抬头看见苏晚棠端着餐盘站在不远处,脸色比她餐盘里的青菜还苍白。她的目光扫过我放在周曼云胸前的手,睫毛猛地颤了颤,像被风吹折的蝴蝶翅膀。
“操,你们别误会!”我慌忙缩回手,却不小心碰翻了陈嘉树的可乐。深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蜿蜒,像条滑稽的蚯蚓,钻进周曼云的书包带里。陈嘉树趁机拍着桌子大笑:“砚舟兄,你这是要上演‘湿身诱惑’全套服务啊?”周围的笑声更响了,周曼云抓起书包夺路而逃,马尾辫扫过我手背,带着愠怒的热气。
“你大爷的,”我踹了陈嘉树一脚,“能不能别添乱?”他捂着屁股装可怜:“天地良心,我这是给你创造机会——不过说真的,你刚才那下,手感怎么样?”他挤眉弄眼地凑近,我抄起筷子作势要戳他眼睛,却看见苏晚棠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吃饭,脊背挺得笔直,像根被阳光晒硬的芦苇。她面前的餐盘里,青菜和米饭泾渭分明,像某种刻意保持的距离。
午休铃响起时,我被老班叫去实验室整理器材。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窗,在显微镜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甲醛和铁锈的味道。我蹲在柜子前整理试管,忽然看见角落躺着一本黑色笔记本,封皮上有片干枯的枫叶标本,叶脉间隐约印着“苏晚棠”三个字。
好奇心像条蛇,顺着脊椎往上爬。我鬼使神差地翻开笔记本,扉页上贴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泰坦尼克号》重映场,日期是去年七夕。内页里夹着半支草莓味润唇膏,膏体边缘有轻微的齿痕,像被小动物啃过的果实。我翻到最新的一页,钢笔字力透纸背:“他今天画的狐狸,尾巴像在摇尾巴。”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我往下翻,赫然看见一张素描——纸面上的男生侧躺在课桌上,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校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下方一颗淡褐色的痣。那是上周三的我,在物理课上打盹的样子。
“林砚舟?”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手忙脚乱地合上笔记本,转身看见苏晚棠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叠实验报告。她的头发被风吹乱,有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眼睛里映着窗外的香樟树影,忽明忽暗。
“你在看什么?”她走近两步,我注意到她今天换了条发带,淡紫色的缎带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像某种隐秘的信号。我下意识把笔记本藏在背后,喉咙发紧:“没什么,随便翻翻。”她盯着我,忽然伸手过来,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但她只是拿走了我手边的试管架,指尖擦过我手腕时,像片羽毛轻轻扫过水面。
“下次别乱翻别人东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我看着她转身时飘动的马尾辫,突然想起笔记本里的狐狸,尾巴是不是也这样,在风起时轻轻摇晃?
实验室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面投出纤细的轮廓。我摸着口袋里的MP3,忽然很想知道,如果现在按下播放键,周杰伦的歌声会不会盖过我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
陈嘉树的消息适时震动手机:“速来天台,老子给你带了冰镇可乐——顺便说说,你跟班花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我低头看着掌心的汗渍,想起周曼云衬衫上的辣油渍,还有苏晚棠笔记本里的素描。
天台的风带着食堂飘来的炸鸡腿味,陈嘉树叼着根草晃悠到栏杆边,冲我挤眉弄眼:“说吧,班花的胸是不是跟你画的一样软?”他抬手比划出两个夸张的弧度,阳光穿过指缝,在他脸上投下滑稽的阴影。我抄起可乐罐砸他脑袋:“你怎么不说你妈昨天梦见你被母猪拱了?”
