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仙界大学教授，到凡间中学老师

甘自在不得不接受自己一时半会儿摆脱不了当教书匠的事实。

百部和细辛离开去忙别的事，甘自在跟这群学生简单认识了一下就到中午放学时间，下课铃响，学生们一窝蜂涌出教室。

甘自在翻看着刘校长给他的教学大纲等材料。

他的身份是生物老师，这对于他来说倒是“专业对口”，这不但是舒适区，简直是统治区。在药仙学院里，尽管他法力低微、不修边幅形象随意，但依然是最受学生们欢迎的教授，因为他对万物性质和能量法则的研究，无人能出其右，他的物性阵法学是最受欢迎的课。至于凡间这点初中生物知识，他需要担心的只是讲课别超纲。

其他学生都走了，一个学生留到最后来到甘自在面前，小姑娘压抑着兴奋，问：

“甘老师，是你吗？”

甘自在早就认出了林欢喜，龙树仙灵在凡间的孙女，去年曾经偶然去过一趟药仙镇，与自己也算有过一段奇趣冒险（前作《林欢喜中药王国奇遇记》），按理说这小姑娘从仙界返回凡间后，是被抹掉了相关记忆的，但她竟然还记得自己。

“你认识我？”甘自在犹豫着要不要相认，淡淡地说。

“你在假装不认识我？”林欢喜高兴地说。这小丫头不知怎的从语气中辨出了甘自在的摇摆。

“最近有人来找你爷爷吗？”甘自在只得承认。

他怀疑章兆亭曾经来找过龙树，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遇见林欢喜。

“太好了！真的是你！我爷爷好吗？我想我爷爷……”林欢喜扑进甘自在怀里抱住他，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一大把。

甘自在第一次以实体如此近距离地感受人类浓烈的情绪，一时不知所措，只得拍拍她脑袋，仿佛人类撸猫一样捋了捋小姑娘的头发，重复了一下刚才的问题：“有人来找过你爷爷吗？”

“有啊，经常还有人来找我爷爷看病，很多人还不知道我爷爷也已经……没了。”林欢喜说。她爷爷凡间名字叫林可，仙界的名字龙树，是甘自在药仙学院的同事和朋友。龙树曾经在凡间六十多年，是个著名的老中医，所以及即便“死后”仍有外地患者络绎不绝地来找。

但这个答案不是甘自在想要的。

口袋里手机震动，是在凡间办事处工作仙给他打来的。他们这种没有法力的只能选择凡间通信工具。

“甘教授，我给您找的公寓就在学校旁边这个云合小区。”

在校门口把林欢喜催回家之后，甘自在见到了在凡间办事处的工作仙胡蝶，一个身形偏胖的三十岁左右女性样貌的仙灵。

胡蝶带甘自在穿过集市。集市上人来人往挤挤插插，两边店铺林立，各种摊位上人头攒动，蔬菜、水果、烧烤、砂锅、米线、烤鸭、炸鸡、汉堡、冰淇凌各色小吃琳琅满目，老板们热情地招呼路过的客人，餐馆内外已在座的客人们正捧着大碗吃得痛快。

这种在凡人眼里充满食欲的场景，在此时甘自在的感知里，简直就像掉进浊池，连呼吸都难受。因为他不只是闻到味道，四维觉知力还能瞬间“看到”这些食物的台前幕后，乃至于食材的来源过程，画面简直不要太丰富。

甘自在努力保持礼貌的微笑，一路几近屏息穿过热气腾腾、油腻哄哄的人群，终于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立即撑不住了蹲下扶墙干呕，一米八九的大个子看起来惨兮兮的。

“这就是人间烟火，很诱人，也很危险。”胡蝶是见多识广的。但是显然她不怕危险，左手奶茶，右手撸串，胳膊肘上还挎着一兜子水果零食，安慰甘自在说：“凡间浊气重，你们刚来的不适应，正常。”

甘自在好不容易平息了胃中的翻腾，跟着胡蝶走进小区，气息略清净了些，他看着胡蝶大快朵颐地撸串，只能用佩服二字形容，问：“你来这儿多久了？”

“八年半，超期八年。”胡蝶说。

“啊？”

“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当然，倒不是因为胖，是因为浊。”胡蝶无奈地说，嘬了一口奶茶，带甘自在走进一栋公寓，乘上电梯。

电梯里，胡蝶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头发和仪容，说：“甘教授很少去仙都，估计不知道我的名头——之前我可是仙都银河剧院的首席领舞，有我的场子一票难求。我这个实相身体，可是当年雕塑师以人间绝色杨贵妃为模板塑造的……”胡蝶对镜摆了个柔美姿势，骨子里自信气质难掩，说：“可惜现在凡间流行瘦美人。”

等他们走到公寓门口的时候，胡蝶已经干完了奶茶和烤串，她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一边说：“当初我也是下来找人的，结果人没找到却把自己留在这儿了，唉。所以啊，来凡间忠告第一条——千万别乱吃东西。”

胡蝶把公寓钥匙放在茶几上，甘自在随后进来，里面的味道让他又忍不住露出微表情。胡蝶说：“甘教授先将就一下，这已经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公寓了——其实，过几天你就适应了。”

”这边是厨房，这边是洗手间，这边是卧室。”胡蝶带他看各个房间，指了指地上和桌子上放着的一些东西，米、面、饮用水、衣物等，说：“我给您准备了一些基础生活用品，后续再需要什么，您可以自己到下面超市买，手机里有钱——哎，小心滑倒！

甘自在没注意地板上有一滩水，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幸好胡蝶用肥厚的肩膀撑住了他。胡蝶说：“抱歉抱歉，刚才来看房的时候不小心洒了杯饮料，没顾上清理。”

“没关系，没关系。”甘自在说。果然阿辛提醒他要注意安全，隐患无处不在啊。

“甘教授，建议您现在先别动，研究一下这个。”胡蝶拿出一个封面上写着《初入凡间指导手册》的东西递给甘自在，说：“凡体很脆弱，一不小心就嘎了。这里面讲得很详细。”

甘自在接过小册子，笑着说：“你们准备得还挺充分。”

“教训太多了。”胡蝶说，“近几十年人类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像以前那么简单了。办事处成立之前，别说是初次来凡间的了，以前多次来过凡间的也会不小心秒嘎，白白损伤了法力。”

甘自在三秒钟就翻完了这本指导手册，里面分门别类详细地指导了饮食安全、用电安全、出行安全等等大大小小的事项，这些都是他们在仙界那种能量体从不需要面对的问题。最基本的比如说用电，在他们是随意玩转的东西，但对凡体之躯来说则是可以致命的。甘自在看着桌子上的插排，然后看到墙壁里的电路走向，进而穿过一层层墙壁，看透了整栋公寓楼。

胡蝶看出他在用法力观察，说：“您还保有隐性法力，那还不错，不至于太难受。不过提醒您一下，隐性法力也要少用最好不用，用多了执法部也会监测到，轻则让你写报告解释，重则给你强关，挺麻烦的。”

甘自在收回四维视觉，微笑着说：“好，谢谢提醒。”

甘自在注意到桌子上的一盆绿植不似凡间之物，用灵识探察发现他这个公寓空间被一层细微的能量膜包裹，问：“这是个结界？”

“百部给您安排的，我不知道哦。”胡蝶说着已经走到门外准备离开，回头补充道：“开启你的凡人之旅吧，帅哥。有什么不明白也可以随时给我或谢子茗打电话——希望下次见到你还这么帅哦，嘿嘿！”

胡蝶冲甘自在挤了下眼睛，咔嚓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关门走人。在她的经验里，所有降落凡间的帅哥，最终都会变成油腻大叔。

随着胡蝶啪地关上门，一张在他们进来之后被推销员插在门把手上的订餐广告传单飘落在地板上，上面的图片的美食色香味俱全。甘自在捡起来，在垃圾桶和桌斗之间犹豫两下，最终还是放到了抽屉里——万一用得上呢。

甘自在打开窗户通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中学校园，然后开始卷起袖子打扫卫生，将这个公寓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然后冲个澡，换上衣服，又用剃须刀刮了脸上的胡茬子，整个人焕然一新，显得年轻了许多。

周末两天时间，甘自在已经初步适应了这个凡体。虽然指导手册里说“要想人类照顾婴儿一样照顾自己的身体”，但毕竟他这是成体，因此除了饮食还只能选择一些清净自然、性质温和的食物之外，其他的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了。

下面要解决的，就是怎么当好老师。

“需要我做什么？”甘自在曾经问侯司长，他这个带着任务来的“卧底”具体该怎么找章兆亭。“你们说的这个章兆亭，当年我就不认识他，时间又这么久远，现在他就算站我面前，我恐怕也认不出来他来。”

侯司长说：“别担心，他会认出你。你只需要做好你凡间身份该做的事儿就行。”

甘自在更担心了：“那我这不是卧底，是诱饵吧？”

侯司长说：“呃，是这个意思，我用词不当。”