“靠,人身攻击啊!”他捂着脑袋假哭,突然压低声音凑近,“不过说真的,我看见苏晚棠刚才从实验室出来时,耳朵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你们俩是不是在里面做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他故意拖长尾音,手指在空气中画着暧昧的圆圈。我想起口袋里那本沾着草莓味的笔记本,喉结滚动了两下:“别胡说,她就是……”
“就是什么?”陈嘉树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眼睛发亮,“是不是发现你裤裆里藏着《人体艺术鉴赏》了?”他突然伸手往我胯下抓,我慌忙后退,差点踩空台阶。远处传来上课铃,他拍着我肩膀大笑:“逗你的,走了走了,下午还有老处女的语文课,正好补觉。”
下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糊在教室窗玻璃上。我趴在桌上打盹,梦见自己在实验室里翻苏晚棠的笔记本。惊醒时冷汗浸透衬衫,抬头看见苏晚棠正在讲台上领读《荷塘月色》,声音软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
她的腰随着朗读轻轻摆动,马尾辫扫过后颈那颗痣。我突然想起梦里的画面,喉咙发紧,低头看见陈嘉树正在课本里夹着支铅笔。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挑眉一笑:“怎么,班长大人比这更有看头?”我踹了他一脚,却不小心踢到前排周曼云的椅子。她回头时,我瞥见她衬衫上的辣油渍已经洗淡,变成块模糊的粉色胎记。
“林砚舟,发什么呆?”语文老师的戒尺拍在讲台上,“你来读下一段。”我慌忙站起来,余光瞥见苏晚棠手里的课本轻轻颤抖,书页间露出半截淡紫色发带。我清了清嗓子,故意用懒洋洋的语调念:“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教室里响起压抑的笑声,陈嘉树在底下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还真他妈是‘出浴美人’,早上看见周曼云在女厕所洗衬衫,胸罩都透出来了……”
放学时暴雨突至,豆大的雨点砸在教学楼玻璃上,发出鞭炮般的脆响。我故意磨磨蹭蹭收拾书包,看陈嘉树勾着隔壁班男生的脖子走远,才拎着扫帚晃到教室后排。苏晚棠正在擦黑板,白色粉笔灰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薄雪。她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里面只穿了件洗得半透的白背心,脊椎骨一节节凸出来,像串精致的珍珠项链。
“需要帮忙吗?”我晃了晃扫帚,她受惊般转身,背心下摆掀起,露出腰间淡青色的血管。她慌忙扯下外套披上,却不小心碰倒了粉笔盒。我蹲下身去捡,抬头时正对着她的胯部——牛仔裤上的番茄汤渍已经干透,形成块不规则的阴影,像幅抽象派油画。
“谢、谢谢。”她接过粉笔盒时,指尖擦过我手腕的痣。我注意到她指甲修剪得更短了,指腹的茧子蹭过我皮肤时,有种砂纸磨过的粗糙感。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我胳膊。我闻到她头发上混着的烟味——是我昨天在天台抽的利群,焦油味里掺着柠檬香波。
“你……闻到了?”她察觉我的目光,耳尖迅速泛红,像被暴雨打湿的花瓣,“早上收作业时,你的外套落在我桌上……”她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被雷声吞没。我这才发现她里面的背心领口很低,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苍白的皮肤,像被雨水冲刷过的贝壳。
“嗯,”我故意凑近,看着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一点点放大,“味道不错,比周曼云的辣油好闻多了。”她身体猛地绷紧,我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窗棂流成瀑布,把教室变成座透明的孤岛。她的外套不知何时滑落在地,我们之间只剩三十厘米的距离,能清楚看见她睫毛上的粉笔灰在微微颤抖。
“林砚舟,其实我……”她刚开口,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像被烫到般后退,后腰撞上讲台,粉笔盒里的粉笔滚了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我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她脚踝——皮肤细腻得像刚剥壳的荔枝,在雨水的潮气里泛着微光。
“靠,你们还没走啊?”陈嘉树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我忘了拿伞——卧槽,你们在干嘛?”他盯着地上的粉笔和苏晚棠通红的脸,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我去隔壁借伞……”
“滚你妈的!”我抓起扫帚砸他,却不小心扫到苏晚棠的小腿。她慌忙捡起外套,转身时带倒了讲台上的地球仪,蓝色的球体滚到我脚边,北极圈正好对着我的裆部。陈嘉树的笑声从走廊尽头飘来:“砚舟兄,记得戴套!”
暴雨在暮色中渐渐平息,苏晚棠抱着作业本的胳膊紧了紧:“我、我先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解脱,又似乎藏着失望。我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踢了踢脚边的地球仪,赤道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像条温暖的腰带。
口袋里的MP3突然自动播放,周杰伦在唱:“你突然对我说,想哭就弹吉他给你听。”我摸出烟盒,发现只剩最后一根。点燃时,火星照亮教室后排的黑板报——“青春无悔”四个大字旁边,不知谁用粉笔画了两只交颈的狐狸,尾巴缠绕成暧昧的螺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