甘自在感觉自己被忽悠了，没有新鲜的工作，没有刺激的冒险，只需要安静地做个诱饵，然后面对一群比仙灵学生还难对付的凡人小屁孩儿。

“本人甘沐霖，别名自在。今天不是正式上课，大家可以自由说说，你们现在除了学习之外，最想干的事儿——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哦。”这是周五那天甘自在跟这班学生初次见面做的一场心理调查。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还不认识你们，对不上号。”甘自在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以降低自己的身高给这群凡间小土豆的压迫感，当然也确实因为身体重，有点累。

学生王子腾偷偷咽下嘴里的食物，说：“老师，我可以在课堂上吃东西吗？”

学生小李：“我想拉屎。”

学生小周：“我能打游戏吗？”

学生冯嫣然：“老师你好帅……”

学生卫容杰：“我想揍王化化。”

学生王化化：“我想揍卫容杰。”

学生孙小军：“我想赚钱。”

学生包建：“我想去一个无人的小岛上，每天钓钓鱼晒晒太阳。”

一个先天不足面容黑瘦的女生，雷小倩，说：“我想修仙，长生不老。”

一个被同学们起外号叫“小费费”的学生说：“我想要台时光机，过去未来想去哪儿去哪儿。”

一个瘦弱阴郁的男生，傅小春：“我想砂仁。”

一个浑身上下名牌包裹的学生赵鸣挑衅傅小春说：“我想五仁儿，哈哈哈！”

……

甘自在当然不只靠他们寥寥几句话做的背景调查，在和每个学生对视的瞬间，他已经浏览完了他们前面十几年的人生。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知识，是想学之心。

因此，这天当甘自在按照凡间的教学大纲按部就班地讲生态圈，讲细胞结构，而台下的学生们一个个无精打采，打瞌睡、发呆神游、偷看小说、交头接耳，甚至四仰八叉靠椅背明目张胆打手游……他知道得换种方式来。

“本节课我们来……上体育课！”甘自在忽然说。

学生们“噌”地支楞起来，睁大了眼睛。

从来都是音体美被其他学科占课，还从没反向发生过。

操场上，学生们歪七扭八地列队站着，体育李老师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儿，被体育课代表临时请出来，一脸不解。

李老师：“甘老师，这节不是体育课呀？”

甘自在微笑着说：“上体育，就是体育课了。”

于是一连好几个星期里，初二三班成了全校体育课最多的班级，这群学生像放羊一样撒欢满操场跑，经常有各科老师来到教室却发现教室里空无一人，而这个新来的甘老师竟然也跟这群学生们一起在操场上奔来跑去，跳远、拔河、跳大绳、踢毽子，打乒乓球、羽毛球、踢足球、打篮球……和学生们一样玩儿得满身大汗，看起来三十几的人笑得像个小孩儿。而且，这人虽然身材高壮，但各项运动水平却很菜。水平菜还又爱玩儿，这使得学生们一个个信心爆棚。

虽然学生们每天很欢乐，但毕竟这里不是幼稚园，于是各科教师的不满很快塞满了刘校长的耳朵，刘校长不得不亲自出面，把这个行为不太正常的甘老师从篮球场上叫下来。

“刘校长，什么事儿？”甘自在轻快地跑来，笑得一脸阳光。

刘校长皱眉，咳嗽了两声，说：“甘老师，这样不好吧？别的班每周两节体育课，你班八节都不够，各科老师都有意见，课程越落越多……”

甘自在拿毛巾擦汗，笑得很欢快了：“这个班不是已经成绩垫底儿了吗？”

刘校长诧异：“啊？”

甘自在说：“反正已经垫底儿了，总不会更糟糕吧？”

刘校长没搞懂他脑回路，说：“不是，你……”

甘自在说：“反正他们也不想上课，何必绑在教室里浪费这大好阳光？”

刘校长：“这个……”

甘自在笑得灿烂：“明天我还想带他们出去，学校里这些玩儿够了。”

刘校长瞪大了眼睛：“什么？！”

甘自在忙安慰老头儿，说：“不花钱，我们尽量玩儿不花钱的。”

于是三班学生们又跟着甘自在开启了一系列户外课堂。

徒步穿越城市，参观博物馆、展厅，公园郊游爬山……这个甘老师比学生还好奇，到处东瞅西看、东摸西碰，这样让林欢喜操碎了心，一米五几的小人儿不得不给一米八九的大个子当保镖，看着他别被车碰了，提醒他别弄掉昂贵的展品，阻止他去摸路边呲着牙汪汪的大野狗……体育李老师骑着电动车跟随他们徒步穿越城市，看着学生们渴了拿起瓶装水猛灌，而正值年轻气壮的小甘老师却默默拿出保温杯喝水，不禁一肚子疑问：“甘老师，我怎么觉得你又老又年轻的？”

甘自在带学生们去森林公园，时值金秋十月，宜郊游，宜放歌，学生们一路玩闹不知疲倦，音乐卫老师带学生们一路唱山歌，小孩们扯开野嗓子，原始之音嘹亮旷远。

休息时，向来不和的卫容杰、王化化不知怎的撩炸毛，互揪着不放非要干一架，甘自在眼睛一亮，立即拍手组织学生们围拢坐定、划好场地、定出规则、摆起擂台，吃货王子腾忙前忙后地“卖票”收了观众一堆零食放到场子中间当胜利者的奖金，在观众们的热烈期待（起哄）下，原本摆好了斗鸡架势不把对方打到就医誓不罢休的两个男生憋不住笑场，干脆直接坐地分赃，现场瓜分“奖金”，观众们纷纷觉得上当嘘声一片。

学生们聚堆儿分享午餐和零食，王子腾看见甘老师自带的午饭是水煮菜煮鸡蛋白馒头这些寡淡无味的健康餐，很是嫌弃，于是强推他鸭脖、鸡爪、牛肚、辣条。甘自在尝了几根，转眼就捂着肚子到处找厕所——《初入凡间指导手册》的含金量直线提升。

游乐园里，甘自在和学生们一起玩儿秋千、滑道、蹦床、无动力小火车，梅花桩，甘自在从梅花桩闯关上被学生PK败落下来，他已经玩得满头大汗，做到秋千上晃荡着乐呵呵地看学生们玩闹。

细辛出现在他身边。

“是你自己想玩儿吧？”仙灵态的细辛，红发似火散在背后，双手抱怀微笑着说。

“没办法，在上面我法力垫底儿，玩儿不过你们；在这儿我努努力还有戏。”甘自在笑着说。

“适应得怎样了？”细辛说。

“还行，挺好的。就是这群小孩儿挺可怜的。”甘自在叹了口气说：“没有哪种动物像人类一样，需要把生命中的十几年，放在一个四面封闭的空间里面对一堆二维材料学习。就算每天能上两节户外课，也还有八节要呆在自己的方寸之地，从早晨七点到晚上八九点甚至更晚，做不完的试卷，刷不完的题，用有限的生命，学习无限的知识。

“人类希望在这个生态圈里占主导地位，自然要付出些代价。”细辛淡淡地说。

甘自在也知道，玩儿归玩儿，这些小孩儿最终还得得面对学习和考试。

甘自在第一次表情严肃地给这群小孩儿开班会。

“本月底期中考试，所以今天开始恢复跟其他班一样的课时安排。”甘自在宣布。

“不要啊——”众学生哀嚎。

这场景太熟悉了，甘自在微笑着说：“没玩儿够？那要看你们能不能自己争取了——你们有两个星期的时间，自己安排复习，没学过的自学，各科笔记我都帮你们借好了，学习过程中有疑问，报给课代表请各科老师集中解答。考试成绩嘛，可以继续垫底儿，但是要有进步。能做到这点，后面我们可以继续每周八节户外——刘校长答应了。”

“两个星期？自学？臣妾做不到啊。”王子腾哀嚎。

“相信自己！你自学的成果，未必比老师手把手教得差，开始吧！”甘自在笑着说。他对这套另辟蹊径、别路冒险的教学方法是有充分经验的，毕竟工龄二百年，啥学生没见过。

“我靠，太难了……”

“这么多，记不住啊，哪位神仙救救我……”

“丁兆鑫你竟敢背叛我，那就别怪我移情别恋了喽……哎呀，甘老师好帅……”

“肚子好痛，这次量怎么这么多？”

“中午吃啥好呢？”

“明天生日我爸会给我买平衡车吗？他要是又没买，王化化肯定会笑话我的吧……”

“怎样才能快速赚三千？下个月再不交房租怕是不行了……要不跟二舅去跑外卖？”

“我要是早点死了，我爸妈就不用花这么多钱给我治病了……”

“妈的，跟他们拼了！……不行，我肯定打不过……去他的……”

“你们看不起我，我他妈还看不起你们呢，什么鳖玩意儿……”

晚自习教室里，甘自在走在学生们中间，小孩儿们各种心思都被他一一捕捉到。这也是他的隐性法力之一。